舞台刚刚布置就绪,突然全场灯火尽灭,陷入一片漆黑当中。
台下的人群立即发生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不时有人高声喝问:“怎么回事?难道要我们摸着黑观赏天下花魁么?”
“快些掌灯,本公子怕黑!”
“退钱!…”
在这一片噪杂之声中,林佑坤却是高度紧张,悄然抽出宝剑,又对朱由检耳语道:“殿下,此处不甚安全,请随卑职先退出大厅!”
让他这一说,朱由检也觉得心中发毛,只得被林佑坤扶持着站起身来。
“公子,你要去哪里?我怕!”包玉怜和四姐妹却颤声问道。
林佑坤恶狠狠地斥道:“禁声!都给我在这坐着!”
朱由检却觉得有点于心不忍。他知道女人天生对黑暗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若将这几名妙龄女子抛在这里,万一给吓休克一两个,又该如何是好?如再有好色之徒趁机揩油,那自己可就吃大亏了。而且自己都吓跑了,却把女人留在危险之中,也未免太怂了一点。
于是他止住林佑坤,摸着黑对郑拓海、李自诚说道:“人有三急,我先出去方便一下啊。几位女眷怕黑,也跟着我先出去透透气,一会儿就回来,嘿嘿嘿嘿。”
林佑坤忍不住跺脚叹息。他本想悄无声息地带朱由检溜出大厅,朱由检却出声说话,将自己的位置暴露无遗。而且,他还非要带上几名女子,更增加了护卫的难度。若真有刺客趁机行刺,林佑坤就是有通天之能,也无法护得周全了。
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来不及了,林佑坤只得硬着头皮,让朱由检揽着几名女子的手,自己则在头前开道,摸着黑慢慢向大厅门口挪去。
好不容易蹭到大厅门口,朱由检长出了一口气。其实这货有幽闭恐惧症,比那几名女子更为害怕,若是时间再长一点,没准就尿裤子了。
就在此时,忽听身后的舞台之上,传来流水般的“叮咚”之声。本来嘈杂不堪的大厅,立即安静了下来。
大厅的灯火仍没有亮起,台上黑漆漆一片,也根本无法看到演奏者的身形样貌。但随着那珠落玉盘般空灵的音符,一个个从古筝中跳跃着着飞向全场,所有的宾客都被深深地吸引。既然漆黑一圈不能见物,很多人倒索性闭上双眼,只是用耳朵和心灵静静地聆听。
乐曲初起甚缓,如泣如诉,让听众的心情随之起伏不定。之后却又渐转急切,似在一股脑地倾诉那撩人的闺怨,闻者无不为之揪心。之后,却又渐归沉寂,如同春梦消逝,了无痕迹。
就在听众摇头叹息、意犹未尽之时,那曼妙的歌声和着古筝的旋律,突然在舞台响起:“哀筝一弄湘江曲,声声写尽湘波绿。纤指十三弦,细将幽恨传。当筵秋水慢,玉柱斜飞雁。弹到断肠时,春山眉黛低。”
歌罢弦住多时,全场仍鸦雀无声,久久沉浸在那如诗如画的意境中。良久,不知是谁高呼一声:“好!”人群才如梦初醒般沸腾起来,掌声和叫好声如雷鸣般响起,经久不息。
此时全场灯火重新大放光明,朱由检这才看清台上之人,乃是一名年仅十六七岁的清丽女子,正盈盈立于台前拜谢众人。
他这才知道,刚才全场灯灭并非是演出事故,更没有什么刺客,而只是精心的设计,让宾客不睹其人,纯以乐曲和歌喉被打动。此女子之自信,由此可见一斑!
而此时大厅内灯火通明,全场观众都各安于位,只有朱由检等人打算躲出去,也被众人看了个正着,顿时一片哄笑之声响起,纷纷讥笑他胆小如鼠。
朱由检此时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心中不住地埋怨林佑坤,赶忙携着包玉怜等人重返座位。郑拓海还打趣道:“尤公子不是去方便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乐曲太美,我又给憋回去了,嘿嘿嘿嘿。”朱由检讪笑着答道,同时也注目观看台上的女子。但见她高挽云鬓,露出修长的粉颈;在浓密而弯曲的刘海下,一双美目正顾盼生情;精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显示着她与生俱来的江南特质;而她身上雪白的长裙,更将她那淡雅清新的气质烘托得恰到好处:端的是一位国色天香的少女!
