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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0 章 【三更】(1 / 1)

进了书院后,盛言楚复又恢复早起晚睡的作息。

过年前天下身负功名者皆要面临一桩大事——岁考。除了在朝为官的人要考,诸如领朝廷廪讫银的秀才们更要考。

盛言楚犹记得上辈子鲁迅先生就曾经在文章中调侃过秀才的岁考:讨饭怕狗咬,秀才怕岁考。岁考于秀才们而言,可谓是有人喜有人忧。

就拿嘉和朝的岁考而言,考得内容比院试还要杂。

每年岁考考卷足足有十几张纸,上面涵盖的题目除了四书五经基本盘,近几年还会考经史时务等,添加的这一项和卫敬今年在乡试上的作为不谋而合,时务论对于那些颐养天年的老秀才而言,简直是一道酷刑。

因而近两年岁考后,衙门和县学门口都会传出那些革除秀才功名之人的惨哭声。

去年张郢一气之下革除多名童生功名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岁考不及格被革除功名,这涉及的可不仅仅是面子问题,因为一旦降为六等秀才,再想考回来就难了。

不过也有一些秀才对岁考向往至极,因为岁考成绩排在一等或者二等的秀才,都会得到朝廷的赏赐,身份也会随之变化,比方说增生考了一等就会擢升为廪生秀才,以此类推,逐年上升。

当然了,罢黜方面也是逐年下降,像盛言楚这样的廪生秀才若考差了,则会降成二等,且没收廪讫银子和米,不会直接革除功名。

嘉和朝岁考中,有励志的秀才会慢慢从附生变成廪生,当然也有泯然众人矣的廪生秀才最终沦为白身。

岁考来临之际,书院的学习氛围陡然变得热涨起来,平时盛言楚晨跑的时候舍馆都静悄悄一片,这几天只要他吱呀一开门很快就能看到古井前陆陆续续出现书生们忙碌打水身影。

静绥书院讲究‘必先苦其心智’的做法,因而舍馆不提供热水,别看现在寒风呼啸,馆里的书生照旧用冷水敷脸醒神。

“我的老天爷——”不知谁惊悚的高吼一声,很快院子里围满了人。

盛言楚咬着柳树枝站在廊上往下看,只见人群中开出一条道,由两个人搀扶着疼到五官皱在一块的王永年颤颤巍巍的往外走,旁边几人皆小心翼翼的避开地上撒落的冰水。

“这是怎么了?”有人问。

王永年身形微微发抖,疼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搀扶的人道:“摔了一跤。”

“摔了一跤就走不动道了?”说话的人憋笑,“月惊鸿早就走了,莫非永年兄又寻了其他兔儿爷?”

王永年面色惨然,他是闪了腰又不是……

“月惊鸿是盛秀才亲舅舅,你想笑王永年笑便是,可千万别再带上月惊鸿。”有眼色的书生说着呶嘴示意刚才说话的人去看廊上站着的盛言楚。

盛言楚吐掉嘴里的柳树枝,目光如电般横扫过一众书生,适才拿月惊鸿笑话王永年的书生瞬间怂哒哒的闭上嘴。

王永年没想到盛言楚瞧见了他的窘态,脑子里一片混沌,扶着腰杆的手一时不知所措,羞惭道:“楚哥儿,你别听他们胡说,我不过是在冰上滑了一跤,才没有另寻兔儿爷呢,自从惊鸿回了程家,我——”

盛言楚定眼看着手忙脚乱在那装深情人设的王永年,想到此刻月惊鸿远在京城逍遥快活,他不免扬起笑容,笑得耐人寻味:“永年兄可得好生养着身子,男人的腰夺命的刀,若是坏了家里的夫人岂不是要怄死?”

话音一落,周围顿时发出闷笑声,程以贵压根就没遮掩,直接朗声而笑,拍拍王永年的肩膀:“楚哥儿说得对,先前伤了那处,现在又轮到腰……啧啧,你就不怕兔儿馆和勾栏院都去不成?”

兔儿馆承受不住,勾栏院使不上劲。

王永年气结,旁人说这话他定要争个不死不休,可这两人一个是月惊鸿外甥,一个是侄子,他骂谁都不行,只能泄了气咽下这份嘲讽。

短短数日,王永年摔倒的地方就跟施展了魔咒一般,一天要摔好几个人,摔了几天后通往古井的小径不知被谁起了个滑稽的名字——永摔路。

就在书生们热议王永年在书院一摔留名的事时,让一众秀才们谈之色变的岁考终于来临。

朝廷看重岁考,故而书院岁考之际会有衙役进来巡查,这天古钟敲了三声后,只见两个冷面官差抬着一顶小轿进了学堂。

盛言楚刚拿到岁考的考卷,正准备研墨审题时,一道尖嗓子从上方横插进来:“都歇着!”

