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娇娇的顾虑总是有许多。
就连上一次离开京城去江南时,她也是反复与祖父确认了好几遍,选了家中并不忙碌的时候,又得到祖父的再三保证有事便会通知她回家后,才踏上了行程。
可这一回,谢娇娇却想任性一下。
宫中赏花宴结束后,谢娇娇夜里回到府中就开始打包行李。
竹青在一旁手忙脚乱地将一包茶叶放入包裹中,又抬头看了看一刻都没停歇的谢娇娇,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姐,非要这么急就走吗?不需要和老爷夫人再商量一下?”
谢娇娇头也不回:“对,一会儿我留张字条给爹爹娘亲,再和祖父说一声。”
“可先前在宫中……”
瞠目结舌地看着谢娇娇麻利换上夜行衣,竹青看了看自己身上仍然没有换下的婢女衣服,颤颤又问了句:“可是小姐,我没有方便出门的衣衫啊。”
不耐烦地回头看了眼竹青的身形,谢娇娇上下打量一下,干脆道:“穿我的。外出不便,你我都换上男装。”
顿了顿,见竹青仍是站在原处没有动弹,谢娇娇无奈叹气,伸手就将她头上零散的装饰拿下,扒下了她繁琐的衣衫。
带上竹青本倒也不是谢娇娇的原意,只是上一回遇险的经历让谢娇娇深知,危急关头身边还是要有自己的人,再不济,还能给家里通风报信。
竹青虽是谢府的家生子,好在跟着自己练过一段时间武艺,平日也机灵通透。总不能每每遇到什么意外,都指望着沈格泽从天而降,来救自己吧。
一边想着,一边为竹青快速梳好了男子发髻,谢娇娇带上黑纱蒙住脸,不给竹青反应的时间,抓着人就蹑手蹑脚地走出了谢府。
临行前,谢娇娇回头看了眼被翻得乱七八糟的闺房,视线在梳妆台上被随手扔下的玉佩上停了一瞬。
“啪”地清脆小声一响,谢娇娇合上了房门,不再留恋。
直到马儿带着两人远远离开了京城,干燥的夜风吹起谢娇娇的面纱,她从在宫里就一直有些混乱的头脑才略微冷静了几分。
身后跟着的竹青担忧地看着她,谢娇娇抿了抿嘴,没有多加解释,只是拉了拉缰绳放缓速度,慢慢在去往边疆的官道上前进着。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那样急着想要逃离京城。
或许不仅仅是京城,谢娇娇沉默地驾马。她的脑中回荡着沈格泽不知内情的无辜声音。
“谢老已经年迈,谢大人虽然只是太子太傅,可你知道朝中有多少人虎视眈眈,想要将谢府笼络在己方势力中吗?”
“京城都知道谢老宠爱你这个孙女,必然也是劝你无需多虑婚事。只是你口口声声说顾念谢府,现下朝中暗潮汹涌,你就忍心让谢老和你父亲,承担着这样大的压力吗?”
你忍心吗。
谢娇娇痛苦地闭了闭眼。她实在不知道,到底从哪一步开始,所有的事情都朝她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去了。
平平安安的上一辈子,仿佛是因为她每一次无意中的选择而避开了真相,徒留表面平静。
可最让她难以接受的却是,上一世她引以为豪的祖父疼爱,极有可能并非像她想象的那样不带丝毫隐情。
姻亲关系自古便是最为强大的势力联盟,如果祖父是为了保证谢府不在朝政之争中被牵连,最快捷且也不会落人口舌的方法,除了自己不嫁人,便只有嫁入宫里了。
皇上与皇后感情深厚,自然是不会要自己入宫当妃。太子虽与自己同龄,但早就有了青梅竹马的对象。
虽然没有直接插手她的婚事,但祖父到底还是希望她能为了谢府,而嫁给沈格泽的吗。
谢娇娇猛地睁开眼,不敢再往下想。
竹青眼见着谢娇娇越发沉默又不愿多说的样子,心下猜测定然是在宫中发生了什么。再加上谢娇娇连家人都没有通知就离开,竹青模糊有了几分猜想。
迟疑了下,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小姐,离府前我也和小厮说了,一早就会告诉谢老我们离开,也将去处道明了。”
谢娇娇勉强笑了笑:“多亏你用心。”
说完这一句,谢娇娇便又停了话题,眉眼低垂看着路。
竟然连让下人明早通报一声都能忘了,谢娇娇突然被一种无力感铺天盖地地包围。
这一年的夏日那样长,可结束的时候却又显得格外仓促。
等谢娇娇和竹青踏上了边疆的土地时,已是大风裹挟着黄沙,气温微凉的秋天了。
一路的历练下,竹青已经熟悉了在外行走的方式。
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竹青将两匹马的缰绳一道紧紧拴在客栈的马厩上,取了行李回到谢娇娇身边:“小姐,刚刚客栈小二说,这里就是龙怀镇了。”
谢娇娇眯着眼,以免沙子吹进眼里。她来回看了看路上的行人,轻笑回:“你看着来来往往的,都带着面纱,大约是风沙太大了吧。”
回头看了看懵懵懂懂还没有跟上思路的竹青,谢娇娇笑道:“所以咱俩佩戴面纱也不会过于引人注意。”
往来的行人像是对外来人见怪不怪般,根本没有人朝谢娇娇和竹青两人看去。
小贩缩在屋檐下卖着与京城迥然相异的小物件,摆摊买卖吃食的摊主忙忙碌碌地接过碎银又递上胡饼。
谢娇娇含笑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对竹青道:“就在这里住几天吧。”
竹青“噢”了一声,回头看了看街上大多带着花式各异面纱的女子恍然大悟。回神一看谢娇娇已经进了客栈,竹青急忙跟上。
客栈不似京城茶楼般繁华,但也有不少人。
谢娇娇点了菜后,背靠着一桌本地打扮模样的食客坐下,朝竹青使了个眼色,竖起耳朵不动声色地听着。
“……这谁还能知道呢?秦将军不在龙怀,我听岳父说,好像是回京叙职。这可怎么办好啊。”
浑厚像是正在壮年的男声并没有压低声音,谢娇娇微微侧头,便能将两人的对话尽收耳中。
另一道男声稍显尖锐:“回京叙职?皇帝老儿怕不是要将秦将军扣在京城不让回来吧。”
“这可不能乱说。”先前的声音带着笑意低了低,嘴上劝告着,却丝毫没有敬意:“谁不知道这边疆早就是秦将军的天下,若皇帝真的扣住了秦将军,再派人去救将军也来得及。”
尖锐男声朗声大笑:“到时候封你个将军,在京城娶上十房八房媳妇儿!”
谢娇娇手中的茶杯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