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考究,叼着香烟的古田教授大摇大摆地闯进了队长的帐篷。他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先在毛毡地面上掸了掸单烟灰。
“哎,你到底有没有脑子?这里十年前已经勘探过了。旧井的遗迹,就在几公里外,你骑马向西,10分钟后就能看到。为什么要重复在这么近的地方探测?”
教授毫无礼数地直接向临时队长发难,甚至连名字都懒得喊。
“教授,上次你们的井打了多深?”
“至少有700米,怎么样?还嫌太浅?”
“是的,还太浅。我充分研究了这里的地质结构,这片沼泽方圆几百公里,完全具备石油沉积的可能,但是深度超过1000米。”
“你的研究?”古田上下打量了长谷川几眼,“能告诉我你在哪所大学教书?有什么学术著作?”
果然,如同所有把持学术界的霸道学究一样,古田很快就把话题转移到学术资格上,这副盛气凌人的德行,几乎和长谷川以前的上司一模一样。
“目前,我并没有教书,但是我有把握能打出石油来,就在这里,你的脚下。”
“说大话谁不会?但是你又有什么资格;你到底有什么学术底子,跟我这样说话?”
“我在斯坦福地球科学学院做过访问学者。”
“斯坦福有这个学院吗?”古田一时也犯起糊涂,按照他的记忆,应该没有,但是一时也不能确定。
“如果古田教授您不相信我,我可以和你打一个赌,如果这里没有石油……我可以为我的名誉而自裁谢罪。”
“呵呵,果然是有乃父之风。”
“长谷川清二并不是我的父亲,尽管我很钦佩他;不过我不计较这些,你敢不敢和我打赌?”
“有什么不敢的,如果你能在这里发现10万……不,50万吨的油田,我也发誓,绝不苟活世上。”
“好,一言为定。”
长谷川文彦一口答应下来,倒是让古田小吃一惊,他很有把握自己会赢,因为他不止一次,仔细考察过这片地区,甚至打了700米深的试产井。当然,要是把这个长谷川也逼死了,自己难免会有逼人太甚的恶名,不过管他呢,敢跟自己顶嘴的人,不能同情。
教授在将烟头踩灭在地上,大摇大摆出去了。
长谷川文彦一屁股坐下来,倒是又有些后怕起来,他生性胆小多疑,总是信不过自己。很快数据汇总回来,他开始埋头进行传统分析,当然所有的传统分析都指向古田的结论,这里有一些含油层,但是毫无开采价值,考虑到这个时代声波探测的精度不足,一切都在预料之内。他索性停止浪费时间复查计算,转而摊开笔记本,准备为岸信介的建议写一些东西。
是啊,一旦开战,合理利用资源是相当关键的部分。最直接的例子是二战中的德国,44年以后的装甲钢质量一落千丈,就是盟国封锁资源,导致缺少了钨、镍、锰、钼等稀有金属,可见资源稀缺国,可能被敌人抓住短板。
“朝鲜的铀矿和铁矿,中国的煤石油、稀土,菲律宾的橡胶、铜和钼,缅甸的钨、铅、锡,马来西亚铝土。”
他脑子里迅速闪过那些占领的,或还没有占领的国家,妄想着将所有的资源收入囊中,这一刻他突然间领悟到了曾祖父死前的那种贪得无厌,不,应该说是无私的报国情怀。
但是一个问题是,他可以精确掌握出产地的矿产的并不多,比如朝鲜的铀矿带,即使春日丸的主机资料库内,也没有多少确切信息,也就是说,即使知道哪里有,也必须通过长时间勘探,才能利用,而其他的很多通过公开渠道收集到的资源信息,也随着春日丸的沉没而深藏进海底。
唯有缅甸,他较为熟悉,他曾在日本政府投资的迪洛瓦开发区担任顾问时,进行过战略资源的间谍活动,对这个国家的资源情报了如指掌,不用书面记录也能回忆起一些。想到这里,他从随时携带的物品里找出20万比1的缅甸地图,开始标画起来。
外面突然响起了隆隆的马达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意识到,是那些重型牵引车提前赶来了。他钻出帐篷,可以看到牵引车缓缓拖着巨大的钢架,从森林里出现。显然是走了近路。这些重型拖拉机改进的牵引车速度很慢,当然是因为日本缺少橡胶,无法制造出轮式牵引车辆的缘故。
“太棒了,我倒是要看看古田你怎么死。”
10月20日,东京丰岛鸭巢滞留所内,刚刚获得东条内部提拔的四方谅二大佐,敞开上衣走进一间行刑室。他对面的椅子上坐着皮开肉绽的尾琦秀实。
东条责令警视厅将尾琦交给四方处理已经一段时间,前些日子四方忙着追查余党,也懒得来问,只是让人每天鞭打一次,他知道这些共产党不先给点儿苦头,问也多余。眼看火候差不多了,今天他亲自来到这里,希望能问出一些名堂。
他原本带来两个目的,其一是让他最耿耿于怀的上海间谍事件,他从左尔格的发报员那里已经获悉,7月至8月间,尾琦与上海情报站的联络密度增加了四倍,显然也在关心那里的事情,但是一部分电文有密语,只有尾琦与左尔格知道确切内容。
第二个目的,是问清楚近卫总理是否牵涉进了左尔格的间谍案。但是他早上出发时,东条打来电话,要他停止对近卫的追查;即使四方头脑简单,也大致猜出,这是政治上的考虑;近卫与恩师东条,应该是达成了什么私相授受的默契,所以东条不打算揪住这件事了。
“说吧,叶莲娜是谁?”他慢吞吞问道。”整个7月份,上海的中西功与你的电报里,21次提及这个名字。
“那只是一个代号。”
“谁的代号?”
