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道人此刻一身里衣,换上了老黄牛给的锦袍,黑发重新系好,精气神圆满许多,而后提起剑,看了一眼那张【灭佛斩帝】,少年道人这一次没有将这一柄神兵背负上,而是随着老黄牛往外走去。
是一间三进的院子。
阳光灿烂明媚,许是太长时间不往外面走,对于这样温暖的阳光,齐无惑甚至于都有些许的不适应,稍微眯了眯眼睛,而后双眼才逐渐适应,旋即微有讶异,看到道路之上,有人族,妖族前后来去,看到道路上到处都有披着铁甲的人族铁骑。
齐无惑道:“这里是……”
老黄牛挑了挑眉,懒洋洋道:“是原本的妖族边城。”
“……妖族边城?”
“是。”
老黄牛往日就是那种不服从各大妖国管教的刺头儿,带着一众妖族的豪侠们呼啸山林之间,这才有了往后那所谓第八大圣的美誉,对于这些个边城不边城的不是很在乎,只是道:“你那一曲琴音,妖族直接后撤了足足五百里,比起老牛我当年的事情都来得大。”
“方圆数百里内妖族基本都撤离了,那个秦王和什么七皇子直接在这里开始接手城池,而后开始想办法将现在在妖界内的人族往此地接引而来,这个计划已经执行了足足月余,已有众多原本滞留于妖界的人族抵达了此地。”
“而后由人间的铁骑分批次将其带回人间界。”
齐无惑道:“妖族没有阻拦吗?”
老黄牛脚步一顿,他回过头来,古怪地看着那少年道人,道:
“你不知道你现在在妖族的名气有多大吗?”
“传说总是会消散的,但是传说的消散,或者升华为传说都需要漫长的时间,至少,在最近的百年之内,伱的名字在妖族,将会是一种谁都不愿意提起的禁忌……”
“妖族万灵,其数之众,更在人族之上。”
“人族尚且有十数亿之人口,万灵之族,有数个巨大妖国,这一次的战役,于妖族万灵而言,算不得什么伤筋动骨,但是对于妖皇来说,那已经不再是伤筋动骨了。”
“心腹战死,核心的兵团近乎全部覆灭。”
“而最重要的,是他在最后关头哪一句【退】,这几乎葬送了他的威严和威信。”
“他的位格,几乎都要摇摇欲坠了啊。”
老黄牛慨叹,他看到一侧的摊位,随意走来,少年道人随着他走去,这个摊位的摊主是一位老太太,脸上有着风霜岁月留下的痕迹,摊位上售卖的是一种刻牌,有木雕的,也有讲究些的,是以黑色的铁牌阴蚀刻录而出的,有的极大,得在家里面供起来。
有的却如寻常的玉佩,能够随身带着在身上。
少年道人不解,老黄牛蹲下来,嘿然道:“大姐啊,这牌子怎么卖的?”
在温暖阳光下打盹的老太太睁开眼睛来,看着外貌只三四十岁的老黄牛,伸出手,说了个数字,老黄牛爽朗笑着道:“啊,这个手艺,这个价钱,确实是不贵啊,可是现在这地方,这个牌子到处都有,价钱自然得要下来些,我再给您说个数儿。”
老黄牛乐此不疲似的和老太太讨价还价。
少年道人穿着锦衣,眸子平和,看着这原本的妖族边关之城,现在却成为了用于转移妖界之中人族回到家乡的中转之地,他伸出手,感受到阳光的温暖,而今最为酷热的岁月终于过去,风中已开始有了几份凉意。
他看到了一位位穿着甲胄的人间铁骑,看着那些如在梦中,仍旧不敢相信自己遭遇的人。
少年道人不由地想到了。
如果在锦州的时候,也能有这样的人,有这样的城池的话。
锦州的遭遇和未来,会不会不同?
父母会不会活下来?先生会不会还在教书?自己是不是可以过得好些?
这终究只是假设……
可虽然如此,齐无惑的心中仍旧还是有着不可遏制的向往,他禁不住的失神,前面的队伍从自己的面前走过,有苍老的老者,有夫妻带着他们的孩子也有教书的先生,就像是锦州之时自己或许拥有的另一种可能。
“喂,无惑!”
忽而一个东西朝着自己飞过来,少年道人下意识地抬起手,抓住了这东西,那是一枚用黑色的石头镂刻出的来的牌子,还带着些许的温暖感觉,少年道人疑惑地看着微笑的老黄牛,而后下意识低下头去看牌子上的刻录痕迹其实颇粗狂,但是却可以认得出来大概。
正面是一名穿着锦袍,戴着甲胄的少年。
脚下是腾起的黑色巨蛇。
他双足分开,颇为昂藏坐在那里,右手按着一柄剑,威严而沉静的模样。
脚下是波涛。
背面则是【武】字的纹路。
“这是……”
“我?”
