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从父亲那里得知,承远王最近肝火旺盛,焦躁至极,原因是从京城方面得到了皇后被囚禁的消息。需要他做定夺的时候到了,是臣服于皇权最终被诛灭,还是不顾皇后生死继续与靖王联手,挟天子以令诸侯。
在这样的情形下,承远王已开始秘密练兵,乔宇年亦如此。
听到这些事,叶昔昭沉思后道:“令尊手下兵力与承远王相差悬殊……日后是不是有别处将士前来汇合?”
乔安微一点头,“这是自然。”
虞绍衡被发落至此地,是太后的主意,也就是皇上的决定。
他每日兵书、地形图不离手,今日更是经常自己与自己对弈,把一番心中部署化成了棋局,反复思量有无纰漏。
乔宇年也是沙场上的名将,但是最擅长的是防守而非进攻。
如此一来……
虞绍衡前来这里,不过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接过乔宇年手中兵权,在前来汇合的兵马到来之后,率兵讨伐承远王。
其余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若是与承远王、靖王齐心造反,他届时兴许就要率兵离开漠北,征战四方,或者是率兵杀回京城,捍卫皇权。
叶昔昭愈发确定这件事了。怨不得他初时不赞同她前来,是因为知道,她必然要经历一段漫长岁月的等待,薄暮岛上的光阴,不过是个开端。
可是意义不同。她很快就释然。
乔安见叶昔昭目光变幻几次,知道她是看清日后局势了,心中说不清是悲是喜,刻意岔开了话题:“再有一事,不知道该不该与你细说。”
“你只管说。”
乔安有些啼笑皆非地道:“说起来,这么久了,只有一件事情是皇上做主而靖王又同意的——修书。皇上本意是让令尊着手此事,可是靖王却说唐鸿笑是令尊得意门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便将此事交由唐鸿笑了。”
“是么?”叶昔昭笑起来,“修书之事,可大可小。”
“靖王没有将此事当成小事,阵仗弄得很大,给唐鸿笑拨出的人手、财力都令人咋舌。”
“……。”被这般重用——叶昔昭愈发担心唐鸿笑会就此全心攀附靖王,最终的下场怕是更凄惨,最终还是会成为父亲一块心病、一件生平憾事。
乔安以为叶昔昭因为这话想到了叶舒玄,便又道:“令尊一直称病在家,门第算是一时没落,没几个人上门,可也就此没了危险,你不必担心。”
叶昔昭点一点头。
萧旬与乔安离开之后,叶昔昭看着他们送来的很多年货,除了过年时的食材,全部放在一旁不予理会。
她与虞绍衡一样,刻意忽略了年节之事。这里等同于世外,实在没必要遵循尘世中那些俗例。
除夕夜,她也只是象征性地做了水饺,多加了两道菜,陪着虞绍衡喝了一小杯酒。
进了正月,阳光一日日变得和煦温暖起来。
叶昔昭的日子变得轻松起来,天气暖和了,衣物床单换了轻薄的,洗洗涮涮的时候就会省去许多力气,不再需要虞绍衡帮忙拧水、搭上晒条。
虞绍衡的日子则是真正悠闲起来,所有以往忙碌的事情都丢到了一旁,清晨、午后、黄昏常携了叶昔昭的手,游走在岛上,看着草木一日日复苏,鲜花一日日绽放,岛上变得落英缤纷、迤逦无边。
叶昔昭很喜欢一条彩石小路,小路两旁开着各色不知名的小花,落在她眼中,实在是比侯府相府后花园里的姹紫嫣红更赏心悦目。彩石路走到尽头,是一条溪流向下蜿蜒而去,水在温和的阳光映照下清澈见底。
像这种引人流连之地,随着她涉足之地渐远,发现得越来越多。偶尔便会要虞绍衡搬着桌案到她心仪之处,将眼前美景细细描绘下来。虞绍衡自然是双手赞成,由着她一动笔就是整个午后不肯罢休。
叶昔昭沉浸于作画乐趣的时日里,虞绍衡的乐趣是垂钓——岛上有一条河,水质干净,水里面偶尔可见几尾鱼结伴游过,住宅里又本就有鱼竿,他自然乐得以此作为消遣。由此,每日晚间,餐桌上总会多出一道变着花样做的鱼。
叶昔昭画得画越来越多,却是一副都没留下,或是随信件送回了侯府、娘家,或是被乔安前来时带走。
春季将尽时,她因着岛上越来越热,这才将画笔丢下,不时陪在虞绍衡身边垂钓。
