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雾愕然地看着谢不倦,因灯火离他很紧,哥哥的眼睛不似平日里黑如深潭,有几分灼灼的微光,他没有将她当成孩子哄着瞒着,反倒笑着为她撕开了不堪的真相。
谢不倦观她神色,知道许知雾这是听明白了,便轻轻颔首,捏捏她的手心仿若安慰,“若许尚书当真铁了心要将许二姑娘嫁与荀将军,许二姑娘根本找不到离家出走的机会,早被关起来了。”
说完又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好似在说,他了解许知雾的大伯,那个人便是这样的。
许知雾心口泛凉,不只是堂姐想要侧妃之位,大伯也是这个意思。然而每每她登门,大伯家又待她亲切无比。
“不必多想了,明日我亲去一趟,与许尚书说清楚。”
他摸摸她的头,让她回去洗漱就寝。
许知雾却拉了他的袖角,“哥哥,我想和你……不是说好了帮你看文书的?”
谢不倦了然,知晓她这是还想和他说话,便握住她的手,“好,那便多谢夫人分忧了。”
许知雾才要抬脚,险些一个踉跄,羞恼地瞪他一眼,“怎、怎么喊的?”
而他只是低低地笑,仿佛柔和的微风拂过耳畔。
进了谢不倦的屋子,许知雾坐在了他的案前,颇有架势地看起来,谢不倦则坐在她身边,支着下巴看她。
就好似那等不学无术的公子,眼里只有他的心上人。
许知雾忍不住瞧他一眼,而后稍稍侧身避开他的目光,努力集中精神接着往下看。
过了一会儿,他叫了茶水进来,搁了一杯在许知雾的手边。
许知雾便端起来小啜一口。
又过了一会,他伸手将许知雾垂下来的一小缕鬓发撩到了耳后,还说,“阿雾的头发想休息了。”
许知雾脱口而出,“哥哥你别打扰我了!”
反应过来她对哥哥说了什么,许知雾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看看他,而谢不倦却笑了一阵,搂住她说,“就寝吧。”
“这一本好像还挺重要的,我给你放这边了啊。我把这些看完就睡。”
谢不倦忽而有些恍然,他忆起了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画面。
画面里母后就着烛火翻阅文书,父皇躺在她膝上睡着了。见小小的他从门缝中挤进来,母后还以指抵唇,让他小声一些,不要吵醒了父皇。
或许是因为动容,他凑过去亲了亲许知雾脸颊。
许知雾愣愣地摸了摸脸,“你别急嘛,我很快的。”
谢不倦笑得胸口起伏,眉梢眼角皆带着愉悦。
“阿雾,因为我的身份,注定会有许许多多的人有这样那样的心思,他们或许会从你这里下手,我会保护阿雾。不过,阿雾切记,不可轻信他人,多好听的话都不要信。”
许知雾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些,偏过头来看着他。
他握住了她的手,一字一顿道,“在这京中,阿雾只信哥哥一人就好。”
“……”许知雾轻轻颔首,看着他的眼里满含信赖,很快,她眨眨眼问道,“哥哥,你是不是替我拦下了很多人的请帖?”
谢不倦点头,“阿雾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想啊,我都被赐婚了,已经是准太子妃,怎么没有人想见见我呢?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总有人想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不错,赐婚圣旨刚下来的那一段时间,往府上递请帖拜帖的数不胜数,想见阿雾的人想见哥哥的还要多。而今要少一些了。”
许知雾便想,若换作她,得知谁都没有被允许和那位准太子妃见面,大概也不敢递帖子了。
“阿雾想见他们?”
许知雾摇摇头。
“他们意欲探究也好,别有目的也罢,我们不必如他们所愿,不想见便不见。”
谢不倦这话说出来没多久,见许知雾灯下面容莹白,一双猫眼黑亮亮的含着不谙世事的光,他就是那个管束着妹妹的兄长,不像她的未婚夫了。
他温声问,“阿雾在府上是不是没有事做,觉得无聊?”