秀才们纷纷放下笔,盛言楚跟着放下,抬眸一看,只见原本坐在正中的老山长不知何时站到了一旁,此刻坐在首座上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年纪大概四十上下,嘴边留着两撮小胡子,眼睛小的像没睁开似的,眼睑下挂着两个因沉湎声色犬马而累成的大眼袋。

盛言楚知道今年书院的岁考会有衙门的人过来,他扭头朝四周看了眼,愣是没发现衙门老人孟双的身影,而站在屋子里的全是一些生面孔的官差。

见众秀才停了笔,上首一个官差谄媚的对中年男人耳语了几句,男人笑眯眯的点头,官差恨不得将腰弯到地上,也不知道官差说了什么竟逗着男人哈哈大笑起来。

忽听官差一声咳,手往男人身侧一挥,朗声道:“这位就是咱们静绥新上任的县太爷吴记吴大人。”

秀才们心领神会,纷纷离座起身拱手问安,盛言楚虽不喜这位吴大人拖延岁考的时间,但也不敢怠慢,遂起身。

“哎呦我的老腰…”

略为安静的屋子里莫名想起一道呻.吟,众秀才包括坐上的吴大人等人皆看了过去。

原来是一个老秀才起得快闪到了腰,此刻正以一种难受的姿态佝偻在那,有个秀才不忍心看老者站在那受罪,便走过来扶着老者坐下,熟料上头两撇小胡子的吴大人猛得拍响桌子。

“大胆!”吴大人身边的官差立即一声怒吼,“大人还没发话,谁准你坐下了?”

老者霎时哆嗦起身,一侧站着的年轻秀才不忍老者忍受痛苦,便道:“大人,此人年迈身子不适……”

还没说完就被吴记给打断,吴记当场冷言冷语起来:“让你们这些只会读书的秀才见到本官不下跪已经算客气的了,怎么?你们还想翻天不成?连站起来回话的空闲都没有?”

“大人,他——”年轻秀才欲言又止。

吴记别开脸,拔高嗓门吼道:“下边说话的是谁?即刻给本官拖出去,反了天了,觉得本官新上任不放在眼里是吧?天底下哪有这样张狂的秀才,本官说一句他恨不得说十句!”

吴记一声令下,立马有官差上来押解年轻秀才,一旁疼得说不出话来的老秀才忙拉着官差的腿求饶,年轻秀才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官差塞了块臭烘烘的布进嘴。

眼瞅着年轻秀才挣扎不过要被抬出去,屋内剩下的秀才们摸摸脑门上的虚汗,谁也不敢再出声。

“求大人饶了他吧。”老秀才拄着拐杖走近吴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忍着膝盖上的痛恳切的请求,“今日是岁考的大日子,万万不可缺席啊……”

秀才岁考是大事,朝廷官员在这一天便是病入膏肓也要下床去现场应试,何况是小小秀才,若是缺考,视为放弃功名。

被挤到拐角的老山长也站出来求情:“大人,他是怵了您的威严才碎嘴了些,您大人有大量绕过他吧。”

“还请大人手下留情——”盛言楚眸光闪了闪,掀起袍子双膝跪地,屋子里的秀才们旋即跟着跪倒,齐声哀求。

民心所向,吴记想耍威风也得掂量着办,甩袖坐回椅子,吴记摆摆手,只见身后的狗腿子官差笑吟吟的扶起老秀才,面朝向大家。

“诸位秀才将来都会是朝廷的栋梁,吴大人岂会刁难你们?不过是逗大家一乐罢了。”

老秀才和放回来的年轻秀才深深叹了口气,适才那简直是诛心行为,哪里看得出是玩笑之言?

官差吐了口口水到手掌心搓了搓,众人包括盛言楚都面带不解的看着官差,下一息只见官差从怀中摸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并两锭小元宝。

抖了抖银票,官差悠悠道:“咱们吴大人上任静绥时,只领了朝廷五十两的俸禄和十两的过冬炭银……”

就说这一句话,然后官差就拿着五十两的银票在秀才们眼前逛荡。

“这……”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秀才压根就没几个脑袋能立马转过弯的。

“六十两不少了,我家不吃不喝攒七八年才能攒六十两呢。”

“静绥家家有毛衣夹袄,今年冬天比去年暖得多,炭火几乎用不上……”

“嘀嘀咕咕干什么?”官差的脸唰的一下垮下来,掏出两个银锭子砸向秀才堆,个秀才脑门楞是被砸出了伤口也不敢抱怨,弯腰捡起银锭子后双手呈上。

官差不屑的挑眉:“怎么只有两个?”

捡银子的秀才傻了眼,嗫嚅道:“本来就两个啊。”

“放肆!”吴记顿时怒目,“分明是四个!”

秀才嘴角一抽,坚持道:“大人,是两个……”

“大人说四个就是四个!”官差狐假虎威,一手颠着两个银锭子,一手伸向秀才,“快些将另外两个银锭子还给大人。”

秀才噎得说不出话来,犹犹豫豫道:“官爷,真的是两个,不信您问问他们。”

“嗯?”吴记面上乌云密布,将手中的茶盏狠狠往桌上一掷,威胁道:“磨磨蹭蹭的干什么?误了岁考的吉时你们中谁担待的起?”

见吴记捏着岁考的事说,捡银子的秀才苦笑不已,将身上好不容易存起来留着买书用的五两银子摸了出来,为难道:“大人,小人只‘拾’了这个。”

吴记给官差使了个眼色,官差接过秀才手中的银子咬了咬,旋即又道:“还有五两谁捡到了,速速交出来,否则谁也别想岁考!”

底下的秀才们面面相觑,各自摇头后开始掏出银袋子凑钱。

盛言楚双手环胸,冷冷的看着面前荒唐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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