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地蔓延宇宙、笼罩万物的星空,浩瀚而深邃。
无数星辰如神明漏下指缝的沙砾,悬浮在无垠的黑暗世界,晕着或明或暗的光。在这幅浩大无边的景象中,有一张长桌和三把高背椅伫立中央,仿佛凝固了般,给人一种哪怕斗转星移、宇宙生灭都无法将其动摇的错觉。
三把漂浮星空的椅子上,各坐着三个裹着漆黑斗篷的人。
高空中冰冷的声音仍在继续:“魔盒游戏降临至今,三名玩家魔盒持有数正式达到一百,潘多拉最终之战开启条件已达成——请确认是否开启最终之战!”
辽阔无垠的虚无空间,这声音盈落如璀璨星光。
“最终之战?”
坐在最末的一名裹着斗篷的玩家发出一丝兴味盎然的略有些病态的笑声:“似乎很有趣。这就是魔盒游戏的顶级对局——据说通关了,就能彻底脱离魔盒游戏的蛊惑和控制,拯救全人类于水火的那个游戏局?”
“当救世主,似乎也挺有意思。”
那名玩家像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耸着肩膀呵呵笑了会儿,旋即声音一冷,突然道:“确认开启。”
高空中传来咔的一声轻响。
这个声音让置身于这个场景内,却又只能像个旁观者一样静默观看的黎渐川感到了一丝莫名的熟悉感——就仿佛这个声音,他已经听过了太多太多遍,熟悉到只要一听到,埋藏血肉深处的神经就会本能地紧绷起来。
不过黎渐川还来不及去细想这熟悉,长桌旁的第二个玩家便已经沙哑开口了:“我在排行榜上见到过你们的名字。但不管你们有多强大,最后的魔盒……只会是我的。”
他抬起头,整张面容被兜帽的阴影遮挡得严严实实,只有莫名的血腥与森冷透出,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与强横。
“真是小朋友一样拙劣的挑衅呀。”一号笑盈盈地敲了敲椅子扶手,“既然你这么有信心,那就拭目以待喽。”
二号冷哼一声,声音沙哑道:“确认开启。”
这道确认的声音出口,却迎来了一阵压抑凝沉的寂静。
坐在长桌最末的第三名玩家微垂着头,好像没有半分要开口的意思。
“我不太相信有人会对最后一个魔盒里的东西无动于衷。”一号意味不明的视线投落在三号身上。
不由自主地,黎渐川也跟随着一号的目光,看向了最后一名沉默的玩家。
漆黑的斗篷与暗红的高背椅将他笼罩。他的背后星空辽阔灿烂,如恒河中悬浮的美丽银沙,但这星光却连他暗色的袍角都未能渗入。他身上的阴影浓郁得仿佛子夜最深沉的天空,裹挟着来自遥远战场的硝烟与冷酷。
“fraudster。”
黎渐川听到一道完全陌生的低沉嘶哑的声音从三号身上传出。
他喊出了一个名字,而随着他的声音,一号敲击椅子扶手的动作停顿了下来,很显然,fraudster,诈骗犯,这是一号的魔盒代号。
“你在第一百个魔盒里,看到了什么?”三号问。
他的问题有些突兀和冷硬。
fraudster扬起头耸了耸肩道:“你认为我会告诉你这个答案吗,king?”
他的笑声透出一丝狡诈和轻佻,没容三号开口,就抢先道:“喔,你猜对了!如果是fools这个小朋友问,我一定会无情地拒绝他。但你不同,king。我很欣赏强者,你的排名在我之上,所以我可以透露给你一点小小的信息——第一百零一个魔盒,只有一个。”
紧接着,诈骗犯又咄咄逼人一般,语速极快地连续问出了三个略显奇怪的问题:“你相信人能死而复生吗?你相信所有的祈祷最后只剩下毁灭吗?你相信……人类最终能成为神明,取代日月星辉吗?”
