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猎随行的妃嫔不多。
沈清漪从宝林晋升为才人的消息很快传到众人的耳中。
但也只是如此。
晋升半品,在其他人眼中,更像陛下为了安抚淑妃而下的旨意。
是以,一众妃嫔没有太在意这件事。
除去此番被禁足的霍凝雪。
今年春猎随行妃嫔不多,这个机会便也来之不易,霍凝雪是希望能寻机好生表现一番,博得陛下青眼的。可惜现下被困在帐篷里,半步也出不去,任多少心思都只能藏在心里,什么都做不了。
即便没有被困在这里,她也怕已经招了陛下厌烦。
还不知几时能好转……
她是这般,沈清漪却晋为才人,分明反过来踩着她得好处。
霍凝雪怎能不气?
虽然只晋升半品,沈清漪依然不过是个小小的才人,陛下这般举动多有安抚之意,但无什么差别,这个人到底是占了她的便宜。她的便宜有那么好占的吗?
她确实拿宋棠没办法。
可沈清漪一个不得宠的小妃嫔若也骑到她头上去了,她在宫中如何立足?
霍凝雪闷在帐篷里,越是想起这些事越气血上涌。
而今无非是因宋棠有陛下撑腰才如此嚣张,但沈清漪到底算个什么?
再怎么样,宋棠是淑妃,地位也是在的。
沈清漪这样既无地位也无恩宠的妃嫔,凭什么也敢爬到她头上?
当真是因为投靠宋棠才这般?
以为自己有人撑腰了?
可惜,宋棠总有顾不上她沈清漪的一天。
这一笔账。
霍凝雪暗暗想道,这一笔账,她姑且先帮沈清漪记下了。
迟早会找沈清漪仔细清算。
她当真是不信了。
哪怕单单凭她的身份地位,动不得宋棠,还动不得一个沈清漪不成?
·
宋棠清楚霍凝雪得知沈清漪晋升为才人后不会善罢甘休。
让裴昭禁足她,也是因为这个。
春猎之行拢共只有那么些天的时间,不把霍凝雪变相关起来,霍凝雪多折腾沈清漪两回,她这一次春猎还有什么清闲可言?虽然她乐得有人折腾沈清漪,但是留着日后慢慢折腾,她会更喜欢一些。
所以霍凝雪被禁足,暂时困在营地甚至是帐篷内。
之后几天,她也每天都玩得很开心。
直至第四天——
循着她之前的记忆,在这一天,裴昭将会遭遇一场布局周谨的刺杀。
这才是裴昭本最该承受的痛苦。
尽管临到这一天,但宋棠心情始终是放松的。
她很清楚,今天的事究竟是什么结果,并非她能够左右,她只负责看戏。
不过沈清漪绝不会有为裴昭挡箭的机会。
倘若说得更准确一些,是她不会让沈清漪有这种机会。
如果让沈清漪得到那种机会,真叫沈清漪帮裴昭挡下那一箭,裴昭岂不感动得痛哭流涕,爱沈清漪爱得死去活来?她又不是月老下凡,专门帮他们牵红线。
这一天。
朝阳冉冉升起,宋棠和裴昭一起在侍卫的保护下骑马离开营地。
入得山林,进入山林深处以后,和之前几天那样,宋棠借口要去猎头小鹿回来让裴昭刮目相看,带着两队护卫往别处去了。这是她尚在宫里时便对裴昭夸下的海口,也自然直到今天都未成功。
裴昭对宋棠的举动没有任何怀疑。
并且相比于宋棠跟在他身边,这个样子他要更加自在轻松。
为了让宋棠可以安安心心去猎她的小鹿,裴昭“贴心”的允宋云章陪同。
是以在春猎期间,宋棠一直和自己哥哥同行。
其实,宋云章的骑射之术很好。
若他多花些心思精力,几天的时间,怎么都能猎头小鹿回来了。
但这不是宋棠真正的目的。
狩猎的乐趣,宋棠不是无法感受,可她此行真正的猎物毕竟是裴昭。
说来大约有些不知羞,只她当下多少庆幸兄长对她是骄纵惯了的,才让她这些天哪怕不停撒娇喊累也全无负担。宋云章根本不质疑,她说累、要休息便顺从着她,全然她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今日亦无例外。
在山林间穿梭过一个时辰,宋棠开始撒着娇要歇一歇。
于是,宋云章特地寻到一处风景优美的开阔之地,让宋棠可以好好休息。
他们相继翻身下马,缰绳交到侍卫手中,相继走向一株花开正艳的桃树。树下绿草如茵,金灿灿的阳光越过桃枝缝隙照射下来,落下一片错落有致的光点。
宋云章亲自动手在树下铺好毡子,让宋棠过去坐。
她上前随便捡了个地方坐,宋云章也同她隔着点距离坐了下来。
“妹妹这些天玩得可开心?”
宋云章拧开水囊,复递给宋棠,示意她喝水。
宋棠一边把东西接过来一面点点头道:“玩得很开心啊。”
宋云章重新接过水囊,口中说:“但妹妹好像对猎头小鹿不怎么感兴趣。”
“哥哥英明。”
宋棠不否认,反而笑着说,“能这样和哥哥呆在一起就很开心了。”
她明白自己兄长不会逼迫她做这些,自然无惧说出些实话。
何况她哥哥是聪明人,这几天事事看在眼里,不可能真的什么都没发觉。
哪怕发觉她对裴昭态度有所变化也不坏。
当是提前有个心理准备了。
宋云章也笑:“所以妹妹不是当真想猎头小鹿,是想寻点儿清闲?”