少年道人慢慢抬起头,看到那些汇入此城的人族队伍,看到他们身上都带着类似的牌子,甚至于队伍有高举一面赤色的大旗,上面同样是这样的纹路,于是长风从这城池的大门拂过,从最中间的主干道掠过。
在这道路的一侧,少年安静站在,大道之上人的队伍慢慢前行,数十面的旗帜高高地举起来,旗帜的垂落下来,在风中摇晃着,和那少年擦肩而过,一切缓慢而沉静着的发生,少年垂眸,就仿佛从他身边走过的,是曾经锦州之灾那个逃难孩子的另一个未来。
老黄牛伸出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嗓音沉缓,道:
“但凡人间界队伍,以此画像,打出带【武】字的名号,诸妖族皆惊惧而不敢犯。”
“辟易数里,鬼神不侵。”
“驱邪护民,镇除邪祟,是为【武神】。”
齐无惑安静,他看着这石牌子,有被救出来的人在他面前走过,双手抱着那玉牌感激地祈祷,还有的让自家孩子一并感谢武神爷的。
心中忽然有一种释然的感觉。
一种奇怪的放下感觉。
原来,这照破了这个时代黑夜的,却是当年的自己。
少年道人垂眸,握着这石牌,忽而笑起来。
他道:“画得不像啊……”
那边的老太太瞪大眼睛,吵吵起来道:“什么不像啊!你在说什么!你看看我这,武神爷刻的多像啊,看看这甲胄,看看这战袍上的纹路,还有脚下这河流,水云纹,瞧瞧这大蛇!”
“你见过武神爷吗?!”
“你就在这里说这个!”
老太太不依不饶地拉着那少年道人,非要他说自己画得像。
而少年也没有办法说,这个水云纹其实是血河。
于是老黄牛放声大笑起来,笑声豪迈不羁,随意提起腰间的酒壶,仰脖大口灌酒,而就在这个时候,那边却传来了一声惊呼,齐无惑侧眸,看到了一个奇怪的生灵,看上去只如三五岁的小孩子。
粉雕玉琢,却是颇为认真模样,身上一股香味,穿着道袍。
手里捧着一碗汤药,见到齐无惑的时候,眼睛几乎一下就瞪大,而后就含着两大包眼泪,就连手里的汤药都不要了,抬手一扔,就直接朝着那少年道人扑飞了过去,老黄牛眼疾手快,一下抓住了这药汤,而后松了口气,却笑着看到那小小道士扑在少年道人腰间,然后直接大哭起来。
“咿咿呀呀!!!”
“呜呜呜呜——”
标志性的稚嫩声音,却是让齐无惑终于认出来了这小小道童儿的身份。
“小药灵?!!!”
齐无惑又惊又喜,老黄牛一只手托着汤药,笑道:“可不是他?!”
“你这一番,名动天下了,事情结束之后,妖皇声望大受打击,琴音阁也来了这里,不过这一次带着他来这儿的可不是琴音阁就是了。”少年道人看到前面的道路上,有身穿白衣的少女轻轻摘下了脸颊上的面纱,流出了有些苍白却是清秀美丽的面容,眼底的欣喜几乎飞跃起来。
“小蓬草?”
小小少女想要快步的飞扑过来,但是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只是眼底止不住的笑意却还是流淌出来了,齐无惑想要问她怎么可能跨越妖皇和五大妖圣的势力封锁,来到这里,却见到了在不远处,一名穿着男装,眸子冷冽的绝艳女子。
“荒爻……”
老黄牛直接把胳膊肘放在了荒爻头顶,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哈,这不是,我这位‘小侄女’送来的吗?听说她一直不愿意来,小蓬草哭了两场,所以就还是带着她来这里了。”
“哼,本座只是想要出来走动走动,却不是因为抵不住她哭泣吵闹。”
小蓬草脸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
少年道人见了小蓬草如旧,心底也是松了好大一口气,而后温和点头,看着死死抱住自己的手臂不肯下来的小药灵,索性直接把他抱起来,就直接抱在怀里,翻来覆去地打量着,好奇问道:“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老黄牛懒洋洋道:
“还不是担心你?你遇到危险的时候,他就铆足了劲修行你的道门法决。”
“而知道你有了危险之后,找到了我,老牛给他指了一条明路,好一通修行,有根基,有机缘,自是化形了。”
“走吧,云琴也在那儿呢,边走边说便是了。”
老黄牛示意齐无惑随着自己走,小蓬草也拉着少年道人的袖袍跟在身后,荒爻见状,猛地握紧了折扇,就差一点就把这一柄华丽折扇给直接捏碎,捏爆掉!恨不得直接朝着那少年头顶砸下去,让他离小蓬草远一点!