他拉了拉兜帽,气息一松,重重靠进了高背椅里,笑了声:“我相信的,king。”
被说破了身份,king却好像没有丝毫在意,冷淡道:“我从不相信这些。但坐在这里的,都是野心家——我也不能例外。”
他抬起头,毫不犹豫道:“最终之战,确认开启。”
三声确认。
就仿佛自被禁锢的无垠星空上,打开了三道无形的巨门。
一声好似穿透了无尽时空的旷远钟声传来。
“嗡——!”
震动意识的鸣响。
黎渐川看到这片虚无空间的在这一声钟鸣中疯狂震动起来,宇宙群星陨落,炽热耀眼的星尾划过漫天白痕,景象壮观绮丽。
而在这如天陨地灭的恢弘背景中,那道冰冷的声音依旧清晰可闻:“在科学的迷茫之处,在命运的混沌之点,人唯有乞灵于自己的精神——玩家确认完成,潘多拉最终之战正式开启!”
“命运向来只会愚弄弱者。”
“在真实之门开启的时刻,神明将会给予你正确的指引,而恶魔也将自地狱爬出。请遵守法则,找到离开的钥匙。”
话音落,三扇流淌着汩汩鲜血的旧木门便出现在了三把椅子背后。
三名玩家都没有站起身,却都没有立刻推门而入,而是站在原地观察了那扇门片刻,又似乎在思索那道冰冷的声音所说的话语中蕴含的特殊含义。仿佛过了很久,二号fools率先一扬斗篷,起身推开了旧木门。
旋即便是fraudster和king。
只是在fraudster进入门内后,king跨入的脚步却微微顿了一下。
他回头扫了眼这场声势浩大的流星雨,对着虚无的黑暗笑了声:“这个世界确实很美。”
说完,那道漆黑高大的身影便彻底没入了暗红的门内。
黎渐川的意识也随之一吸,在一阵令人眩晕的到倒转中,跟随着king的背影,出现在了一条血污斑斑的破旧走廊中。
而这时,king身上遮挡身形相貌的斗篷也如化流水般消失了。
黑背心套着迷彩夹克,长裤的裤脚被扎在军靴内,精壮的胸膛腰腹随着走动的动作现出蕴满爆发力的肌肉线条。几绺不安分的碎发扫落在男人散漫桀骜的眉眼间,带过深刻暗沉的阴影。
果然。
黎渐川看着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容,和那些几乎无人可以完美复制的细微表情与小动作,几乎可以立刻肯定,这就是他自己。
但在他自认为完整的记忆中,完全没有这样一局游戏的存在。
黎渐川还注意到,在这局游戏内的这个自己,手腕内侧的钥匙图案是完整的一个灰色骷髅头,而骷髅头黑洞洞的眼眶内,燃着两簇幽蓝色的火焰。那火焰如同真实一般,幽幽摇曳。
黎渐川如同一个观众一般,随着电影镜头的推进,跟随着另一个自己在走廊上前行。
他无法得知魔盒游戏宣告给king的法则和king的思想。在这局游戏内,他只是一个单纯的旁观者,一个幽灵,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感应不到。
而就在他观察着king,抠搜着自己明显有问题的记忆时,king已经走完了半条走廊。
这条走廊非常破旧。
两侧墙面的白漆全都灰扑扑的,紧挨着地板和天花板的位置泛着潮痕,脱落了许多,露出丑陋的灰色墙体。天花板上每隔几米就亮着一根白色的灯管,有蛾子的影子绕着灯管扑棱飞行。
走廊两边是实墙,没有门,空空荡荡的。
尽头是一处被水泥完全封住的楼梯口,水泥左边的边缘碎裂了一点,可以从这处缝隙隐约看到楼梯下方,是一片完全的黑暗,黑暗中隐约有什么在蠕动着,发出奇怪而可怕的声音。
而水泥墙正对着的方向,是一扇带着铁栏窗口的金属门。金属门上喷溅着暗红的血迹,似乎已经干涸很久了,能搓下细细的粉末。
黎渐川一眼就认出了这扇门——雪崩日那一局中,所谓映射内心的第二条时间线中,困住了他的那间禁闭室,就拥有这样一扇一模一样的金属门。
