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星河古镇确实是一个很适合度假休息的地方,风景美,气候适宜,生活节奏慢,日子慢慢悠悠的,安之没让时怀瑾回去,拉着他赖在古镇不肯走。
为了让时怀瑾好好休息,所有计划都是安之一人安排的,有人哄着,时怀瑾也就随着她去了,于是两人将拍摄时去过的地方又重游了一遍。
时怀瑾将公司的事完全交给关靳在打理,时老爷子知道后也没说什么,只是交代他们好好玩。
然后,他让人强行将没什么课,正混在学校乐队的时穆强行薅到了公司,强制时穆旁观学习。
那边,时穆每天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边,时怀瑾美景在侧,美人在怀,慢慢悠悠。
直到第三天下午,两人才坐上了返程的飞机。
在古镇的两天大概是时怀瑾这么多年最放松的日子,前段时间他把自己逼得太紧了,现在一放松下来就想睡,于是一上飞机,他抱着安之又睡着了。
座位靠着窗,飞机划破云层,白色的云朵如棉花,好像就在手边,白白软软。
安之睡不着,侧躺着,靠在时怀瑾的怀里玩手机,把自己的手机玩到没电了,又悄悄把时怀瑾的手机拿了过来。
点开手机斗地主,账号的豆子多到数起来都费劲,安之抿唇笑,探头在时怀瑾脸上亲了一下,而后退回来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抱着时怀瑾的手臂继续玩。
飞机上的wifi信号很好,比平地上还有快,非常流畅,出牌的速度很快,金豆子消失的速度和出牌的速度成正比。
诺大的机舱内,只有他们两个人,异常空旷,非常安静。
安之平时玩游戏喜欢把声音外放,但怕吵到时怀瑾,她把游戏调到了静音,顺便把手机也调成了静音。
突然,手机最上方的通知栏弹了出来,绿色的矩形框跳动着,安之顾不上还没结束的游戏,偷偷瞄了时怀瑾一眼,点开,将手机放在耳边。
“阿瑾,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时老爷子低沉的声音从手机了传了出来。
安之把头偏到一边,用手挡在唇边,小声道:“爷爷,我们现在在飞机上。”
视频里,正在低头喝茶地时老爷子放下了茶杯,拿起手机看了看,而后“哦”了一声,“之之,阿瑾在睡觉啊?”
“嗯。”安之点点头,调整了一下镜头,把时怀瑾也拍了进去,“爷爷有什么事吗?要不要我叫醒阿瑾?”
“不用,不用。”时老爷子笑着连连摆手,视线落在时怀瑾身上,柔声道:“你别叫他了,让他好好睡吧。”
“好,那爷爷你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我待会儿告诉他。”安之说着,从包里把耳机找出来戴好。
时老爷子看着镜头,有些犹豫,欲言又止,而后试探性地问道:“之之啊,阿瑾有和你提过他母亲的事吗?”
安之偏头看了时怀瑾一眼,轻轻点了点头,“提过一点点。”
“那他母亲回来的事你知道吗?”
安之再次点头,“知道,我和阿瑾之前在商场偶遇过她。”
“原来见过面了啊。”时老爷子念叨了一句,一脸的若有所思。
何风眠回来有一段时间了,但是他一直都不知道,直到前几天何清歌那丫头在吃饭的时候不小心说漏嘴,他才知道。
依他对时修的了解,他相信时修一定把何风眠回来的是告诉时怀瑾了。
难怪他之前打电话给关靳的时候,关靳告诉他时怀瑾前几天的情绪很不对,于是他转头劈头盖脸地把时修骂了一顿。
虽然知道时怀瑾现在有安之陪着在外面玩,但他还是有点放不下心,于是总想着和时怀瑾聊几句,却又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始终记得何风眠离开之后的那几天,那个躺在医院里睡了几天几夜,大白天也不肯睁眼的小男孩,每当想起来都会忍不住心疼。
“之之啊,阿瑾有和你说他母亲回来的原因吗?”
