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自家店门口的沈萧察觉到有人在看她,不由侧头望去。
隔着街，两人四目相对。
对方的好容颜让沈萧微微愣怔，旋即她看到他后面推轮椅的助理,电光火石间，她好像知道这轮椅上坐着的是谁了。
小助理见沈萧目光从自己身上划过，知道对方是把自己给认了出来，于是也不墨迹，把轮椅上的老板推了过来，主动朝着沈萧打照顾道：“沈小姐。”算是变相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你好。”沈萧礼貌回应道。虽然是在家门口看到的他们，她可不觉得对方是为了道歉才来的。
“之前就听说这家店师父的手艺好,没想到这店竟然是你家开的。”小助理笑着把来由说了出来,“不知道现在里面还有没有座位？”
位置是昨天就被左邻右里给包圆了的。
沈萧抱歉道：“前面店里的空座暂时没了，两位不介意的话，可以放到后面庭院里。”
这个小助理不敢做主，他看向自家老板。
褚庭微微颔首,“可以。”
老宅上的门槛是可拆卸的，倒也方便褚庭被推进小院。
一进入内里的院子,感觉就又有不同——沿着庭院脚跟种的葡萄爬满了大半个院子，葡萄郁郁葱葱，上面有麻雀在叽叽喳喳地歇着脚。而葡萄架子下还有几只鸡鸭在刨食。庭院里一进生人，蹲在厨房门口的馋猫立即警觉地蹿上了墙头,警惕地看着他们,好不热闹。
在这样的地方吃饭,倒比某些可以营造出来餐厅更有氛围感。
褚庭还算满意。
沈家的饭馆，沈老爹掌勺,沈母则负责点菜上菜这些杂事。现在沈萧来了,沈萧包揽点菜这项工作,其他稍微要用力的，老两口都不让她沾。
“你们要吃些什么？”沈萧把菜单拿了来。
“来几个拿手菜就行。”褚庭看着那有些油腻的菜单，没接。
“行。”沈萧也不在意他的态度，“那我就随便帮你们配了。”她知道有钱人不在乎价格，干脆收回菜单自己在点菜本上刷刷写了几个菜，送去了厨房。
客人不止有他们两个，沈萧很快又去了前头。反正她写了位置，到时候菜会有人上。
褚庭两人倒没等很久，就见一中年女人端着菜过来了。女人脸上原本是带着笑的，但她在看到小助理后，眼神顿时有些狐疑地多看了褚庭两眼。不过她到底没说什么，就走了。
小助理有些心虚，但再看自家老板，得，人家已经用一次性筷子开吃了。
“味道行吗？”小助理一边问一边自己也夹了一块肉。
褚庭慢条斯理吃完，“还成。”
小助理顿时明白。
那就是能吃下的意思了。
谢天谢地，他不用再满世界去捞个厨子来了。
两人吃完饭，账是小助理结的，全程褚庭和沈萧都再没交流。反倒是沈母在他们结账后过来问沈萧，那个坐轮椅上的男人是不是撞她的那个。
沈萧只推脱说不知道。在她看来，对方不是故意的，赔偿款她又已经拿到，那这事就算揭过。褚庭和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陌生人。
这日之后，褚庭两人便成了沈家小店的常客。
对于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边角小镇，沈萧没去打听。他们来吃饭，她就招待着，他们不来，她也不眼巴巴的去盼。偶尔左邻右舍送了点什么水果来，赶上他们两个来吃饭，她也会意思意思送上一碟。
沈萧以为，她和他们的交集仅仅止步于此。
哪知，一周后，她在镇外水电站那捡螃蟹的时候，会遇到他们。
小镇周围，除了零星的村庄之外，还有大片的田地。初夏天气逐渐变热，一些地里需要水，这个时候的沟渠会开闸放水。而水是从旁边蠡湖抽的。
蠡湖水产丰富，每次抽水，都有鱼虾螃蟹搁浅在水闸那。这个时候只要拎个竹篮过来，在石头下翻翻找找，就能有一些收获。
沈萧今天是被姑姑家的小孩央着拉来玩的，没想到最后她竟然还收获了三只毛蟹和若干小鱼小虾。
从水闸下的水沟里爬上湖坝，沈萧刚放下裤腿和衣袖，就见小助理推着褚庭走了过来。
他们见到沈萧也有些意外，小助理上下打量了番沈萧，“你这是……刚游完泳？”
沈萧失笑，“没，带侄女来掏螃蟹玩。”
“哦？掏到了吗？”
“有几只收获。”沈萧拿起竹篮，示意他们看自己的战利品。
竹篮里的螃蟹挥舞着钳子耀武扬威，一看就很美味。