而此时,king在检查完整条走廊和被水泥封住的楼梯口后,伸手推开了这扇门。
黎渐川呼吸微窒,但随着金属门的嘎吱摩擦声,门内展现出场景却和黎渐川记忆中雪崩日的那一局有些出入。
这间禁闭室大约也只有二十来平。
没有窗户,也没有任何照明设施,全靠着走廊里射来的昏沉光线照亮室内的环境。禁闭室内四面的墙皮都有不同程度的斑驳,最里面靠墙的角落钉死着一张凌乱的单人床,白色的床单上印着大片的新鲜的血污。
血迹蔓延到了地板和墙面上,就像刚刚有人在这里被残忍地杀害。
对着床的位置,还有一套桌椅和一个小型挂钟。比起锈迹斑斑的旧床,这些家具显然崭新得多,也没有什么被破坏的痕迹。
king挨个儿打开桌子的抽屉看了看,里面什么都没有,全都空空如也。抽屉也没有上锁。挂钟的指针是停止的,凝在九点的位置上不动。而黎渐川记忆很深的那一面贴满了血腥照片的墙也不见了。
同样的位置,那面墙上却挂着一个很老式的电视机显示屏。
king摆弄了下,没有什么能从外面打开的按钮。
黎渐川跟着king一一检查过整间禁闭室内的所有物品。
比起黎渐川的粗糙和有针对性来说,king的检查手法更加熟练快速,也更加全面,精细到甚至连一块墙皮的脱落形状都要观察一下。
大约耗费了很久,king停了下来,拉过桌前的那把椅子坐下,拧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捻动着,眉头越皱越紧,放空的眼神里透出一股无机质的幽蓝光芒,但他浑身的肌肉却绷得很紧,一直都处于高度戒备状态下,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可以瞬间作出反应。
“密室逃脱?”
king突然笑了声:“有这么简单吗,潘多拉……”
他随意抬了下眉,手指在身上一摸,夹出一盒烟和一个打火机。烟和打火机上都笼着层淡雾,和以前宁准从魔盒里取出来的东西所带的雾气一模一样,由此可见king实在不务正业,魔盒居然用来带烟。
黎渐川有些挑剔地打量着另一个自己。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
这处空间仿佛凝固了一般,除了king唇间一根又一根消失的烟卷,再没有其他任何变化和提示出现。
没有对身体的感知,也就无法用脉搏心跳来计时。墙上的挂钟也是静止的,他判断不出king进入游戏有多久了,但根据king隐隐透出些焦躁的眼神,和烟卷消耗的数量,黎渐川大致可以推测出,这段时间必然已经超过了二十四小时。
king利用这段时间又搜查了一遍走廊和禁闭室,仍旧是一无所获。
这是很不正常的。
即便黎渐川只经历过四局游戏,但也很清楚,魔盒游戏拥有它每一局本身的剧情和角色。而现在king却没有看到任何游戏进展,就如同被关进了笼子的困兽一样,想要寻找所谓的离开的钥匙,但却掘地三尺也无所收获。
并且,有一点让黎渐川很在意,那就是king是以他现实中的真实相貌出现在这一局游戏里的。
“不可能没有剧情和谜题……”
黎渐川的视角跟随着king在禁闭室转动。
就在他也即将现出几分焦躁时,走廊里的灯突然唰地一下,全灭了。
整片走廊和禁闭室全部陷入死寂的黑暗中。
king的脸色在光暗下去的瞬间变得极为冷静和冷酷,就仿佛刚才的焦躁全部都是假象错觉。
他微微仰头,靠墙站在了一处视野极佳的角落。
这样的黑暗是他的视力也无法穿透的,他只能将所有注意力灌注到听觉上。
他的手掌按住了背后冰冷的墙壁,耳边忽然听到了一道沉重刺耳的嘎吱声——
仿佛一扇极重的巨门被推开。
旋即,走廊的方向传来哗啦哗啦的锁链碰撞声。