钓鱼这回事,亲力亲为才可享受其中乐趣,旁观可就很是无聊了。叶昔昭第二日开始,就带着书籍、毯子跟他去凑趣。
他在一旁静静看着河面等鱼儿上钩,她就将毯子铺在他身侧的芳草地上,坐在毯子上看书,时间久了,乏了,索性就枕着他的腿小憩。
到了夏日,叶昔昭就不再顶着日头陪他了,又自己去找乐子。
漠北的冬日天寒地冻,夏日较之京城却凉爽许多。而在岛上,因着海风习习吹送,只要留在荫凉下,就特别惬意。
在叶昔昭提议下,虞绍衡帮她在一处小树林外围绑了个秋千。后来,他又见她喜欢坐在院中大树下纳凉看书,便动手给她在那里搭了个比罗汉床要宽敞些的软榻,找来长木条架在四周,悬上纱帐,阻挡蚊虫惹得她心烦。
叶昔昭对此高兴不已,将这一方小天地当成了自己的安乐窝。
这晚,在室内歇下之后,叶昔昭觉得热,干脆丢下他,说去纳凉过会儿就回来。
虞绍衡在灯下看了好一会儿来自各地借萧旬之手送来的书信,神色由愉悦很快转为沉凝。
他走到院中,到了叶昔昭近前。
叶昔昭正侧目凝望漫天星光。
海上的夜,一颗颗星斗宛若嵌在湛蓝色天幕上晶莹璀璨的泪珠。
被他遮挡了视线,叶昔昭喃喃叹息:“这样的夜,美得让人伤感。”
虞绍衡分开纱帐,躺到软榻上面的凉席上,将纱帐恢复原样,随即转身环住了她,“一整日除了上午,你都耗在这里了。”
叶昔昭却是笑道:“谁让你给我布置得这么舒适?”
虞绍衡躺了片刻,不得不承认,这里的确很是凉爽舒适。
叶昔昭枕着他手臂,手指勾画着他唇形,“又半年过去了,你是不是快要离开这里了?”
她说的是你,而非我们。
虞绍衡早就知道她心里什么都明白,加上自到了岛上就不时看看他手边的兵书,再有乔安每次前来都会告知她外面的局势,早已料到了这一日。
他没有含糊其辞,只是问道:“真到我离开这里,你怎么打算的?”
叶昔昭寻到他的手轻轻一握,“回京,在家等你。”随即凑过去,吻了吻他,“离开这儿之前,你要多陪陪我。”
她平时很多时候会为一些琐事犯难很久,例如一餐饭要吃什么,例如一套衣衫要搭配什么首饰。可是凡是重要的事情,她应对起来反倒再简单不过,三言两语而已,之后再不会提。
他心底生出浓浓的愧意,想说些什么,却被她阻止。
她加深了那个吻,舌尖调皮而又温柔地撩拨着他,小手挠着他掌心,又滑入他衣襟,掠过他脊背,寸寸游移。
身形便这样无言地纠缠在一起。
这种时刻是最美好的。
她的迷离,他的迷恋;她的无声给予,他的予取予求——在之前多少良宵、在今夜****燃放。
此刻她一臂虚虚地环着他,眼睑微阖,唇舌与他嬉戏,身形在他臂弯中战栗着,由着意识逐步陷入混沌。
他自从到了岛上之后,在这时刻对她总是甚是温柔,是刻意地克制,总是担心她的身体。
她的性子,有些时候与他相同,心底最介意的事,会将之深埋在心底,不动声色地承受。
她长途跋涉至此地,又已为了打理衣食起居辛劳许久,他虽已尽力帮衬,可她终究是自幼锦衣玉食,那份辛劳怕是早已使得身子愈发虚弱。换做哪个女子,也早已少不得病一场。可她一直没有,原因呢,不外乎是用意志力支撑着自己。
就如他之前多少年一样,越是艰辛的环境下,越会告诫自己没有生病的资格。而等到闯过难关之后,所有积攒下的心火、身体的隐忧,会借着一些无关痛痒的小病席卷而至,泛滥成灾。
他担心她也会这样。偏偏乔宸到家没多久就去了别处行医,想请别的郎中给她调理,却又不能放心。直到这两日乔宸回来,他才请乔安从中传话,让她过些日子来岛上一趟。
总是会被这样的思绪困扰,总会在这种时候,生出入骨的伤感。
过了几日,一早,叶昔昭困得睁不开眼睛,起身时乏力至极,下地时更是眼前一黑,险些栽到在地上。
虞绍衡心弦一紧,忙出手扶着她坐回床上,“怎么了?”问话的同时,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叶昔昭无力地倒下身形,语声中尽是歉意:“我……我好像是生病了,起不得身。你快去传信给萧旬,让他好歹送两个人过来,服侍你的衣食起居。”
简简单单几句话,却险些让虞绍衡这个大男人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