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布料被搬到后院时,赵燕娘毫不客气,赌气般地一口气挑了十来匹料子,差不多挑走一半的布料,全是鲜亮的颜色,黄嬷嬷眼中闪过鄙夷,等她挑完后,进屋去和赵凤娘禀报。
赵凤娘根本就没有休息,靠坐在桌子边,手指摩着白玉青花杯的盖子,淡淡地道,“随她去吧。”
黄嬷嬷退下,和同行的刘嬷嬷说了此事,两人心中对赵燕娘生出轻视,没见过这么眼皮浅的姑娘,简直是给县主丢人。
宫女们将东西归置,搬进屋内,也不用凤娘吩咐,就将房间里的桃色幔帐拆下,换上带来的粉色软烟纱,塌上的被褥全部换下,铺上描金绣花的缎面被子,桌子上的茶具也撤去,摆上成套的白玉青花瓷茶具,窗户上的红色纸花也被撕掉,然后擦拭干净,挂上坠着琉璃珠子的窗纱。
只有红漆的家具没法动,宫女们也无法,再如何布置与京中也不能相比,赵凤娘看着,眼神微动。
另一边的赵燕娘让木香将布料搬回房间后,心中还是老大的不痛快,越想就越来气,也不进房间,一直在探头探脑地关注着凤娘那边的动静,看见宫女们将她辛苦布置的东西都换了,她恨不得冲进去质问,却只能死死地将心思按下,越发的嫉恨赵凤娘。
那些东西都是家中最好的,她为了讨好凤娘才忍痛割爱,布置都是用了心的,谁知别人却不屑一顾,将她好不容易挂上去的东西都撤下来,随意地丢弃在门外,堆在角落里,很快就换上她们从京城带来的东西,凭良心说,确实比自己布置的要强百倍。
正是因为如此,她心中才更加的不是滋味。
那窗纱被风吹得飘起,珠子发出清脆的声音,听得她心中烦躁不已。
看看凤娘身边的丫头,穿得都比她这个小姐要好,果然以前凤娘从京中捎回家的面料都是不要的,亏得娘以前还一遍一遍地让她念凤娘的好。
若是娘看到凤娘这般作派,不知又是何感想,她妒火中烧,生着气回到房间里,那套宝石头面正搁在妆台上,抓过来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着,越看越刺目,不过是一套头面,赵凤娘那里还不知有多少名贵的首饰,宝石头面又算得了什么,说不定还有其它外人见不到的稀世珍宝,若当初姑姑带走的人是她,那么现在赵凤娘所享受的一切都是她的。
尊贵的县主身份,华贵的衣裙,琳琅满目的珍宝首饰,前呼后拥的下人,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受别人景仰的人也是她,都是她。
众人拥戴的还是她,她是身份金贵的县主,皇后娘娘都赞不绝口的女子,别说是什么世家公子,就是那胥家的大公子也会对她另眼相看,定然会派人上门求娶,她高高在上地做着贵夫人,无论她走到哪里,都是别人羡慕追捧的对象。
而赵凤娘,不过就是一个长在小县城中的姑娘,没见过什么世面,满是仰慕地看着她,小心地讨好着自己,她若是心情好了,随意打发几样小首饰,对方还感恩戴德。
赵燕娘想着那场面,不由得笑出了声。
木香正整理那些面料,见她的脸刚开始黑得吓人,后面居然笑起来,吓得半句话也不敢讲,抱着面料躲着远远的。
赵燕娘从癔想中醒过神来,看着自己房间里的桃色粗质纱帐,脸色又黑了,都怪赵凤娘,若不是她,在京城中享福的就是自己。
她火大地将手中的杯子摔出去,杯子倾刻间散成碎片。
雉娘自然没有去挑先布料,她和赵凤娘可是异母的姐妹,再说赵凤娘这人,她还没有摸透,不清楚对方的底细,不敢表现得太过亲近。
倒是赵凤娘派人送来好几匹料子,除了鲜嫩的少女色,还有两匹稳重的深色,显然是给巩姨娘的。
料子都很软滑,她细细地摩擦着布料,眼睑垂下,胥公子说得没错,赵凤娘行事让人挑不出半点错。
巩姨娘收了料子,自然要去拜见县主,她穿着素净的衣裙,头上只一根银簪,脂粉末施,却别有一番楚楚动人的俏丽,赵凤娘瞧见她就一愣,巩氏不仅貌美,而且十分面嫩,根本就不像生养过孩子的妇人。
有这样的生母,难怪庶妹能长得那般绝色。
