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棠今天放的依然是一只孔雀风筝。
只是她没有自己动手,而是喊了个小太监去放的。
骆闻颖、周岚珍和蒋露自然没有这种待遇,有一个宋棠在不远处的凉亭里坐着,她们只能老老实实拉扯着风筝线,在御花园里的空旷处努力让风筝飞得高一些。
蒋露的确擅长这事儿。
因此,她的风筝是她们三个人里面最快飞到高处且稳稳飞着的。
但想放好风筝总归得跑来跑去才行。
骆闻颖和周岚珍眼看着蒋露发髻变得有些散乱,远不似之前的一丝不苟。
这个样子,到底有些失仪。
且依着淑贵妃所言,没准一会儿陛下会来的。
想到这一点后,本就不擅长放风筝的骆闻颖和周岚珍也不怎么卖力。
她们两个人的风筝过得好半天也没能如蒋露的那样放起来。
宋棠舒舒服服坐在凉亭里吹风喝茶吃点心,欣赏着几个小娘子在百花争艳的御花园中、在金灿灿的日光下跑来跑去,唇边始终带着几分笑意。
骆闻颖和周岚珍的风筝迟迟放不起来,宋棠冷眼看着,笑道:“骆才人和周才人瞧着也累了,让她们过来坐下喝茶。”
这两个人那点子小心思没有什么好看不明白。
再让她们磨磨蹭蹭下去,那样两只风筝才真的是要白瞎了。
竹溪领命,随即离开凉亭先后去与骆闻颖和周岚珍两个人传话。
骆闻颖听言淡淡的,垂首说得一句:“谢过淑贵妃恩典。”便将手中的风筝线交到旁边的小宫人手中。
相比之下的周岚珍反应要强烈许多。
她满脸惊喜,似不敢相信问:“淑贵妃当真请我过去喝茶么?”
竹溪回:“是,娘娘见周才人辛苦,请周才人到凉亭歇一歇。”
周岚珍便笑:“那是要多谢淑贵妃了。”
她不紧不慢把风筝线交给已候在一旁的小宫人,抬手轻轻扶了下发间簪着的海棠,复看一眼仍在放风筝的蒋露,好奇般问:“淑贵妃,没有请蒋才人去坐吗?”
竹溪说:“娘娘目下是请骆才人和周才人去坐。”
周岚珍似恍然点点头,一笑道:“竹溪姑姑别嫌我话多。”
竹溪垂眼:“奴婢不敢。”
周岚珍这才抬脚往凉亭的方向走。
骆闻颖比周岚珍先到一会儿,此刻已经在喝茶了。
周岚珍与宋棠行过礼,又同骆闻颖互相见礼,抿唇笑问:“骆姐姐,淑贵妃的茶,是不是别样的好喝?”
宋棠看一眼周岚珍,脸上笑意不改,又看一眼骆闻颖。
当着她的面问出这种问题,难道还能有什么不一样的回答不成?
这个周岚珍,心思活泛却太过活泛。
不过就是要这样才好呢,都乖乖巧巧不惹事,可真是专程进宫守活寡来了。
骆闻颖听过周岚珍的话,搁下手中茶盏道:“淑贵妃的茶自然是好的,且若淑贵妃这儿的茶都不好,大概只有陛下那儿能有好茶可喝了,也不知周妹妹为何问出那样一个问题。”
她话里有话回敬周岚珍两句,将皇帝陛下都抬出来,颇不留情。
周岚珍也像有些慌,忙说:“只是问得一句,骆姐姐何必如此生气呢?”
骆闻颖又哪里生气的样子?