“见者有份。”小助理笑道，“不过这里东西还真多，大闸蟹竟然还能随便捡。”
“那也不是。”沈萧见侄女也上来了，牵着侄女就往回走，一边同小助理他们道：“你们也是要回镇上吧，那边走边说。”
“好。”
在回去的路上，两人就着开闸放水灌溉农田的事开始聊了起来。
从时节农事，再到小镇特产和当地美食，聊到后面，一直沉默听着的褚庭难得开了口，询问起沈萧一些事情。比如某个祠堂的由来，又比如他们现在路过的湖泊现在归属权在哪等等。
若说一开始只是闲聊，那褚庭问的这些，则让沈萧有不一样的感觉。
她知道身边这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身家不菲。如果只是单纯来镇子上养伤，应该不会对野生湖泊的归属这种问题感兴趣才对。除非，他有投资的念头……
“褚先生是想在我们这投资旅游业？”沈萧暂时还想不出她家这边还有哪些值得人看中的。
没想到沈萧会问得这么直接，褚庭回得模棱两可，“先看看再说。”
这里地理位置太偏，虽然依山傍水，但山算不上奇秀，水也没绝到令人惊叹。纵然周围有古镇加分，可这里的基础建设还没搭起来，要投资，前期的钱少不了，而后期还不知道能不能赚回来。古镇什么的，华国太多了，赚不到钱，他可没兴趣做慈善。
沈萧不知道褚庭的心思，不过她也知道没有利益人家也不会无缘无故出钱的道理。
“其实我们这里，除了古镇，旁边的蠡湖也是值得一去的地方。”沈萧这个时候也只能是尽量多把老家的优点摆出来，“蠡湖中心有片滩涂和岛屿，原先还住着不少人。后来发生了一次特大洪水，岛上的居民就全都搬了出来。但是之前修的路什么的都还在。现在是初夏，正是水位开始上涨的时候，那条公路刚刚被水淹没，看着就和《千与千寻》里的海上铁轨差不多。你们如果有空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去看看。”
“蠡湖？”褚庭有了一丝兴趣。
对于这种强行和影视作品扯上关系的形容，他并没觉得不耻。像山城洪崖洞不也是号称像《千与千寻》里的油屋？但实际去过的游客都知道，那地方就那么一小块地方而已。像哪都没关系，能吸引到游客就行。
“明天可以去看看。”褚庭道。
“行！”
因为这，沈萧对褚庭的态度比之前稍微热心了一点。晚上他们吃的螃蟹包，她都没收钱。
次日，天公作美，万里无云。
沈萧本想借邻居的小面包车带褚大老板去蠡湖湖畔看看，结果人家自带大奔，带着她绕着镇外的公路一路高歌猛进冲去了蠡湖大坝。
和她所描述的那样，水位初涨，刚刚没过湖中的公路。黑色的车从公路上碾过，一路水波向后排开。
湖泊犹如一张白纸，轿车成了纸上疾驰的点。天空湛蓝，湖水清澈，波光粼粼的余波里，是一望无际的浅青。
车上，沈萧兴致勃勃地给褚庭说着湖泊周围种得十里桃林，“现在是夏天，春天桃花开的时候更好看。从这里看去，成片粉色的桃花。夏天和秋天这里没什么特别好看的景色，到了冬天，水位下降，湖中间的滩涂露出来，会有成群的天鹅来这里过冬，一些保护区都不见得会有我们这的天鹅多。冬天的晚上，闭上眼就是它们的叫声，热闹的不行。”
正聊着，湖中心的陆地已经出现在车中三人的视线内。
那陆地面积不算很大，当然，有可能是因为有不少是被淹了的缘故，所以看着不大。陆地中间有房屋的影子，靠近了看，才发现那些房子都是废墟。
褚庭行动不便，他没下车，只让助理开车在这岛上兜了一圈，便又打道回府。
“这里怎么样？”沈萧问。
“还行。”褚庭心里有点其他的想法。
“那就好。”能做的沈萧都尽量去做了，至于资方爸爸愿不愿意，这不是她能控制的了的，干脆也就没再继续兜售。
这日的水上之旅结束，日子还是照常过。但因为和褚庭的接触比之前多了点，沈萧对他的态度也比之前友善了许多。碰到了会主动同他聊聊天不说，每天他来吃饭，她不仅会送上一些小食，在知道褚庭现在腿还在用药时，还很大方的把老爹给她煮的鸡汤匀了一碗出来给他喝。
也许是有付出就有回报吧，大约一周过去后，褚庭周围出现了几张新面孔。在他们来店里吃饭的时候，小助理大概给沈萧介绍了下新面孔们——他们是来这里考察评估的小组。
沈萧不是很懂这些流程，但对事情有进展她感到很开心。
