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午都没空看手机,闵玥趁着这个空档掏出手机来看了眼,未接电话没有,垃圾短信有几条,微信有几十条提醒。
点开看了眼,是心外科天气预报群那些人在聊天。
一开始是感慨墨爷今天没来,病房风和日丽,美不胜收。后面聊到周末就是中秋节了,大鱼大肉后,估计会激增不少患心脑血管疾病的患者。
顺着这个话题,又开始讨论中秋三天假怎么排班,回不了家的外地人该怎么过节才不显得凄惨。
陈思恬提议:【要不我们找个地方一起聚聚?外面人山人海的,吵得头疼,不如看谁的住处方便做饭,我们自己做着吃?】
没有人回复。
看看时间,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前的记录了,估计那会儿刚查完房,还有点空闲,后来忙起来就顾不上了。
闵玥想了想,回复:【中秋当天我要陪爸妈吃饭,前两天在家,大家可以来我家聚餐。】
刚敲完发出去,就听到诊室门被拍得震天响,有人吼道:“等这么半天都不叫号,原来玩手机呢!”
闵玥抬头,看到一个男子怒气冲冲地走进来。他虚胖得厉害,表情凶狠,看起来像一只生气的河豚。
闵玥赶紧站起身迎接,正准备把手机收起来,那人突然冲上来抢过手机,一把摔了出去。
“老子等了一上午!护士爱答不理,医生在门诊上玩手机,你们一附院就是个垃圾,迟早倒闭!”
闵玥被吼懵了,望了望躺在地上的手机,迟钝几秒,反应过来:“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老子就这么说怎么了!你什么工作态度?老子心脏不舒服,你少跟我bb,赶紧给我看病!”男子立在闵玥半米远的地方,肥厚的身躯如同一堵墙,挡住了光线。
闵玥被阴影笼罩,心里没底,就想联系保卫科过来撑撑场面。刚拿起固话的听筒,对方一个箭步冲过来,抬起电话往地上一摔。
闵玥惊得眼皮跳了跳,下意识地想跑出去喊人。边偷偷用小碎步往外挪,边试着找借口安抚道:“我是个实习医生,没有处方权,我去帮你喊其他医生。”
男子一听她的解释,更愤怒了,直接揪住闵玥白大褂的领子。“你不会看病在门诊呆着干吗?浪费老子时间,还是想害老子?”
衣领勒住脖子,闵玥喘不过气,也顾不上什么缓兵之计了,慌乱地喊:“护士!护士!”
走廊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等候区十分嘈杂,闵玥的呼救被噪声淹没了。
喊了几声都没人回应,闵玥心底发凉,想起在朋友圈和新闻上看过的医闹,惊觉自己可能要完……
“你还喊护士?好,我送你出去见护士!”
男子拎着她的领子往外一推,在巨大的惯性下,闵玥踉跄几步,后背撞上走廊对面器械室的门。
咚得一声巨响。
等候区的病人闻声看过来,发现情况不太对,急忙告诉了护士。后者走进来,见诊室里站着个横眉立目的彪形大汉,地上躺着摔裂的手机和电话,明白遇上医闹了,赶紧跑回导诊台打电话叫人。
闵玥蹲坐在地上,蜷起身子,后背疼得厉害,尤其肩胛骨突出的那个位置,感觉骨头都裂了。
那个男子像一只撒泼的哈士奇,肆无忌惮地搞破坏。
闵玥疼得龇牙咧嘴,一边腹诽这人是不是有狂躁症,一边脑子飞快运转,思考有什么办法能控制住他。
还没想出好方法,只见那人动作猛得一滞,捂住胸口,直愣愣地倒下了。
闵玥怔了怔,碰瓷?
观察一会儿,见他丁点动静都没有,空气中弥漫开呕吐味的酸臭味。闵玥心觉奇怪,费力地起身,走上前查看,发现他吐了一地。
“哎,你……你哪里不舒服?”
男子紧闭双眼,没有反应。
出于职业习惯,闵玥摸了把脉,震惊地发现他的脉搏十分微弱,而且他面色苍白如纸,手臂皮肤湿冷。
闵玥皱了皱眉,该不会又是……
没时间犹豫,闵玥高声朝门外喊:“护士!把心电监护仪拿过来!”
而后拍了拍男子的肩膀,大声叫他:“能听到我说话吗?能听到点点头!”