此时叫周岚珍一说,仿佛她是脾气极差之人。
骆闻颖不愿与周岚珍费这些口舌,索性不再理会周岚珍,而是看向宋棠。
她开口说:“淑贵妃的茶极好,能喝上是臣妾之幸。”
“你既喜欢,晚些我叫人送些去给你。”
宋棠好脾气说道。
“因祸得福”的骆闻颖起身谢过恩典,重新坐下。
周岚珍心里有些不甘愿,却终于变得消停,不再揪着骆闻颖说这些。
宋棠与她们一道喝得两盏茶,估摸着时辰起身说:“你们且先坐一坐,我得去瞧一瞧我那风筝如何了。”骆闻颖和周岚珍随之起身,福身恭送她走出凉亭。
一时间留下骆闻颖和周岚珍在这个地方。
周岚珍看一看身旁的人问:“骆姐姐,我们当真不去吗?”
骆闻颖说:“周才人想去,自去便是。”
周岚珍便轻叹一气:“骆姐姐说话总是这般冷淡,叫人不敢亲近。”
骆闻颖沉默不语,自顾自喝茶。
周岚珍难免觉得无趣,单手托腮继续欣赏起御花园的风景。
另一边。
宋棠的确去看自己那只孔雀风筝了。
负责帮她放风筝的小太监技术十分不错,宋棠仰头看一看那只孔雀风筝,飞得太高,快要连是什么样子都瞧不出来。她便从小太监手里拿过风筝线,一点一点的往回收。
不远处,坚持不懈在放风筝的蒋露额头沁出汗珠,脸颊也红扑扑的。
眼看宋棠亲自动手,她想一想,不经意往宋棠的方向挪去。
过得不多会,宋棠的风筝和蒋露的风筝离得越来越近。
宋棠和蒋露也靠得很近了。
期间一刻,远处骤现帝王仪仗与一道明黄色身影。
蒋露也在同一时间,“不小心”将自己的风筝缠上宋棠的风筝。
这么两只风筝纠缠在一处便都无法再飞。
宋棠去看蒋露,而蒋露似惊慌道:“臣妾不是故意的,请淑贵妃恕罪。”
“不是故意的?”
将风筝线交回给小太监,宋棠朝蒋露走过去几步,到蒋露近前。
宋棠是背对着裴昭的。
与之相对,蒋露能清楚看到裴昭正朝她们在的地方走过来。
因而,在这个时候,她“扑通”在宋棠面前跪下,俯下身去,哀求的语气说:“请淑贵妃恕罪,臣妾并非有意为之,亦不曾想会变成这样。”
一个居高临下的高位妃嫔,一个跪伏在地、初初入宫的小才人,再配上这么一句话,活脱脱是宋棠在欺负人。宋棠欣赏着蒋露的表演,感慨,果然还是当初的那个人,连招数都和过去没差别。
“爱妃怎得不在放风筝?”
裴昭的声音很快在宋棠身后响起。
宋棠听言,瞬间转过身,脸上带笑朝裴昭走过去。到得近前,正欲行礼,裴昭伸手扶住她又问:“莫不是朕来迟了?”
“陛下没有来迟。”
宋棠指一指于半空缠在一起、摇摇欲坠的风筝,“陛下是来得太赶巧了。”
蒋露在此时抬起头来,惶恐说:“陛下,淑贵妃,臣妾不是有意的。只是臣妾一时失手,不小心缠上了淑贵妃的风筝,才会变成这个样子。若淑贵妃觉得不高兴,尽管责罚臣妾便是,臣妾绝无怨言。”
裴昭视线从蒋露身上扫过,继而去看宋棠。
宋棠冲他扁一扁嘴巴,哼了哼,不说话,裴昭便忍不住笑。
由来有什么事,都是宋棠“恶人先告状”,今儿倒竟被旁人抢了先。
裴昭不再看跪着的蒋露,只问宋棠:“这只风筝索性便不要了,你若未尽兴,朕派人去给你取一只新风筝?”
宋棠便说:“这些风筝没什么意思,臣妾挑得半天才挑出个好看的来。”
“哪里就这样不堪?”裴昭悄悄捏一捏宋棠的手道,“嫌那些都不好看,要不你自己画一只,总该满意了?”
宋棠顺着杆往上爬:“陛下陪臣妾一起画,定是满意的。”
裴昭笑:“你想画什么样的风筝?”
