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雾没力气,依偎在那人的怀中,心里生出了本能的依赖。
那人的声音也好温柔,哄着她让她喝药。
他一定是哥哥吧?
许知雾当时便想,她一定要全部喝下去,让哥哥知道分别半年之后的阿雾已经长大了,懂事了。离了哥哥的阿雾,自己也能好好的。
可是药很苦,许知雾逞能不成,眉尖已经紧紧地蹙起来。
哥哥握着她的手,在她手心安抚似的捏了捏,而后温声说,“只能一口,阿雾马上就喝完了。”
许知雾将胸中翻滚的苦意往下压了压,又去喝。
可哥哥又说,“方才那一口太小,还剩一点。喝完了给阿雾吃一颗蜜枣,吃最甜的那一颗。”
许知雾不疑有它,又凑上去喝了一口。
哥哥好像笑了,说她像还没睁开眼的奶猫,可爱极了。
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然后喂了一颗蜜枣给她,果真是最甜的。
许知雾只觉得她浑身都被柔软的东西给包裹了起来,再一次感受到哥哥的温柔,她觉得满足,满足到有些飘飘然。
她的喉咙没力气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便拉了拉哥哥的袖子,轻声撒娇,“哥哥,蜜枣……”
很快,哥哥又往她嘴里塞了一颗甜滋滋的蜜枣,这一颗也是最甜的。
“阿雾,睡一觉吧,醒来就好了。”
闻言,许知雾放心地躺下去。
在此之前,她担心见不到哥哥,担心在大伯家病得太久给人添麻烦,担心错过了表姨母回骈州的马车,各种各样的担心让她睡觉的时候都提着心。
这会儿,她真正地放松了,万事都有哥哥在呢。
许知雾感到了喜悦松快,轻轻翘起了唇角,而后哥哥的气息又靠近了他,他给她盖上了被子,仔仔细细地掖好了被角。
半梦半醒的时候,也依稀感觉到有人在给她换帕子,不断地给她敷额,又给她擦手心脚心。
擦手心
倒还好,擦脚心的时候许知雾觉得有些痒了,踢着脚想躲开那人的手,却被他牢牢捉住了脚腕。
算了,给他擦吧,她就负责睡觉。
希望明天就能好全,她才有时间和哥哥说说话,出去转转,去看看他读书的地方,睡觉的地方,还有他常走过的路。
翌日清晨,许知雾被晨光唤醒,浑身都松快许多。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觉到只比手心热一点点,应当是退烧了。
而后又四下去搜寻,却没见到人影,她急急忙忙便要掀开被子下来。
外间的丫鬟听见动静进来,见状忙问,“姑娘要去哪里?可是饿了,奴婢给姑娘准备早膳?”
“哥哥呢,我哥哥呢?”许知雾问,“我记得他来了,哥哥现在在哪儿?可是在他自己的屋子里?”
丫鬟却说,“姑娘睡得糊涂了吧?公子还在游学呢,根本没有回来。”
“?”许知雾坐在床榻上,有些愣,“没回来?可我昨日分明——”
“昨晚是奴婢照顾的姑娘,还给姑娘擦了手心脚心呢,姑娘不记得了?”
许知雾有些茫然,她或许是太想念哥哥了,才生出了幻觉?
难不成她昨晚撒娇都撒给了丫鬟看?
这么一想,许知雾又失落,又难为情,红着脸说,“你、昨晚辛苦你了,帮我梳洗吧。”
很快到了表姨母启程回骈州的日子,许知雾没什么好收拾的,她来京城一趟甚至没有去逛过东西市,根本没什么多的行李,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这一趟旅程最值的事情,大概就是做了一个十分逼真的美梦吧。
虽然许知雾十分怀疑这根本不是梦,而是哥哥当真来悄悄看她了。
但是他又为何悄悄地来,悄悄地走,这一点许知雾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许知雾回到了骈州,回到了她平常的日子里去。
京城在她的心中成了一个血腥之地,许知雾每每想起三皇子当街处决李家人的那一幕,既害怕
又不由担心起了远在京城的哥哥。
她满怀忧虑地写下一封信,“哥哥,你游学的时间选得不巧,我想去京城见见你,却没见着。犹记得我幼时去过几回京城,那时的京城繁华如梦,现在却完全不同。我亲眼目睹了当街斩首示众的场景,其血腥恐怖,难以向你细致描述。盼哥哥平平安安,永不被卷入是非当中。”
过了大半个月,她收到回信,上头说,“阿雾妹妹,见信如晤。这次是哥哥不好,让阿雾白来了一趟。日后阿雾不必特意来京城见我,等哥哥学业有成自会回来,至多不过两三年。听说阿雾在京城生了场病,切记要照顾好自己。”
许知雾看完了信,眉眼都低落下来。
那一晚照顾她的,果真不是哥哥。
随着许知雾渐渐长大,她也越发能从哥哥的信中看出他的有所保留。
她想念哥哥的时候,总是控制不住地将自己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写给他看,细到学了什么课文,吃了什么东西,骈州有没有打雷,魏云萧有没有烦她。
可哥哥却从未如此,他说得都很笼统。
或许因为哥哥比她大了六岁,更为克制内敛,并不宣之于口?