男子毫无动静。
护士抱着监护仪走进来,见刚才还暴跳如雷的人此刻昏死在地,吓了一跳。
“别愣着,快给他上监护!”闵玥抄起桌上的剪刀,咔嚓几下将男子的上衣剪破,暴露胸膛,护士赶忙把电极片贴好。
看了眼显示器,心跳停止。闵玥心里陡然一紧,后背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医生,现在怎么办?”护士发现情况不妙,问道。
闵玥深呼吸两次稳定情绪,想了想昨晚复习的抢救步骤,尽可能镇定地对护士下达指令:“插管,准备肾上腺素和阿托品,我要静脉推注!”
“好!”
护士准备器械和药物需要一段时间,闵玥不敢耽误,赶紧对其进行心肺复苏。连续按了十几次后,隔壁内科门诊的男医生闻声赶来,见状立刻跪坐下来,配合闵玥胸外按压的频率,对其进行人工呼吸。
监护仪持续发出刺耳的警报声,闵玥看到显示器上突然出现异常波形,赶紧说:“室颤了!我去拿除颤仪!”
闵玥狂跑出诊室,撞进器械间,拿出除颤仪抱在怀里,迅速折回。一进门,就看到许脉站在屋子中央,忍不住喊了声:“师父……”
内科男医生闻声抬手:“除颤仪拿给我!”
闵玥赶紧递上去。
护士带着呼吸机和药物赶回来,闵玥给男子插上气管,连上呼吸机,将针剂稀释后,准备推注。
许脉提醒道:“慢点推,别慌。”
“嗯。”闵玥跟许脉对视一眼,心脏依然紧张得狂跳,但她忽然不害怕了。
男医生对其进行多次除颤,然而他的心脏频发室颤。闵玥又推注了两支可达龙,依然没有缓解。
监护仪持续显示心跳停止,抢救三十分钟后,心电图仍旧是一条直线。
男医生放下除颤仪,擦了把汗,叹口气。
许脉上前检查了下男子的双眼瞳孔,静静地说:“可以放弃了。”
闵玥置若罔闻,自己拿过除颤仪,调好焦耳,往男子胸口按。
男子身体抖了抖,心电图依然是一条直线。
闵玥调高焦耳,又要做一次除颤。
许脉按住她的手。“可以了,停下吧。”
男医生从男子的裤兜里掏出钱包,拿出他的身份证,核对无误后,交给许脉。
许脉比对了男子与身份证上的长相后,看了眼挂钟,对护士说:“12时17分,陆仁甲经抢救无效,宣布死亡。”
而后追加嘱咐一句:“联系法务科,让他们处理后续的事。还要联系家属,通知他们来认领遗体。”
一场医闹以这种形式收尾,保卫科的人唏嘘两句解散了,男护工推着病床赶来,将逐渐变凉的躯体搬走。
闵玥难以接受这个结果,仰起脸红着眼眶问:“为什么要放弃?可能多抢救十分钟,他就能活过来……”
许脉静静地望着她,没有正面回答,转而问:“这是你第一次经历患者死亡吗?”
闵玥无声地点了下头。
许脉走上前,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男医生在水池那儿洗了把脸,回头见闵玥情绪非常低落,安慰道:“你刚参加工作,感情上一时不能接受,是可以理解的。但你是个医生,不能被感情左右,要从专业角度去看问题。我们全力抢救了半个多小时,各种方法都用了,病人无任何自主循环恢复的迹象。从临床上来说,确已死亡,再多抢救,都是徒劳的、没有意义的。”
男医生甩甩手,在白大褂后腰的位置蹭干净余水,接着说:“除了知道怎么救人,还得知道,什么时候只能放弃。年轻人,慢慢来吧。”
男医生回自己的门诊去了,护士站在门口,犹豫地开口:“许主任……后面还有十几个号呢……”
许脉淡淡地说:“知道了,叫下一位进来吧。”
闵玥保持着刚才抢救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跪坐在地上,肩膀低垂,背影透着浓浓的沮丧。
后背肩胛的位置渗出几点红色,许脉伸手碰了碰,立刻听到闵玥疼得倒吸冷气的声音。
“受伤了?”许脉问。
“撞到门上了……”
许脉按了按骨头。“这样疼吗?”
“不疼……”
“骨头应该没事,是蹭破皮了。你先回病房吧,让邓桑帮你消毒包扎一下。”
闵玥闷声答:“嗯……”
闵玥动作迟缓地站起来,垂着头默默地往外走。她没有回头,没看到许脉眼睛里的担忧。(记住本站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