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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四章 释归(1 / 1)

()刘锡鸿熟知郭嵩焘的性情,了解郭嵩焘十分念旧情(否则也不会对左宗棠背地里阴他的事一无所知),于是便主动登门拜望,每一次都不空手,备有这样那样的礼物,并将自己在京所闻不时的告诉郭嵩焘,暗示他还是郭嵩焘的“心腹”和“耳目”。果然郭嵩焘见他如往日一般勤来走动,十分高兴,仍然待他如先前一般无二。

“云生每次来,都给我带些礼物,真是太客气了。”郭嵩焘注意到刘锡鸿带来的礼盒,笑着说道,“不知这一次又是何物。”

“都是些寻常应用的东西。”刘锡鸿笑着从仆人手中拿过礼盒打开,取出了里面装着的东西:一个铜手炉、一副皮手褥、糕点一盒、书籍一部。

林义哲注意到那副皮手褥似是金丝猴皮所制,铜手炉也是方形带有提梁和镂空盖子以及精美雕刻的那种,一望便知出自刻铜名家之手,十分名贵,不由得暗暗佩服刘锡鸿下的功夫之深。

“京城冬日天寒,比不得南方,须当注意保暖才是。”刘锡鸿关切地对郭嵩焘说道,“这两样都是小物件,然却为御寒之必备,上次来郭公处,未见郭公有备,是以自作主张的给郭公置办了一些,还请郭公笑纳。”

“云生如此破费,真是叫我过意不去啊!”郭嵩焘听得心里暖暖的,呵呵笑道。

“郭公客气了,这些小物事,不值一提。”刘锡鸿一边笑着,一边转头对林义哲说道,“不知林大人可有置备?这北方的严寒,不比南方,须得加意小心才是。林大人若是没有,回头我便着人给林大人送来。”

“多谢云生兄挂念,呵呵。来时听得这北地严寒,已然有所置备。”林义哲微笑着答道。

刘锡鸿接着将带来的书匣取出,交给郭嵩焘,“此是徐松龛先生的《瀛寰志略》三刻本十卷,闻郭公欲观此书,故特为郭公购来。”

听到《瀛寰志略》的书名,林义哲的心中微微一动。

《瀛寰志略》是由清代名臣徐继畲所编纂。该书成书于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全书共10卷,约14.5万字,内含插图42张。1844年徐继畲办理通商口岸厦门的对外开放,发现自己对外部世界一无所知。此时他恰遇传教士雅裨理,得到了外国地图册等资料,开始钻研新课题。此后他广泛收集资料。精心撰述,反复修改,终于在1848年完成了这部高品质的地理学著作。

这部书中首先以地球为引子,介绍了东西半球的概况。之后以此按亚洲,欧洲,非洲,美洲的顺序依次介绍了世界各国的风土人情。在介绍印度文明。阿拉伯文明以及欧洲文明时,摒弃了以往士大夫们对于中国以外地区的偏见,尽可能地做到了客观真实。书中附有大量插图,以及大量地图。除了关于大清国疆土的皇清一统舆地全图以及朝鲜,日本的地图以外,其他地图都是临摹欧洲人的地图所制。

除了风土人情的介绍,徐继畲对于西方民主制度也进行了介绍,而这在中国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比如。对于英国的议会制度,书中便有详尽的介绍。

《瀛寰志略》对外部知识的介绍,比魏源的《海国图志》更为详尽准确,也没有当时人惯常的附会臆测。它对西方的人文制度多有褒评,却又使用着旧观念。

尽管如此,徐继畲仍不愧为当时最先进的思想家。他做到了真正从一个封闭的容器当中探出头来,开眼看世界。并能真正放下“天朝上国”的架子,平静地看待另外一种文明,可以说是石破天惊之举。如若当时国人能以此为基础,稍稍进步。便可登堂入室,领略新风光。但当时这部煌煌巨著,却被许多人视为张“夷”之目而遭到鄙视。

据说,在徐继畲作成的《瀛寰志略》初版中,他将“皇清一统舆地全图”放在了“亚细亚”之后,他的好友张穆担心他的这一安排可能会触动国内文人士大夫的抵触,因此建议他把“皇清一统舆地全图”的位置加以调整。徐继畲听从了张穆的建议,将“皇清一统舆地全图”放在了卷一的卷首,以免被人挑毛病。

就在去年,徐继畲已溘然长逝,而他的这部巨著,虽然经过再版,但在现在的中国,并没有太多的人知道。反倒是日本人识货,将该书翻译到了日本,对日本明治维新思想的发生多有启迪。

想到这部书和徐继畲的命运,林义哲想起前路之艰难,也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叹息。

在“天朝”的文化人中,徐继畲们是孤独的,这是他们个人的不幸。而更为不幸的是,连中国最优秀的思想家尚未辨明中国的方向,这又是整个中华民族的不幸!

“果是新版,云生有心了。”郭嵩焘十分高兴,他迫不及待的取过书,一边翻看着,一边和林义哲刘锡鸿交谈起来。

林义哲听到刘锡鸿说起这本书的内容,仍多为风土人情奇观异俗之类,于书中关于西方国家尤其是英国和美国的政治制度介绍的内容丝毫不予提及,心里已然了如明镜。

刘锡鸿送这部书给郭嵩焘的目的,无非是投郭所好,以达他个人之目的!