但是不知道为何,今日见那少年道人,总有一种,一种戒备的感觉……
不,那已经不再是戒备了。
荒爻死死盯着那没有背着琴的少年,双瞳剧烈收缩。
那可以称之为,惊悸!
堪称是心惊胆战!
乃至于是畏惧!
荒爻死死盯着他,心中察觉到了一丝丝异样——眼下妖皇之怒,五大妖族大圣本来对妖皇就未曾彻底臣服,而今更是离心离德,以荒爻之卜算,可知他们必还有一遭最后的手段,本来这个时候,是不应该贸然离开自己的行宫,而前来见这个少年道人的。
但是不知道为何……
为何,自己竟然冲动了。
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自己一样。
还是说,被干扰了?
荒爻沉静思索,不觉已见那众人走远,于是放下诸多的疑惑,紧随小蓬草之后,却也没有靠得太远,她看那个小道士不顺眼,那少年道人估计对她也多有戒备之心,自己又何必要自讨没趣?
老黄牛瞥了一眼荒爻,喝了口酒,道:“但凡灵草灵植,滋生出灵性之后,就其实不再是寻常的草木了,而后的修行,有两条道路,一者是仍旧留存在灵植之上,修行千百年,也不过只是个寻常的草木精怪罢了,终究是不曾得到过传授的下乘之路。”
“第二嘛,则是这小家伙走的路了。”
“似乎得到过后土娘娘的一丝祝福,于是导致自身的炁更纯,又在你身边,误打误撞地得了三分你那一脉的修行道统,我老牛就传他那手段,是有如尸解成仙,却又截然不同的手段,以一炁通灵而出,化作了这身躯,摆脱草木之身。”
“而脱离留下的草木之身,则是和地脉相联,自此彻底化作了寻常的灵植。”
“自此他是他,那灵植是灵植,自已是两个独立个体,可以一视同仁了。”
“他便如个天生地养出来的灵性,那灵植则是个安身立命的法宝。”
少年道人惊讶:“原来如此。”
才三岁的小道童奶声奶气的回答:“嗯!”
“是这样的哦,无惑!”
老黄牛道:“还不是为了给你疗伤?他才把自己的灵植和地脉连接起来了。”
少年道人摸了摸小道童的头发,道:“多谢你啊。”
小药灵脸颊白皙还带着婴儿肥,抬起头用自己的脸颊蹭着少年道人的掌心,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个梨涡,大大的眼睛都眯起来,相当乖巧温软,少年道人好奇道: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小药灵的本体,也就是说现在褪下来的灵植是……人参吗?”
“他身上有草木之清气。”
“人参?自然不是……”
老黄牛带着齐无惑往前,转过了一道弯,看到前面山上一颗巨大树木,树木之上结出果子,都有些类人之变化,精气圆满,似因为之前齐无惑观后土皇地祇娘娘之炁时小药灵也得到的机缘,此树,竟和地脉相结,风吹而过,颇为壮观。
而一名红衣少女则是站在这树木最顶,风吹而过,袖袍和高马尾微微晃动。
颇有些迎风独立的潇洒剑仙之风姿。
察觉到了齐无惑的到来,旋即眸子亮起来,欢呼道:
“无惑,你醒来了!”
“我想要吃这个果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果子落在地上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嘛!”
这位风采独立的剑仙,原来却只是琢磨着怎么样拿一个果子下来。
见云琴仍旧如此,少年道人倒是不知为何,松了口气,只是微笑。
把原本打算伸出来给少女咬一口的手臂收了回来。
倒是经验丰富的老黄牛看出了症结,道:
“因得了后土皇地祇娘娘的一丝炁,此物根系和地脉相联,其果实,入土则遁。”
“这玩意儿谁知是什么异种的,谁家人参是长在树上,还一结就结出了几十个的?你若非叫他人参,那至少得要在后面再加上果树两个。”
“严格意义上来说,得要叫他人参果树。”
“或者你问问他,他这分离出来,和他不同了,却又属于他的灵物叫什么?”
少年道人抱着而今还是个奶声奶气,话都说不清楚,非常黏糊自己的小道童。
小道童朝着少年道人怀里缩了缩,嗫嚅道:
“那,那就叫人参果树好啦。”
然后伸出手,奶声奶气道:
“那是我的!”
“人参果树!”
药灵得到后土皇地祇之炁,在本卷第二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