宋棠一脸认真思索的表情,几息时间后问:“便画比翼鸟,好不好?”
她笑吟吟看着裴昭,“在天愿作比翼鸟,这个不错。”
裴昭无奈说:“你要画这个,说不得要哪天才能再放风筝了。”
宋棠说:“陛下若答应臣妾,多久臣妾也等得。”
两个人旁若无人聊着风筝的事情,对蒋露那番辩解,也全然不理会。直到半晌后,他们把这桩事情商量妥当——宋棠想要的新风筝且再说,今日先将就着玩别的,裴昭才去看一眼蒋露,问:“蒋才人怎么还跪着?”
蒋露正欲出声,又听得裴昭一句:“你若觉得不该惹淑贵妃不高兴,想自领责罚,那便多跪一会,只也不必在此处碍眼。”这是要她跪得远一点儿的意思。
“陛下……”
蒋露还想要再说,骆闻颖和周岚珍过来了,齐齐行礼道:“臣妾见过陛下,给陛下请安。”将她未出口的话截断。
裴昭淡淡免了骆闻颖和周岚珍的礼,余光瞥见周岚珍发间粉嫩的海棠,抬眼看向她。周岚珍感觉到裴昭正在看自己,愈发娇羞垂首,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
须臾,裴昭问:“这海棠是何处来的?”
周岚珍福一福身说:“回陛下的话,这海棠是在御花园里摘的。臣妾瞧着它们开得好看,便忍不住摘得几朵,簪在发间。”
裴昭思忖间道:“朕记得有一首诗写海棠,说,‘鬓雾鬟云襯脸红,嫣然一笑倚春风。直疑倾国倾城魄,聚入此花颜色中。’如此好花,配周才人,倒是委屈海棠了,周才人若要簪花,桃花、杏花一样不错。”
周岚珍原以为会得到皇帝陛下的赞赏,孰知得来这么一番近乎羞辱之语。
夸海棠“倾国倾城魄”,何尝不是说她容颜不堪?
然而周岚珍不敢反驳也不能反驳。
她一张脸红得像能滴血,眼睛也泛了红,死死咬着唇。
“还是爱妃春禧殿的海棠开得美。”
裴昭却没有再看周岚珍,而是牵过宋棠的手,一面往凉亭去一面道。
周岚珍听见这话,忽然明白自己为何会得到那样的评价。
淑贵妃名字里便是有一个“棠”字的……
原来也不是在说她不配海棠,是在说她比不过淑贵妃。
刹那,周岚珍也不知自己该作何想。
瞥见惨白一张脸的蒋露,她又略松一口气,起码她没受罚。
周岚珍想着,将发间的几朵海棠都取下来了。
宋棠后来还是和裴昭一起放风筝了。
自然没有什么比翼鸟,不过裴昭让小宫人去取得一对鸳鸯风筝,也不知究竟是从何处翻找到的。
沈清漪今日精神比昨日好一些,在怜春的劝说之下,她被扶着从琉璃殿出来,准备在附近散散步。行至小花园,抬头便注意到天上飞着一对鸳鸯风筝。
宫里还有谁敢这么大胆玩些打情骂俏的手段?
沈清漪收回视线,低声问:“是不是陛下和淑贵妃在放风筝?”
怜春心思都在照顾沈清漪上,没有关心这些事情。
她老实摇头:“娘娘,奴婢也不清楚。”
“定是陛下和淑贵妃了。”
沈清漪说,“今日的天气确实很合适。”
但如今以她的身体,哪怕想要放个风筝也……
怔怔想着,沈清漪又不甘心,吩咐怜春:“你派个小宫人去打听一下,淑贵妃在何处放风筝。”
怜春想劝沈清漪别养好身体要紧,先别关心这些。
沈清漪却似知她心中所想:“我只听一听,不会做什么。”
已是这么说还能如何?
怜春无法,最后还是派人去了打探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