安之摇摇头,抿了抿唇,转头看着时怀瑾安静的睡颜。
男人皮肤很白,在虚光下白到几乎透明,他闭着眼睛,压迫感被藏住,看着乖乖巧巧,没了平时的凌厉,莫名多了几分脆弱。
在她的印象中,时怀瑾是一个睡眠很浅的人,她晚上起床喝水,无论动作有多轻,他都会醒来,而后哄她继续躺着,他起床去客厅倒水拿到卧室喂她。
而现在,她在旁边和爷爷视频,他也依旧熟睡着,丝毫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不止是现在,这几天都是这样,睡得很沉,她不知道他是因为太累了,还是有别的原因。
“爷爷,您能告诉我吗?”安之收回视线,看着时老爷子,眼中带着祈求。
时老爷子沉默了片刻,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将何风眠的事大概讲了一遍。
生死离别这种事情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但很难有人能完全看得开,就算时怀瑾再怎么理智成熟,表现得对何风眠再怎么不在意,也是一样的。
……
“……之之,阿瑾很不容易,你要和他好好的,好好陪着他。”
最后,时老爷子又嘱咐了几句,挂了视频。
安之终于知道了时怀瑾情绪不对的原因。
退出视频界面,看到关靳头像上有几个红点,担心公司有什么急事,安之深吸了口气,忍住眼泪,点开看了看。
关靳发过来几条链接,问时怀瑾该怎么处理,安之点进去,发现都是和何长青有关的消息,有些还提到了她。
安之愣了一下,转而切进了微博,时怀瑾关注的全是她的话题,于是微博推送的也全是和她有关的消息。
一路往下看完,安之才知道,原来在她拍摄节目没有手机的那两天,时怀瑾为做她这么多事。
何长青自述罪证,在网上被网友公开处刑,何长青之前教过她,按理来说,肯定会有人想到她,可实际上提到她的不好的内容很少,一看就知道是被处理过。
而何长青做过的那些恶心事,有很多她之前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时怀瑾是怎么查出来的。
那么多年前的事情了,想要查得这么仔细,他一定花了不少心思。
放下手机,偏头看向依旧沉睡的时怀瑾,安之眼底滚烫,眼泪突然就忍不住了。
眨眨眼,泪水自眼中滑落,顺着脸颊往下流。
时怀瑾明明有那么多事要忙,还一直把她的事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就因为不想她有不好的言论出现,怕对她有影响,怕她伤心难过。
他明明心里藏了那么多那么多的难过,却舍不得让她有一点点的不开心。
想着爷爷刚刚说的话,回想起和时怀瑾认识到现在的点点滴滴,安之捂着胸口,心疼的像是被人用针在扎。
一阵一阵的疼,疼得快要不能呼吸。
每个孩子刚出生的时候,都是一只没有刺的刺猬,浑身软软的,极度脆弱,但因为不知者无畏,所以愿意对全世界敞开自己最软弱的部分,于是它们又极度坚强。
后来,孩子慢慢长大,被生活的棱角戳痛,受了伤,流了血,于是学会了自卫,身上长出了刺,只是有的人刺多一点,有的人刺少一点,有的人刺软一点,有的人刺硬一点。
全身上下,只有肚皮那一处还是软的,保留着心里最原始的柔软,那是刺猬身上最脆弱的地方。
她也是一只刺猬,刚遇到时怀瑾的时候,她缩着背,小心翼翼的竖着浑身的软刺,护着自己的肚皮。
但渐渐的,她从时怀瑾身上感受到了绝对的安全感,所以她愿意把最软弱的肚皮敞开在时怀瑾面前,就算他拿着刀在上面比划,她也不害怕。
就比如,时怀瑾夺了宴离生在时代新风的管理权这件事可能会让她失去最好的朋友,她也不害怕,因为她绝对相信他。
可时怀瑾没有,他可以用最坚硬的刺给她最牢固的安全感,却不敢完全在他面前敞开柔软的肚皮,更不敢让她拿着刀在上面划。
因为刺就有多硬,肚皮就有多脆弱,稍稍用力,就是一手血。
……
耳边抽泣的声音隐隐约约,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安之在自己怀里哭到昏厥的那一天,时怀瑾猛然惊醒。
偏头看去,安之正看着他,眼睛红的不行,脸上全是泪痕。
时怀瑾连忙坐直了身体,将人温柔地拥入自己的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怎么了?”
“怎么哭了?”
安之抱紧了时怀瑾,在他怀里蹭去了眼泪,呜咽着,仰着头看着他,声音沙哑,“阿瑾,我想马上给你生个宝宝。”
时怀瑾一愣,拍她背的动作顿住了,垂眸盯着她的眼睛,“安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生个宝宝”这三个字对现在的安之来说,对等于“放弃舞蹈”四个字。
安之吸着鼻子,直摇头,“我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太弱小,连背上的刺都是软的,浑身的力量就那么一点点大,很没用。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会让时怀瑾觉得安全,才会让他不再把所有事都压在心里,对她完全敞开心扉。
时怀瑾叹了口气,侧身弯腰,掐着安之的腰,将人抱起侧坐在自己的腿上,而后低头轻轻擦去她脸上的眼泪,柔声哄着:
“刚刚到底发生什么了?告诉我,嗯?”