“郭公可知,我送郭公此书,乃是为郭公日后可能派得上用场。”刘锡鸿笑着说道。

听到刘锡鸿说出这样一句话,郭嵩焘显得很是惊奇,而林义哲也略感诧异。

听刘锡鸿说话的意思,是朝廷很有可能任命郭嵩焘为驻外使节的意向!

在原来的历史中,郭嵩焘是因为“马嘉理事件”受命前往英国道歉,并担任驻英国公使的,现在“滇案”尚未发生,朝廷因何要任命郭嵩焘出使呢?

“云生此话怎讲?”郭嵩焘问道。

“呵呵,我昨日从兰荪公处来,听闻朝廷欲任命郭公为驻英国钦使。”刘锡鸿笑着答道,“前日驻法钦使洪陶士来函,称其一人兼任四国使节。力有未逮,且英国与法国皆为欧洲大国此次台湾逐倭之役,英国所赠之快舰多破日舰,英人不胜居功,陶士常驻法国,少去英国,英人未免认为中国有轻慢之意。是以敦请中国再派德高望重通晓洋务之人出任使臣,专驻其国,以通和好。而这使臣么,众枢臣合议,当非郭公莫属。”

听了刘锡鸿的回答,郭嵩焘和林义哲都立刻明白了过来。

“听闻此次郭公出任钦使。是文博川中堂一意保荐。”刘锡鸿接着说道,“兰荪公言旨意不日可下,我先得了消息,是以赶紧来郭公处报喜。”

林义哲听到这里,已然明白,因为自己的关系,历史又一次发生了改变!

原来的历史当中。郭嵩焘是作为屈辱的道歉专使前往英国的,是以消息传出后,天朝士子们倍感屈辱,骂声一片,并且声言要对郭家不利,郭嵩焘当时也一再犹豫,想要推辞不去,后来在慈禧太后的劝慰下才踏上了去英国的道路。

而这一次。情况已然完全不同,郭嵩焘不必再背负着“鬼使”的骂名出使,身份也由原来历史中的“专使”变成了“钦使”,和已经常驻法国的钦使洪钧平级,并且还是军机大臣文祥举荐,地位全然不同了。

正因为如此,刘锡鸿才会如此的前来巴结郭嵩焘!

想到是李鸿藻向刘锡鸿透露的消息。林义哲不由得心中一凛。

想到历史上刘锡鸿给郭嵩焘带来的巨大伤害和对洋务运动造成的巨大阻碍,林义哲突然动了想对刘锡鸿催眠的念头。只是害怕同时会伤害到郭嵩焘,他才没有下手。

对于刘锡鸿,要么不让他跟随郭嵩焘。要么有机会在单独面对刘锡鸿时对他进行强力催眠,有如当年对洪钧一般的“洗脑”!

如果他是一个性格偏执、不易接受催眠的人,恐怕就只有……

在又谈了一会儿,林义哲从郭嵩焘处告辞而出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居所,拟起给伦敦的陈鸿夫妇的电报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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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琅峤,楠港,“富士山”号巡洋舰。

此时的“富士山”号巡洋舰已然修葺一新,舰体仍然按照原来的样子,涂上了白色的涂装。

和原来不同的,是舰上的所有火炮,都已经被拆卸掉了。

但是在“富士山”号的桅杆上,仍然飘扬着日本海军的日章旗。

因为这艘军舰,现在仍然属于日本海军。中国人将这艘军舰解除武装后,交还给了日本,用来运送日本海军的俘虏。

在慈禧太后万寿期间,中国方面为了表示普天同庆之意,决定释放日军俘虏,根据中国政府的命令,被关押在台湾的日本陆军俘虏被陆续释放,乘座日本方面派来的商船回国,但日本海军俘虏却一直被关押着,没有得到释放。

而在《北京专约》签定之后,日本海军俘虏才得以被释放。而中国方面为了显示友好之意,将被中国海军俘虏的“富士山”号巡洋舰修理完毕解除武装之后,交还日本,用来运送日本海军俘虏。

此时,担任“富士山”号舰长的伊东佑磨正要人解开码头缆柱上拴住“富士山”号的最后几根铁索。

担任这艘军舰的大副的原日本海军“东”号铁甲舰舰长伊东佑亨不愿意耽搁一天甚至一小时,他要赶快把军舰开到海中。他把船上的轮机长叫来了。

“蒸汽烧足了吗?”伊东佑亨问他。

“烧足了,长官。”轮机长回答道。

“马上开船!”伊东佑亨喊道。

开船的命令通过话筒传到机器房,轮机人员接到命令,立即让机轮转动起来。蒸汽涌入半开的机关中;发出呼呼的啸声。一排排横列的活塞发出格格的声响,推动机轴的杠杆。推进器的轮翼不断加大速率,搅动海水,于是“富士山”号在好多只满载观众前来“送别”的渡轮和汽艇的行列中,“突突”地向前行驶着。