“他是潜伏马勒船厂的一名未知身份和国籍的情报人员。左尔格很有兴趣搞清楚他的底细。”尾琦倒是也很配合,不紧不慢说道。
“是这个人?”
四方丢出一张铅笔绘制肖像,尾琦抬眼看了一眼。
“我没见过这个人,只是上海的同志发来电报形容,35岁上下,个子很高,外形挺帅,有些像阪东妻三郎。”
“你别给我打马虎眼,你的命可是捏在我的手里。”
“四方,从你一进门,我就知道东条已经得势了,要不然你回不了东京。”
“哼哼,我知道你和你的同党一直在作梗,把有才能的军人外派,好让你们在东京肆无忌惮地活动。可是现在我回来了。”
“我知道你在上海被搞到吐血,我还知道在我被捕前,你正在策划新的一次讨伐,前两次都百忙一场,不过看情形,你还是没搞清楚林九是谁,第三次也应该是失败了吧?可惜我知道的不多,他不是我这条线上的。”
“那么,他是不是苏联的谍报小组?”
“我不能确定,他们用的武器很杂,有苏联口径,但也不全是,他们在接管犹太人船厂后对待工人的态度,让左尔格觉得像是我们这边的,但是也可能只是故意伪装的。”
四方的脑筋转速不快,这会儿有些停顿,直觉告诉他尾琦在耍他,一方面显得很配合,以避免吃皮肉苦,一方面又在掩护自己人,说一些可能是,也可能不是的,模棱两可的话。
“你要是不老实……”
“我把我知道得都说了,各国情报机构派出两组互不相关的人马也是常例,我并不负责上海,这一点你很清楚,要不然左尔格为什么要派人收集有关此人的情报了。”
“你们对于叶莲娜的调查,是上级授意?”
“是的,叶连亚的代号是总参情报总局决定的。”
“你想否认他们其实是苏联间谍的事实,想转移我的注意力?”
“我可没这么说,也许是国家安全总局那边的人。上级没有义务,解答我们的疑惑,或许上级也不知道。”
“具体怎么实施调查计划?”
“左尔格决定追查影佐祯昭,因为他是军部情报机关,在上海少数能干的家伙,他很可能知道一些有关这个组织更深入的情况。这是我的人潜入军医大学的原因。”
“胡说八道,影佐祯昭早就接触不到核心情报了?”
“我说四方,我知道的就这么多,要不然你还是问我关于近卫总理的事情,我可以全盘告诉你。”
“住口,不许说。”
四方大喝一声,打断尾琦的话,这间屋子里还有书记官和两名看守,真要这个家伙说出什么自己不该听到的,将来近卫总理重新得势的话,后果如何,可就说不清了。
尾琦冷笑一声,他大抵从四方的神态琢磨出了他那些花样。关于林九的组织,他确实知道的不多,这也是左尔格想搞清楚的,他猜测这个林九不是隶属于苏联的组织,但是背后有很大的能量。他与左尔格商议后,决定跟进影佐祯昭这条线,进而追查林九,原本想玩一手螳螂捕蝉,没想到玩脱了。当然即使身陷牢狱,也还是可以笃定应付四方之流。
“这么说,你们认为他是英美方面的人?”
“有这种可能,他可以在租界盘踞这么久,如果没有外部援助是很难做到的。而苏联在租界并没有太强的能量。”
“你们的电报中提倒的潜艇又是怎么回事?”
“出云沉没时,有人目击到了潜望镜。”
“你们认为出云沉没于这个组织之间有关联?”
四方突然问了一个极傻的问题,充分暴露了他对整件事的理解,还停留在泛泛的状态。
尾琦控制不住笑了起来,笑的四方浑身不自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