也或者,当真隔了太久、太远,变得生分了?
许知雾弄不明白,但她觉得心里很闷。
她急匆匆想要倾诉的心情也慢慢地冷却了。
转眼,许知雾迈过了十四岁的年关,离及笄只差几个月。
她想要写信问问哥哥是否回来出席她的及笄礼,于是铺开信纸,于信上写,“哥哥答应过我,在我及笄之前会回骈州,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写完之后,她就着信纸看了几遍,却又将它揉成团,重新写道,“哥哥,最近忙不忙?有时间回来一趟吗?我的及笄礼要到了,期待哥哥回来。”
这一遍还是觉得不对,许知雾抱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终于写下,“哥哥,我的及笄礼定在五月初十,盼君归。”
然而,这一次她没有等到回信。
哥哥没能如期回来,他缺席了她的及笄礼。
许知雾成了大姑娘,不仅仅关心许家这一方天地,也不只骈州这一隅,她越来越了解她所生活的时代。
如今正是最激烈的一次帝后相争,听说皇上一步步剪除了殷家的左膀右臂,殷家的十万大军也从内部分裂了,相当一部分投靠了皇上。至此,殷家实力大减。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殷家还未倾覆,殷后与二皇子也安然无恙。
又过了没多久,二皇子与三皇子在春猎当中双双负伤,二皇子摔断了腿,三皇子伤势不明。
从京城传来的消息仿佛一个个字眼都藏着刀光剑影。
这些事情离安稳的骈州那么遥远,许知雾心里头却在意着,她再一次写信去京城,“哥哥,最近可好?在京城是否平安?时局动荡,不如到骈州避一避?”
她还是没能收到回信。
许知雾渐渐焦躁起来,她担心哥哥出了什么事。
……
谢不倦忍着痛从床上下来,随从见了连忙上前扶他,眼中含泪道,“殿下,我们成功了,成功了!”
谢不倦笑了笑。
自从他不顾殷家颜面当街斩了他们的走狗,殷家对他的报复便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后来他又同父皇一次次地设计殷家,以自身为饵引诱二皇子出手,每一桩每一件都是要命的事情,他已经许久未曾看许知雾的信了。
也不知她忘了他这个哥哥没有。
在他觉得自己可能会死的时候,他希望许知雾忘了他。
如今他活了下来,又害怕她忘了他。
谢不倦命随从将许知雾信件拿过来。
而后倚在床头一封封地看。
第一封便是许知雾那封“盼君归”,谢不倦看得又气又笑,小姑娘当真同他生疏了。
第二封是小姑娘听说了京城的动荡,担心他呢。
谢不倦看得唇角上扬。
“哥哥,年关之后你那头就断了消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
何我去信大伯母,她说你很好,而你却不回我的信?”
“哥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去信过于频繁?只要哥哥回一封过来,我今年一整年都不给你写,不烦你。可好?”
“哥哥,昨日听见了爹爹跟娘亲说的话,日后我们二房兴许不回京城,就在骈州定居了……”
“哥哥,爹娘打算在骈州为我定一门亲事。他们觉得魏云萧很好,家世相貌都算出众。可我当真觉得他烦,他总是从后头拨我的发髻,总是吓唬我,还说我额头上的花钿贴得丑,就没有他这么烦的人……”
谢不倦看着最后一封信,怔然半晌,渐渐觉出苦涩来。
小姑娘梳上髦发,露出额头,又精心为自己贴上花钿的模样,他还不曾看到。
当晚,谢不倦竟梦到了幼时,里头有他、许知雾,还有魏家兄妹,他们在玩扮新娘的游戏。梦里的“许孜”并未拿出字帖来,他很有耐心地陪着小小的姑娘玩了这个游戏。
正红色的盖头掀起来,他看见了小姑娘清灵的一双眼,她不是六岁时候的模样,她甚至比十二岁那年要更大一些。
她冲他笑得很甜,喊他哥哥。
醒来之后的谢不倦怅然若失,他发觉,梦里的许知雾是他想象出来的十五岁模样,现在回想起他想象出来的那张脸却早已五官模糊,怎么也看不清楚。
原来他已经这么久没见到她了。
谢不倦倏地从信里抬起头,吩咐随从,“这几日将旁边的院子清扫干净收拾出来,里头的东西也一应换了,具体的布置我会写给你。”
随从愕然,还未问什么,便见他家殿下笑了,那抹笑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与纵容。
“我要去接一个人过来。”onclick="hu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