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他们避雨的树不远,那人站着已经有一会儿,闻言连忙收起满心的讶异,上前回答,“回阁主,是阁里听说你回来了,叫我来迎阁主回去。”
赫千辰出门,从不要人迎接,也不喜欢带太多人,这次要赦己来迎,不像阁老们的做法,“谁叫你来接我?”
“是紫焰姑娘,她回阁里来取东西。”赦己当着旁人的面不好说是“南无”有事,紫焰回来调派人手,处理事务,只能这么回答,一边答,眼角的余光一边在赫九霄身上打量,这人莫非就是传言所说,与阁主关系匪浅的血魔医?
许多人没见过赫九霄,但他们看到赫九霄的时候都会猜到他就是血魔医,也许是因为他俊美到显得犀利的相貌,也许还因为那种谁也模仿不来的冷,那不是表面上的冰冷,而是从里到外,从骨髓到血液都结霜的寒意,仿佛他身上流的不是血,而是冰。
赦己偷偷打量,赫九霄却不看他,“他是谁?”他对着赫千辰问。
“千机阁右使。”忘生,赦己,千机阁左右两使,本来赫千辰出行是要带上其中一人的,这回却谁也没带,答了话,他望了望天上的雨,“看来一时半刻还停不了。”
为什么他觉得血魔医方才瞥过的眼神特别的冷?赦己不敢乱看,“属下可以回去叫人准备马车,阁主只要稍等片刻……”他还要说下去,却见赫千辰沉吟了一下,“不必,这点雨也下不了多少时候,等等就是了。”
“是。”阁主不走难道是因为血魔医?赦己心里猜测着退到远处。
赫千辰站在树下,雨水打在树叶上,发出啪啪的声响,树下和外面犹如两个世界,这回是真的到了千机阁了,“才几天路途,被那些事拖延,竟然现在才到。”
赫九霄和他一起望着外头的雨,“我倒是觉得日子短了些。”
赫千辰不知道他是怎能这么不在乎的说出这句话,他本来有些怅然,听了这话又有些好笑,“所以你不医绵歌,一是因为你不在乎他的生死,二是为了多走些时日?”
“如果我说是呢?”赫九霄不答反问,赫千辰早就料到他会这么回答,他抬手,敛了笑意,拂去一滴雨水,那滴雨水落在赫九霄的脸侧,看来就像一滴泪,在那张冰冷的脸上奇异又矛盾的魅力。
赫九霄从不流泪,在别人眼里他甚至是无心的,他抓住赫千辰刚要放下的手,“你也在意我。”
“我从来没说过我不在意。”赫千辰被他突然抓住,并不惊讶,也不慌乱,“九霄,你所说的,所做的,我都记得,我答应了去想,就不会逃避,也不会怕承认我在乎你。”
他说的很沉缓,很认真,显然是考虑了很久的,他本来就不是怕事的人,就算摆在眼前的事也许会让别人觉得反感甚至是厌恶,对他来说却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他见过的事太多太多,如今岂会仅仅为了有人对他好就想要逃避,只是这个对他好的人,是他的亲哥哥,而已。
而已……吗?赫千辰举目远望,看到赦己望着他们的眼神,其中的惊讶和意外他在许多人眼里都看到过,淡淡的眸色收回,他不知道他和赫九霄眼下看来像什么。
“我还分不清楚,我不知道我对你的在乎是哪一种,九霄,难道你分的清,知道对我不是兄弟之情?你只是要一个会关心你,也能让你想去关心的人,因为我是你的弟弟,你自然会想对我好。”自那个让赫千辰失去冷静的吻之后,在路上他就想了很多。
“这是你的回答?”赫九霄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放开赫千辰,雨水啪啪的声音继续着,激起草木的清香,迷蒙的雨犹如一道帘幕就挂在他们眼前不远,他这句话问出口,空气里就逐渐冰寒起来,这晚春的雨水仿佛是落在寒冬。
“我不讨厌你的吻,但你我都知道,我们若不是兄弟,在刚见面的时候,你不会救我,而后,我也不会想要救你,正因为我们是兄弟,才让我们那么在乎对方,九霄,你不能想要什么,不去分辨缘由就想抓到手里。”清风细雨之下,赫千辰说着这番话的神情很淡,甚至有些微冷,在面对难解的问题的时候他总是显得特别冷静,特别的理智。
他不是不敢承认,更不是逃避,而是他看的太清楚,“我们都是赫无极之子,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和别人不同,生在赫谷,你和我,都不懂得感情,你有侍妾无数,但一个不高兴就能把人扔到无极苑试药,而我,却连碰触别人都做不到,我讨厌和人接近,也从来没对人动心,我对人的感情即便到极致也就只是喜欢,就和喜欢草木花鸟一样,别人感觉不出,但我知道。”
“所以你以为,我只是错估了自己的感觉?”赫九霄冰冷的脸色看不出任何,水汽里的冰寒依旧浓重。
赫千辰眼底的沉静波澜不兴,目光投在雨中,有几分沉吟,些许自嘲,“我……无法确定,也许,我们真的对彼此有感觉,也许,我们只是兄弟之情,因为无法对他人产生感情,就只能在对方身上寻找慰藉,然后被自己弄混了。”
他承认他对他有感觉,却理智的去分析这种感觉,赫九霄眼底的冰冷犹如涂上血色,溅起无数猩红,就连远远站着避雨,不敢去听他们对话的冰御和赦己都感觉到那份冰寒血煞之气逐渐蔓延,几乎忍不住发抖。
“因为我对他人无情,对你有情,便不分是何种情感,只想得到你,就不去考虑其他了,是吗?”