安之抱着时怀瑾的脖子蹭了蹭,仰头看着他,眼睛红得像兔子眼睛,“爷爷都告诉我了。”
“嗯?”时怀瑾拧眉。
老爷子能和她说什么让她伤心成这样。
“瑾宝,你不开心是因为你的母亲,是吗?”安之盯着时怀瑾的眼睛,抬手一下一下地拍着时怀瑾的背,就像他哄自己时一样。
时怀瑾目光一滞,而后别开了视线。
“瑾宝。”安之捧着时怀瑾的脸,用力掰过了时怀瑾的头,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瑾宝,我不勇敢,力气小,也没钱没势,但是我一定会努力保护好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你要相信我。”
在爷爷刚刚那通电话之前,她只知道何风眠在时怀瑾还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时怀瑾。
却不知道何风眠是在得知自己患了绝症,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之后,选择和曾经遗憾的初恋度过余生,狠心地抛下了自己才十一岁的儿子。
才十一岁的男孩,刚得知自己最亲的母亲得病,还没来得及伤心,还没想好该怎么陪着母亲好好度过剩下的日子,母亲就转身离开了他,跟当时和他关系还不错的陈呈叔叔远走高飞。
他不能拒绝,和父亲送自己母亲上了飞机,看着自己的母亲消失在自己的生活中,甚至不知道该不该恨。
而这次何风眠回来,是因为她在生命的最后,想落叶归根。
时怀瑾再一次被逼着面对自己母亲的离开,依旧不能拒绝。
楚知意不爱她,安之从小就知道,于是她也不爱楚知意,所以时怀瑾对何风眠的感情有多复杂,她想象不出来。
但何风眠对时怀瑾有多残忍,她能体会到。
何风眠爱时怀瑾,这是不可否认的,却又自私地让时怀瑾三番两次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曾经孺慕的母亲离开。
一次两次的,不能拒绝,不能反对,亦无法逃避,除了逼自己接受之外,时怀瑾什么也不能做。
爷爷说,一个人有感情上的依托才能积极的生活,比如爱,或者恨。
她对楚知意是恨,虽然她不想承认。
但时怀瑾对自己的母亲,爱也不对,恨也不行,而时修偏激的教育,又让他只能把这些都藏在心里,没有可以诉说的出口。
越想越心疼,脑中浮现出一个昏暗的房间,瘦弱的小男孩孤孤单单的抱着自己坐在床中间,从白天坐到黑夜,他往外看了一眼,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他睁着眼,愣愣地看着,也不开灯,任由自己被彻底的黑暗包围。
那些日子是时怀瑾一个人过来的,孤寂是他的,委屈是他的,她就算说得再多,也不能替他承受。
安之眨眨眼,用力吸了下鼻子,仰头看着时怀瑾,“你低一点。”
时怀瑾依言把头低下了一点,安之探过头,在他唇上吻了吻,一字一句认真道:
“以后,我会一直守着你,哪里也不去,他们不要你,我要你,他们对你不好,我对你好,我拥有的东西不多,我全都给你。”
“你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瑾宝,以后我宠你。”
看着安之认真的眼神,时怀瑾怔了怔。
从小到大,第一次有人和他说要宠他。
虽然这个说要宠他的女人,窝在他的怀里就那么小小的一团,浑身都是软的,脆弱得好像一折就会断,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看着非常可怜。
时怀瑾心里暖暖地,有什么踏踏实实的落在了心上,密密实实,挤得满当当的,很重。
何风眠和时修让他对感情的认知变得很模糊,也变得很无所谓。
明明心里是渴望的,却逼着自己不去在乎,因为不知道自己会失去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得到什么。
所有未到手的,没有安全感,怕抓不住;到手的,也没有安全感,怕留不住。
因为时修从小就教育他,每个人一生都有很多爱的人或物,在不得不做选择之前,只能选择自己最爱的。
但安之选择了他,他就是她最爱的。
看着哭得眼泪止都止不住的安之,时怀瑾勾勾嘴角,握着她的腰,将她提起换了个方向,让她跨坐在自己腿上,和自己面对面坐着。
这个姿势,能更好地看进彼此的眼睛里。
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
时怀瑾握住安之的手指,将她的手指放在自己的眼睛上,缓声道:“我这双眼睛,是何风眠给的。”
“它被查出有先天夜盲,很严重,以后看不见的几率很大。”
这是医生的原话,时修一字未变转述给他。
那时他才十一岁,懵懵懂懂的年纪里,还有很多事都不懂,不懂几率很大是多大,只知道自己以后会瞎,觉得天突然就塌了。
那天在机场看着何风眠上飞机,他并没有很伤心。
十一岁的孩子,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以后再也没有母亲疼了,但在知道自己以后可以会看不见的时候,他突然很想很想何风眠。
可是,时修不让他找何风眠,那个时候,他才意识到,那天,他亲自送母亲离开了,以后也许永远也见不到了。
在时修的教育观念里,什么事情都不能隐瞒孩子,要让孩子看到所有事情的真相,自己学会选择,学会接受,因为这本来就是他要承担的。
在何风眠离开的事情上是这样,在他的眼睛的事情上也是这样,他被迫接受那个年纪不应该承受的一切。
时怀瑾至今都不知道,他父亲这种教育理念是不是正确的。
他当时确实是难以接受,甚至崩溃,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后来的他,确实比身边的所有同龄人心理都要强大,都要理智成熟,是别人眼中最优秀的人。
……
安之瞪大了眼,指尖狠狠一颤。
时怀瑾抓紧了安之的手,闭上了眼,带着她的手指在自己的眼睛上缓缓抚过,“不怕,它们现在还很好。”
语毕,手往上移,握住了安之的腕子,将她的手拉到自己的颈后。
安之呜咽一声,用力的抱紧了时怀瑾的脖子,埋在他的颈间。
脖子上湿润一片,时怀瑾放开了握在安之腰上的手,抬起勾住她的下巴,偏过头,轻轻吻上她的唇,缓缓舔、舐着,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温柔。
他对生活并不认真,随心所欲,甚至消极,一个人安静地等待着黑暗的来临,但现在,他渴望留住怀里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