king手掌微翻,一把枪和一片薄而极长的刀刃出现在两只手里。
枪口一抬,跟随着那道锁链声移动。
黎渐川也跟着屏住了呼吸,专注地听着那道越来越近的锁链声。在这锁链声的掩盖下,是一阵很轻微的有些拖拉的光脚踩地的脚步声,仔细去听,似乎还夹带着微弱的呼吸声。
锁链砰的一声,撞在禁闭室的金属门上,随即一阵踉跄的哗啦声,地面微微一震,像是有什么摔在了地上。
这一声响动之后,禁闭室内外就再次恢复了寂静。
king握着枪侧耳听了一会儿,抬步朝着门口的方向走过去。
大约只走了四五步,他就踢到了什么温热的软乎乎的东西。king脚步一顿,一只湿漉漉的手突然抓向了他的小腿。
没有任何犹豫,在那只手刚刚碰到工装裤的布料时,king手里的刀刃就已经完成了一次精准而狠辣的切割。
噗的一声,鲜血喷洒。
king侧后一步避开,枪口一低,听到了一声细弱如幼猫一样的痛苦呜咽声,但这呜咽还未彻底成形,旁边那只被砍掉的手就突然挣动着蹦了起来,扫过king的脚面,粘回了它主人的身躯。
“砰砰砰!”
连续几声枪响。
king手里的刀刃甩出,将那只断手死死钉在了地板上,同时他果断俯身,戴着塑胶手套的手指循着那只断手向上摸去,摸到了一道正在飞速愈合的伤口。
血肉蠕动,凸起的疤痕在弥合消失,断裂的筋骨诡异地重新粘合。
“……能自愈的怪物?”
king摸到了倒在地上的东西的肩膀,那上面整整齐齐三个血洞,将那一片肩胛骨完全打穿震碎了。但他将手掌平展按上去,却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片骨骼的重组和血肉的再生。
“哈……”
被他的膝盖死死压制住的那片单薄的胸膛传来微弱的吸气声,听气息和声音,似乎是人类的外形。
king随意地用手背拍了拍怪物的脸:“醒着?会说人话吗?说说这是哪儿……”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那只拍脸的手就突然一痛,竟然被咬住了。king直接一个肘击打了回去,膝盖向上一顶,准确无误地卡在了对方的咽喉和下颔上,响起一连串的骨骼碎裂声。
“呃!”
咬着king手掌的牙齿却更紧了。
king压制着的身躯剧烈挣扎起来,锁链哗啦连响,浓重的血腥味从下方这具身体上弥漫开来,冲得king脸色发冷。就算是尸山血海的战场上,也不见得会有这么浓的血腥气。
“松开!”
king的膝盖狠狠碾住怪物的咽喉。
热烫的血从他的手指间滴答落下,怪物用力扭动着身体,但却根本挣脱不开king的钳制。他的口中发出了一声古怪的吞咽声,然后如铁钳一样死死闭合的牙关终于缓缓松开了。
“操。”
king皱眉甩了甩手,很想怼掉对方那满嘴尖牙,但迟疑了下,还是将压在对方喉间的膝盖挪开了。
king一边压制着身下的怪物,一边从随身携带的某个魔盒内找出一枚小手电筒,正要打开时,却听到那个本以为不会人话的怪物发出了一道嘶哑破败的声音。
“……你就是新来的训.诫者?”
这道声音含着一丝渺茫而锋利的少年音调。
king眉头微皱,推动开关。
手电筒的光倏地射出,划过一地殷红,圈亮了面前一张泡在血水里的浓丽苍白的少年的脸。
少年望着他,扬起了一个安静而诡艳的笑,血光描绘着的桃花眼漆黑幽沉:“你是第一个来陪我的人类,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回忆部分不长。
明天周六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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