就在她想着怎么回报褚庭时，却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出乎她的预料。
“……在这片滩涂上建水上酒店不是不行，但是风险太大。这里不是热门景区，游客量不大的话，这就是摆明了亏本的买卖……”沈家葡萄架下，小组队长皱着眉道。
正给他们上菜的沈萧听到这话，不由抬眸看向褚庭。
建水上酒店？
在哪建？蠡湖中间的岛上？
“所以才说，没条件也要创造条件。”褚庭无视沈萧的目光道，“如果很容易就能盈利，那早就没我什么事了。”
“我建议您要不还是再考虑考虑吧。”组长苦笑劝道。
知道自己不该偷听，沈萧先回了厨房。
不知道后面褚庭他们又说了什么，她却心里不太得劲。
好不容易等到其他人都走了，只剩下褚庭和小助理，她忙走了过去，问道：“我刚刚听说你要建水上酒店？”
褚庭抿了口金银花茶，待咽下后，才道：“嗯。你们这里很快就要成为景区了，建议你手里有余钱的话，可以多买点靠街的房子。”
“不是，你是打算在蠡湖中间的岛上建？”沈萧更在意的是这个。
“对。”
“你在那里建了酒店，那那些来过冬的天鹅怎么办？”一有人迹，那片滩涂自然也就不再适合候鸟们栖息。
“谁知道呢。它们或许可以去找个别的地方过冬。”褚庭无所谓道。
听他那轻描淡写的语气，沈萧就知道，他压根没把那些候鸟的死活放心上。她心里一闷，还是尽量缓和语气道：“为什么不可以保留那块滩涂？天鹅是国家保护动物，你可以把这个当做噱头，吸引游客过来观赏不是吗？”
“天鹅能吸引多少人流？”褚庭反问，“而且一旦留下，为考虑它们的栖息环境，周围这一带都无法开发。这里很快就要修建环湖公路，一旦路修好，你们古镇策划的好，很有可能成为热门景点之一。这一片都靠近古镇，一旦不能开发，损失的可都是钱。这些钱，天鹅们能补给我吗？”
沈萧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褚庭那张淡漠的脸，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商人逐利是本性，她竟然会认为这个人是个好人。
“我以为你会和那些人不一样。”沈萧有些失望。
“其实我们都一样，”褚庭脸色露出一丝笑，“如果我没有给你赔偿，你会和我和解？如果我没有钱，你会天天这么好吃好喝招待我？如果我不能投资这，你会对我这么和颜悦色？这些都是需要钱做基础。钱有多重要，其实你们比我更清楚，只是没我这么直白罢了。”
沈萧没想到这段时间自己对他的感激回报，会被他这样想。她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不想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庭院。
在这一刻，她其实觉得褚庭挺可悲的。
沈萧走后，小助理欲言又止。
褚庭倒是无所谓。
每天想方设法来攀附他的人多了去了，他不缺沈萧这一个。
翌日，中午，小助理询问褚庭去哪吃饭。他觉得，沈家的饭馆怕是不能去了。
“去八大碗。”褚庭却道。
“啊？”小助理神色有些古怪，“您还去啊？这人家要是不招待您怎么办？”
“没有人会有钱不赚。”褚庭道。
事实上，对于褚庭的到来，沈萧也的确没有拒之门外。只不过，以前的小食和鸡汤都没了。哪怕别的客人桌子上有，褚庭这里也不会有。还有以前给他们开放的庭院也无了，店里有桌子就店里吃，没有就门外路边上吃。
有意见？不好意思，爱吃不吃。
小助理知道自家老板是让沈萧生大气了，但他也不敢说老板的不是，只能自己私下去找沈萧，让她别放心上。
沈萧也不是个喜欢迁怒的人，知道褚庭是褚庭，小助理是小助理。所以，该送的小零食，小助理还是有的，只是没褚庭的份罢了。
褚庭见状，也不生气，依旧是每天饭点准时到，吃完该付的钱也一分都不会少。
这样的日子，就好像原本即将相交的两条线，再次又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且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