“圆圆此曲,让人不由想起白居易的‘琵琶行’,真是如听仙乐耳暂明!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冒襄再次起身恭维,周围也是一片附和之声。
圆圆?这位该不会就是秦淮八艳之一、后来导致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引清军入关的那位陈圆圆吧?
“冒公子过誉了,奴家愧不敢当。”那女子对冒襄深施一礼,正欲退场时,众人哪里肯让,纷纷高呼:“陈姑娘,再来一曲!”
果然是陈圆圆!朱由检心想今天真算是不虚此行,历史上的传奇女子,不大的功夫就见到两位。又琢磨着如果吴三桂要真是因为陈圆圆被李自成掳走,才彻底下定决心降清,那么自己现在如果把这位“红颜祸水”拐走的话,历史是否会因此而改变?
正胡思乱想之际,陈圆圆已拗不过众人的盛情,再度开口献声。这次唱得却是苏东坡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一曲唱罢,众人又是哄然称妙,气氛较刚才更加热烈。很多陈圆圆的粉丝更是大赞,同样是水调歌头,陈圆圆的这一曲更见功力,而刚才吴梦玫的那一曲,就显得青涩稚嫩,难以入耳了。
朱由检却有些不以为然,他觉得陈圆圆与吴梦玫的演唱其实各有千秋,很难说谁比谁更好一些。只不过陈圆圆的拥趸更多,众口铄金,吴梦玫只好吃个哑巴亏了。
更让他感到纳闷的是,两人所唱的明明是两首不同的词,曲调却是完全一样,这可就没劲了。相较之下,因为他在前世听过邓丽君、王菲等版本的《但愿人长久》,已经先入为主,此时再听陈圆圆的版本,倒如同一个蹩脚的翻唱,就更觉得别扭。
再加上这个时代的曲调旋律跟前世的流行音乐相比,节奏普遍较为舒缓,这货听得无趣,又兼白天遇袭精神过于紧张,此时稍一放松,竟将陈圆圆那优美的歌声当作了催眠曲,听着听着把头一歪,居然睡着了。
陈圆圆一曲唱罢,谢过全场宾客,本欲退场,却也和董小宛一样,在观众席中发现了朱由检。没办法,谁叫这货太过于扎眼,别人都在那拼命鼓掌叫好,他却吹着鼻涕泡,打着小呼噜,哈喇子都快流一地了!
这曲《水调歌头》本是陈圆圆精心准备的保留曲目,唱罢也颇为自得。却不料竟有朱由检这号人物,居然听得呼呼大睡起来,陈圆圆顿时心生恼怒,俏脸也沉了下来。
自陈圆圆登台起,坐在第一排的冒襄就死死地盯着她的一颦一笑,恨不得用自己热切的眼神将陈圆圆融化。陈圆圆变了脸色,他自然也第一个发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时,发现又是朱由检这货惹得美人芳心不悦,不由得勃然大怒,挺身而起,来到朱由检这一桌前,用力敲击桌子道:“这位兄台,醒醒!”
朱由检小呼噜打得正美,冷不防被惊醒,倒吓了一跳,迷迷糊糊地道:“啊…?怎么了?”
“这位兄台,能否请教尊姓大名?”冒襄强压怒火,咬牙问道。
朱由检自然看出冒襄对自己很不客气,但他也不知道哪里招惹了冒襄,只得结结巴巴地答道:“我…我叫尤俭…”
“尤公子,你因何一再扰乱会场?”冒襄忿忿地问道。
“我啥时候扰乱会场了?”朱由检莫名其妙。
此言一出,全场宾客哄堂大笑,皆因“啥”这个字乃是极俗的市井俚语,但凡念过几天书的,都不屑于说出这种辱没身份的字眼,而改用其他文雅一些的词汇替代。
此时听朱由检口出粗言,众人更料定了他土财主的身份,无不讥笑他胸无点墨,却也来附庸风雅。
冒襄也满是嘲讽地微微一笑道:“刚才小宛献唱时,全场叹服,尤公子却为啥面带不屑?圆圆的《水调歌头》又有哪里不好,尤公子为啥竟听得睡着了?公子既对音律一窍不通,又为啥要来这天下花魁总决赛?为啥??”
他这几句反问,惟妙惟肖地模仿了朱由检的语气,把满堂宾客逗得捧腹大笑。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朱由检可有点挂不住了。他心想这冒襄也太可恶了,你想要巴结董小宛、陈圆圆,也用不着当众给哥这么大的难堪啊!
一怒之下,他拍案而起,大吼一声道:“你不是冒屁泡冒公子么?你是从哪只眼睛看出来,本公子不通音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