赫九霄的话和他的脸色一样的冷,赫千辰那几句似乎激怒了他,也可能是说中了要害,赫千辰却被他话里那句直白的“想得到你”一惊,脸色一沉,转头看他,“难道不是?”
赫千辰的眼神像是看穿了一切,谁也不能在他面前掩饰任何。
赫九霄无法回答,他自己也说过,他从不懂何谓情爱,一直以来他的所言所行只是凭着本心,想做就做了,他想吻他,就吻了他,想得到他,就会设法得到,就算这个人是他的弟弟也一样,除了兄弟关系,他们之间没有别的牵扯,他这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弟弟,他想让他在身边,有什么让他爱上他,再也放不开来的更好?
可讽刺的是,他们都不懂得情,也不知道何谓爱,又如何来分辨?
如果有旁人在,也许会说,情之所动是自然随心,心有所感,就会牵挂,但若牵挂的对方本来就是自己的兄弟,那这份牵挂又该归类于何种呢?
远远的,冰御、赦己、马车里的绵歌,都看着树下的两人,隔着雨色看过去,檀伊公子青衣卓然,仿佛不可撼动的山石,偶有流云拂过,带起一阵飘逸的深远,他在那浓重的冰寒笼罩下依旧神色不变,在他身边,森寒噬人的冷意随着水汽弥漫,他们几乎错觉,这场雨要随着那锦衣人散发出的寒气,凝结成冰。
就在此时,有人向他们跑来。
“阁主——”雨中,一道女声焦急,她似是太过慌张,没有带任何雨具,也没有骑马,原本该是紫衣如烟,此刻却狼狈的贴在身上,裙角早已沾上泥泞,她的心急和关切,任何人都看的出来。
她到了近处,看到树下的青衣人,抑制不住心里的急切,差点就想投入那青衣的怀中,却还是在近处停下了脚步,淌着雨水的脸上露出安心的笑,如释重负,“你没事……太好了……”
树下的两人同时看她,她这才发觉赫千辰的身边还有一个男人,他的俊美令人胆寒,那股妖邪的冷意使人心颤不敢正视,锦衣束发,冰冷的同时显得冷酷,那双眼睛里的,莫非是残忍?还是血腥?
她忍不住屏息,几乎是在看到这个人的同时就知道,他就是血魔医。
赫九霄也在看她,“你说的喜欢,难道是指她?”他指的是赫千辰之前的那番话,他说对人最极致的情感,也不过是喜欢。
赫千辰皱眉,他不希望赫九霄的话让她误会什么,“她是紫焰,与我一起长大。”
“阁里收到消息,说阁主路上遇到暗袭,我要赦己来接人,左等右等不见你回来,心急之下就跑了出来。”紫焰抹去脸上的雨水,微微一笑,她只当没听到那两字,即便听到,又能如何,她不过……是和他一起长大。
“这位想必就是名满天下的血魔医了。紫焰在此见礼,多谢血魔医护阁主归来。”这话说出口,她自己都不相信她自己所说的,性情冷戾又无情的血魔医,竟然会亲自护送他人。
“我做什么,只为自己,也用不着你替他来谢我。”赫九霄冷冷的说,丝毫不留情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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