“巩姨娘不必多礼,这些年,你侍候父亲,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往后家中没有主母,我们姐妹几人毕竟是做女儿的,很多事情都不便去做,以后父亲的衣食还要你多多费心。”
“谢县主看得起,奴婢一定尽心尽力地侍候老爷。”
“好,只要你将父亲侍候好了,赵家不会亏待你的,再说你是三妹妹的生母,该有的体面都不会少。”
这句话说得巩姨娘心中熨贴不已,频频道谢。
“县主折煞奴婢了,照顾老爷是奴婢的份内事,谈不上辛苦,其它的奴婢不敢想,只要三小姐日子过得平顺,就心满意足。”
赵凤娘点点头,让她回去。
她一走,赵凤娘身后的黄嬷嬷就小声地道,“这位姨娘瞧着有些面熟。”
“哦?”赵凤娘回头,“我这位姨娘听说是孤女,连我父亲都不清楚她是哪里人氏,不知嬷嬷以前在哪里见过她的。”
黄嬷嬷摇下头,巩姨娘生得好,若是真的见过,她肯定能记起。
“奴婢不曾见过,只是觉得她长得像某个人,有些面熟,仔细一起,却又想不起来是像谁。”
不仅是这位姨娘,刚开始见那位赵家三小姐时,她也隐约觉得有点熟悉,现在想来,是女儿像生母,姓巩的姨娘让她眼熟。
她仔细回想,想不起京中有哪家姓巩的人,也不认识姓巩的寻常人,认真回想半天,不得其果,索性丢开。
赵凤娘也没太在意,天下相似之人常有,巩姨娘出身肯定是不高的,要不然也不会为妾,父亲纳妾时还是一介白身,不过是托姑姑的福,家境宽裕,有些余钱罢了。
巩姨娘回到西屋,神情还有些亢奋,脸上的笑意都遮不住,“雉娘,县主真是谦和,与人说话半点架子都没有,不愧是深得皇后娘娘宠信的女子,这份大气,二小姐望尘莫及。”
雉娘看着她,没有说话。
有时候觉得巩姨娘挺精明的,对于后宅阴私都懂,手段上也不输他人,可却还是如此的天真,别人对她好一点,她就会轻易相信别人是真心的。
也不知道巩姨娘是哪样的人家养出的女子,从未听她提起过自己的出身,不知为何进赵家做妾。
“这下姨娘可算是放心了,以后有县主在,别人不会太过看轻你,人人都说长姐如母,夫人不在,长姐当家,若她能人前多美言你几句,你将来找人家时就不会太过艰难。”
“姨娘,万事靠自己,大姐虽好,却不知会在家中呆多久,若她很快就要回京,对我们来说,也没有多大的用处。”
巩姨娘一听,兴奋的神情淡了不少,眉宇间又笼上一层郁色。
“姨娘,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也不用太过忧心。”
巩姨娘望着她精致的小脸,欲言又止。
雉娘知她心中所想,肯定又是让自己巴结好凤娘,以后才能常出去做客,多些机会,说不定能结个不错的姻缘。
她叹口气,突然之间对嫁人有些意兴阑珊,以前她还想平平顺顺地嫁人做正头娘子,可眼下,经过董氏一事,多少有些提不起劲。
嫁人做正头娘子又如何,古代男子稍微家境好些,三妻四妾太过正常,自己哪有那个肚量和别人共享丈夫。
一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和那些小妾们斗法,难保自己不会性子扭曲,钻了牛角尖,变成面目可憎的女子。
那样的生活,又有什么好期待的。
若嫁给普通的人家,柴米油盐虽然繁琐,只要日子能过下去,也不是不可以,但以她的长相,在陋室中太过突兀,也不是什么好事,恐怕还会惹祸上身,累及他人。
她想了想,哪样都不如意,看着巩姨娘满是期盼的脸,点了点头,“姨娘,我会与大姐处好的。”
和赵凤娘打好关系,应该百利而无一害,赵凤娘是县主,在寻常人的眼中,那是天大的存在,她是县主的庶妹,凭着这个名头,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巩姨娘欣慰地点头,不知又想到什么,羞红了脸。
雉娘看她一副少女含情的模样,想到现在父亲身边只有姨娘一位女人,脑中灵光一现,“娘,是不是大姐和你还说过什么?”