“还好,我在骈州也多是看书,偶尔才和阿娴一道玩,并不是天天都出门的。”
“今后这些拜贴我给阿雾好生挑一挑,有的人还不错,可以一见。”
许知雾不知哥哥为何改口,她看着他,还是点点头。
谢不倦又说,“明日哥哥回来,我们去街市逛一逛。”
如他所言,翌日谢不倦便先去了许府。
彼时许尚书见他来,神色恭敬之余又有长辈般的亲切——他总是记着谢不倦小时候的模样,玉瓷一样美丽、安静,看人的时候定定的。
初到时闻见了荤腥,还会捂着嘴避到一边干呕,缓过来之后便是怔怔的,茫然又无措。
总之是一个沉静有礼,教养极好的少年郎,那时的谢不倦美丽又无害,在他这等官场老人面前一眼就能望到底。
或许也是因为许尚书见到了谢不倦最灰暗的时候,暗暗以长辈自居,也就比旁人少了一分敬畏。
然而此时此刻,从前那个安安静静的少年郎长身玉立,举止优雅从容,唇角甚至轻轻勾起。
却殊无笑意。
谢不倦提起昨日许知霖,而后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了一句,“许大公子在少卿的位置上已坐了五年吧。”
“啊,对,劳殿下关心。”哪怕在此事,许尚书也仅仅是觉得压力骤增,却并不觉得谢不倦会对他们做什么。毕竟,他是当年保护了谢不倦的人。
“许尚书若还有什么小动作,本王能叫令郎坐得更久,一辈子止步于少卿之位的大有人在,多一个尚书公子想必也不足为奇。”
“……”
谢不倦知晓许尚书的软肋,不是许知霖,而是他的夫人以及大儿子。
果然,许尚书神色剧变,惊疑不定地看他一眼,见他目光泛冷不似玩笑,脊背往下弯了一些,“殿下息怒。”
“怒倒不至于,只是提醒许尚书罢了。”谢不倦淡淡道,“本王念着许尚书当年之恩多有纵容,然而恩情如鞋底,初时厚,踩上去柔软舒适,穿得久了,崎岖弯路走多了,是会越磨越薄的。”
言下之意,薄到了硌脚的时候,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许尚书背上生出一层冷汗,眼前之人云淡风轻三言两语,却叫他感到恐惧如乌云笼罩,于是急急忙忙想要跪地请罪——
“不必,这就走了。”谢不倦转身,“阿雾是本王的底线,许尚书可不要再碰到了。”
谢不倦在回府的路上不禁想,许家兄弟二人同根而生,却长成了浑然不同的人。当初他初回骈州的时候,许父尚要问他一句,“我们该唤你‘小孜’,还是‘殿下’?”
许尚书却会在文书中说,“我等是殿下臣子,也是看着殿下长大的。”占据了长辈的高位之后,再谏言劝他成家娶妻。
回屋的时候还未到正午,阿雾已经坐在他房中翻阅文书,手里还执了一支笔,走近一瞧,阿雾在给他摘录要紧的话呢。
毕竟许多文邹邹的大臣,一句话能说清楚的事非要写成满满当当洋洋洒洒的一整篇,文章中引经据典,妙语连珠,几篇加在一起编成书也使得。然,归根结底不过一个意思而已。
她太入神,谢不倦都看了好一阵了,她才后知后觉地说,“哥哥回来了!”
“阿雾饿不饿,我们出去吃?”
“我还有一点没写完……”
“不写了,阿雾已经做得足够多,剩下的哥哥自己来。”
他拉着她,便唤了绿水备马车。
两人先去酒楼用了饭。今日阿雾并不想吃大鱼大肉,便没有点这酒楼的名菜烤羊腿,而是上了些清淡饮食,又想要乳酪甜点。
谢不倦对店小二说,“加一份桂花乳酪。”
迎上许知雾期盼的目光,谢不倦无情地说,“最后再上。”
“……”许知雾撅嘴,无奈妥协。
午后两人又往金玉阁去,一路上瞧他们的人不少,直到金玉阁前,看他们的目光显见地少了。
原来此前金玉阁来了个浑不讲理的客人,当初说好了要打一对镂空雕花的耳坠,如今却说镂空耳坠不结实,被他老娘不慎给一屁股坐坏了,上门来向金玉阁讨要赔偿。
“镂空的金饰本就不如实心的结识,你要镂空的,就别盼着它和实心的一样承得住你老娘一个赛三人的份量!”
周围人哈哈笑起来,那客人也没想到做生意的人能这样硬气,竟没有点头哈腰地迎他进去,好生给他赔不是,当下便下不来台。
要说这金玉阁掌柜从前只知他们与朝中三殿下有几分渊源,还很有几分生意人特有的和气。如今知晓谢不倦正是他们东家,底气更足,腰杆子也挺挺的,便如此时,遇到胡搅蛮缠的客人可以大着胆子往外面一丢,哼道,“滚吧,金玉阁不做你的生意。”
待瞥见他家殿下在人群中熠熠生辉的模样,掌柜顿时笑容满面地迎上去,“贵客里边请,莫被那些不想干的人扰了兴致。”
他领着谢不倦与许知雾往楼上走,周遭立时安静下来,掌柜口中便说,“殿下何等日理万机的人物,竟也亲自来阁中,殿下和小的说一声,小的立马将最时兴的首饰送到府上去!”
说着,看了许知雾一眼,“到时候姑娘就可以足不出户,戴遍全京城最好的东西了。”
“不必。”谢不倦牵着许知雾,笑容也和这午后的日光一般,“比起穿戴这些首饰,她大概更喜欢出来逛一逛,挑一挑。”
许知雾不禁翘起唇角,不好意思似的将脸蛋往哥哥这边挨了挨。
掌柜见她这副天真的小女儿情态,顿时明悟,这只是被娇惯宠爱着才有的模样。
谢不倦想着美玉养人,便问掌柜的最近有什么好玉,但他并不讲究什么排场,也没有豪迈地让掌柜一气呈上来,只说,“我与内子先瞧两三样。”
仿佛寻常夫妻出街,朴素得不像是当朝的太子殿下与他的准太子妃。onclick="hu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