“对呀。”宋棠说,“在宫里,很难有这么放松的时候。”
身处后宫,毕竟容易遇到形形色色的事,而很多事,又是她这个做哥哥的帮不上忙的。宋云章心疼自个妹妹,却不知如何安慰,唯有伸出手揉一揉宋棠的发顶。
宋棠冲宋云章笑一笑。
收回视线之后,她往四周扫一圈,见不远处一丛丛开得漂亮的无名小花,兀自站起身。
“记得小时候跟着哥哥出门玩,我最厉害的就是编花环。”
她手指点一点不远处,“今天也想试一试,看看我的手艺有没有生疏。”
是在抬眼便可以瞧得见的地方,
因而宋云章微笑颔首说:“妹妹去吧。”
宋棠莞尔,随即慢慢悠悠从桃树底下走出来,沐浴着日光。须臾,她摘回来几条柳枝,复蹲在一丛丛的野花旁边,颇有闲情逸致耐心挑选起不同颜色的花。
在一片烂漫春光与鸟语花香中,有美一人螓首低垂,端的是娴静安然。
如是画面,赏心悦目,叫人不忍出声,唯恐惊扰。
直到有只野兔无知无觉靠近宋棠的身边。
她偏头去看那只太阳底下皮毛油光锃亮的兔子,见它全无防备,不由微笑。
然而下一瞬,宋棠耳中传来利箭破空的响动。
待她再望向那只兔子,只见其腹背横插着一支箭,这支剑的剑羽甚至仍在轻轻颤动,被射中的野兔则在短暂抽搐过几下以后,彻底无声无息,葬送在她的面前。
宋棠不禁嘴角抽了抽。
射箭之人必定箭术十分精湛且对自己无比的自信,同时地位不会低。
否则如何敢在她面前这般放肆?
宋棠一面想一面站起身,手里攥着一把五颜六色的花。
她挑眉望向远处,见裴璟背脊挺直坐于马背上,遥遥拱手:“淑妃娘娘。”
“宁王殿下。”
宋棠笑又不笑回应,视线飞快掠过地上那只兔子。
对于裴璟当着她的面射杀一只野兔的行为,她感到非常的不爽。
这种情绪促使她想让裴璟同样不爽一下。
宋棠拎起地上那只野兔子。
复把兔子在裴璟面前略晃一晃,扯了下嘴角说:“多谢宁王殿下相赠。”
宋棠直接拎着兔子往回走去找宋云章,手里那一把花被她无情抛弃。
一只野兔当然算不了什么,但她就是不想给裴璟。
裴璟不见得在意这么一点小东西。
可好歹是他的猎物,被旁人坐享其成了,他最好不是无动于衷。
宋云章当下虽然不在宋棠跟前,但将这会儿发生的事一一看在眼中。
在宋棠朝他的方向走过来时,他也走向宋棠。
两兄妹很快碰面。
宋棠一声不吭把兔子塞给他,宋云章却看得出来她的不高兴,不免失笑。
他妹妹这是在置气呢。
宋云章把兔子扔给他自己的副将,压低声音说:“妹妹别气。”
听言,宋棠反而气呼呼鼓一鼓脸颊:“我裙子脏了。”
宋云章低头去看,艰难从宋棠的裙摆上找到一点格外不起眼的血迹。
他愈发无言,又忍不住笑,再次伸手去揉宋棠的头发。
“好啦好啦。”
两个人几句话的功夫,不紧不慢跟在宋棠身后的裴璟也已到得近前。
宋云章主动行礼,裴璟回以一礼:“宋小将军。”
他暗中观察裴璟的表情,本为判断裴璟是否在意这件事,却发现裴璟眉眼间藏着几分愉悦之意,哪里有什么不高兴?只这样的宁王,实属少见,乃至多少稀罕。
宋云章有些莫名。
一时之间拿不准裴璟心情好的因由。
而裴璟坦荡望向宋棠,似语气诚恳:“方才不小心惊扰淑妃娘娘,实非本意,还请娘娘见谅。弄脏娘娘的衣裙亦属无心之失,待回去后定然向娘娘赔礼道歉。”
这样都听见了?这人是有顺风耳?
宋棠压下翻白眼的冲动,全无真心微笑道:“宁王殿下不必如此破费。”
宋云章对自个妹妹置气时的模样再熟悉不过。
见妹妹如此,他站出来解围,询问:“宁王殿下也是来此地休息的吗?”
裴璟目光不动声色从宋棠脸上掠过,望向宋云章,一笑说:“本是打猎恰巧路过此地,瞧上一只兔子,担心它逃走便出了手,也不小心惊扰了淑妃娘娘。”
“因而特地前来向娘娘赔礼道歉。”
“不知娘娘消气否?”
伸手不打笑脸人。
哪怕为裴璟突然射来的一箭而不爽,宋棠也知不能不给他面子。
但她尚未回应裴璟的话,远处传来异样声响。
是有将士连续射出用于求救的响箭。
宋云章和裴璟几乎同一时间觉察到这突来的动静,互相对视过一眼,彼此也都确认过对方的判断。宋棠在他们两个人脸色骤变的一刻,同样意识到是什么事情。
终于,来了。
念头闪过,宋棠眉眼微沉,心中开始默默祈祷——
苍天在上。
愿裴昭此番无人相救,受伤昏迷,将当初她吃的那些苦一一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