“大小姐说,以后老爷那里,要让我照顾衣食。”巩姨娘的神色有些忸怩,但到底还是对女儿说出实情。
果然如此,她心绪复杂,赵凤娘这人,还真让人看不透。
巩娘姨与她略说几句,便去灶下看前院的饭菜有没有备好,王婆子满脸的堆笑,讨好地和巩姨娘攀交情,吓得巩姨娘有些受宠若惊,端着饭菜就走。
王婆子在身后鄙夷一笑,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赵县令在三堂书房处,手里拿着一本书,却半天也没有翻动一页,他本就是不爱读书的性子,纵是看不进去,也逼着自己硬着头皮去看。
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视线中出现巩姨娘惹人怜爱的身影,他放下书,“你怎么在这?”
巩姨娘有些许的羞色,将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这样的事情,她是头一回做,以前董氏把持内宅,根本就不让她和老爷亲近,老爷想歇在西屋,都要被人半夜闹醒。
现在她得了县主的准话,也不怕有人说三道四,再加上董氏已死,正是和老爷相处的好时机,想着想着脸上略有红晕,羞怯又动人,赵县令盯着她的手,再顺着手看着她的脸,她的脸白嫩如少女,他看着看着似入迷一般。
当年,他在街上碰到孤苦无依的巩氏主仆二人,巩氏长得貌美,怯生生地躲在兰婆子的后面,周围有几个不三不四的闲汉在说着下流的话,有人竟还想去拉巩氏。
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丽的女子,他心跳得很快,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竟不知不觉鼓起勇气,将闲汉们赶走,闲汉们知道赵家姑娘在京中,主子是王妃,不敢惹事。
巩氏主仆向他道谢,他开口询问,得知巩氏父母双亡,投亲无路,又举目无靠,不知如何是好,他看着娇弱的女子,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巩氏是真的走投无路,默认当妾的事实,跟着他回赵家,那时候因为妹妹常常捎银子回家,家里的情况宽裕,已从芦花村搬到石头镇。
一晃眼,十几年过去,雉娘都已十七岁,巩氏还如姑娘一般娇美,身段也未变,再美丽的女子,天天看着,也不觉得稀罕,董氏盯得紧,巩氏又常躲在西屋,他忙着公务,想来已有许久没有和巩氏独处。
赵县令想着,再看巩氏动人的模样,目光灼灼,巩姨娘被他这样注视着,浑身的不自在,替赵县令布好碗筷,静立在一边,等赵县令吃完,又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赵县令叫住她,“可会研墨?”
巩姨娘一愣,低下头,声音细如蚊虫,“会的,老爷。”
“那好,过来替我研墨。”
“是的,老爷。”
她伸出素白的手,执起墨条,在砚台中倒入一点清水,慢慢地打着转研磨起来,她的动作说不上熟练,却绝对没少做过的样子。
赵县令很满意,书中说的才子佳人,红袖添香,大抵如此。
文人雅客的事情,他懂得不多,想着或许那些文人才子们,也不见得会有如巩氏这样美貌的女子相陪,心里有些得意。
他将毛笔浸满墨汁,在洁白的宣纸上写字,巩姨娘看着他的字迹,神色怅然,记忆中也有一双男人的手,手指修长,执笔的样子像画一般的好看,写出来的字飘逸又苍劲。
眼前的字迹算不上好看,带着刻意的勾锋藏尾,许是临摹字帖久了,中规中矩,虽不灵动,也能入目。
巩姨娘一言不发地侍候着他的笔墨,慢慢地收起自己的心思,那些事情与她而言,不过是浮生一梦,又何必再去想起,两人待在书房中,一呆就是两三个时辰,等傍晚时,赵县令自然与她一同回西屋,共用饭食后,就歇在西屋。
西屋的房子本来就有些旧,隔音也不是很好,雉娘听着隐约传来的嘤嘤声,用被子蒙住头。
声音慢慢听不到,她却久久不能入睡,董氏一死,父亲后院之中仅有巩姨娘一人,可难保哪天父亲不会续弦,也不知那时候嫁进来的填房是怎样的人。
东屋那边的赵燕娘也在翻来翻去地睡不着,一边气父亲薄情寡义,母亲才去世没多久,就和西屋的老贱人厮混,一边又想起白日里见到的那些个好东西,恨不得全都变成自己的。
越想越心头如火燎,一直折腾到深夜才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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