护送“富士山”号的中国炮舰老是紧跟着行驶,直到灯船附近,有两道灯光标明航路的出口的地方,它们才离开回去。

煤火添起来了,机轮更急地搅动水波。“富士山”号沿着台湾岛低低的黄色海岸行驶,船在海上航行,机舱发出隆隆的轰鸣声,浪花白色的泡沫在船舷的侧畔激荡开去,在船后散漫成舒展的航道的轨迹。

伊东佑磨少将抬头看了看四周。阳光很是明亮,亮得耀眼;大海一片碧蓝,蓝得发光。山连山。树连树,草连草,山山树树草草,构成了一片艳绿。天空,明净得像海一样蓝。海风,温柔得像少女的手指。上面一片蓝天。下面一片蓝海。这里,仿佛是一个彩色的世界,童话中的仙境。

然而仅仅在不久以前,曾在这片土地上,爆炸过的炮弹,飞腾过的尘雾,弥漫过的硝烟。燃烧过的烈火,以及做着血腥拼杀的人们的身影,仿佛已是千百万年前的历史陈迹了。

伊东佑磨的目光穿过茂盛的树林。青翠的大树摇曳着宽大的叶子,仿佛向他伸出了祝贺胜利的手。他看着闪着白光的沙滩。潮水形成优美的曲线滚过来,激起的浪花和溅溅的响声,好像向他跳着欢乐的舞蹈,唱着快活的歌曲。炮弹坑周围没有被炸倒的野花,开得更鲜艳了。在向他微笑。

他一下子陶醉在这幅动人的画卷中。

海岸离他们越来越远了,有云雾笼在山顶,这使它有些模糊;而前方一片晴朗的天,海在阳光下激荡着耀眼的光芒,远处的岸和山显出或明或暗的淡青色和苍灰色。

“富士山”号渐渐的向前航行着,远离了海岸,伊东佑磨回想起这些天来的遭遇。心里忽然有些失落。

也许是海的空阔和无际,没有了岸上所习惯的参照物,让人感到有些无依无靠和茫然不知所措;然而更多地涌上他心头的,却是一种解脱般的放松和无拘无束。

“富士山”号随着波浪上下晃动。伊东佑磨不由有些晕眩。在这没有了日常熟悉的生活座标的海上,使人感到自己的渺小与无奈;以观沧海的感触每个人都不尽相同;而对厌倦了人世间一些无谓的烦扰纷争和琐卑生活的人来说,也许在这平静博大而又宽容的海上,暂时抛却往常的思维外套,让精神的实质得以在海风的涤荡中剥去岁月的侵蚀,有一些曾长久积郁心中的块垒会崩塌,会纷纷溅落于海中随洋流消融而去。

即使什么也不想,让视线在海平线上漫步。眼前的浪花溅起雪白的泡沫,而远方海与天的界线不甚分明,几近和谐地融在一起。耳边除了“富士山”号的轰鸣声,已没有什么事物能扰乱他的心灵——在大海的怀抱里,所有的烦躁都被海风滤净,只剩下一片宁静拥抱着心的回归;原来世界上总有一些事物,一段时间或空间,在他们这些海军军人无暇顾及的时候,仍在默默等待着心灵的回眸一瞥,在真诚的对望中理解生活的另一含义。

伊东佑磨感觉自己总象是匆匆的过客,每次出海,只想船快些靠岸;而忽视了海的存在,其实在航行中,也同样有美丽的风景。在海的无休止的起伏激荡里,海仿佛是生活中希望与之共处的那一类人,永远给人以向上的朝气,以自己充满热情的对生活的赞颂鼓舞着人们,给人以勇气与希望,激励着懦弱走向勇敢,狭隘变得博大。

在浪花丛中,“富士山”号匀速行驶着。蓝天,白云,远山,朗日,起伏的波涛,和谐的海平线,一切是那样简洁而统一,也许这才成就了海的永恒:无有苦心经营的复杂,也就没有败事在天的遗憾。不管风吹浪打,总是依然如故,自然天成。淘着沙,磨着礁石,考验海鸥的意志,演绎消融着一场场或激烈或平淡的故事。而在风急浪高的日子里,海也会显出自己汪洋恣肆的另一面;但当远山在晴空朗照下显出苍青峻秀的颜色,重新燃起的热情又会使每一个疲惫的漂泊者复又踏上未知的航程。

海岸越来越远了,岛上云雾笼罩。想那岛上的人们,也许正感受着阴沉的天空下空气潮湿凝重的流动。而在海上观望的伊东佑磨,却如面对一幅古老的写意山水画,恍然而忘却自己刚从其中走出。

而人生是多么的难以预料,刚刚还沉浸在海所带给心灵的博大宁静中,回首望去,熙熙攘攘的岸又在远方显出清晰的层次。在岸上,心还会重回到海上么?也许在同一片蓝天下,思想会展开自由的羽翼,飞到远远的海上,憩息在起伏的波峰浪谷间,与海悄悄地对话……

“终于可以回日本了啊!”伊东佑磨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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