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本杂志中,还有一篇(伪)行政院副院长褚民谊访谈,提到了中租界内即将举行的,由日本兴亚院,与(伪)中华民国外交部牵头举办的,由多位中日文化界名人出席的,巡回交流活动,时间将由7月8日至7月15日。
下面的名单中就有不少电影明星,交流地点,就在租借内的各大饭店。
看摊子的小孩儿见林秀轩翻来翻去就是不买,也摸不准路数,不过看林的穿着,应该是一个饭馆跑堂之类的角色,这路人他见得多了,自信能够摆平,于是这个小屁孩开始着重推销起各色格调低下的黄色杂志。
“大家来看一看,《色友》2角钱一份,《春心》5角,名家绘本,美国大腿……”小屁孩子口若悬河,眼睛瞄着林秀轩,“小爷叔,这里还有《金品梅绣像集萃》都是画片,大字不识也能看。”
被这么个小孩儿看扁,着实让林秀轩心中不快。
“小赤佬,有没有字林西报?”他用地道上海话开口道。
“爷叔,那是英文报?”小孩儿当场呆掉。
“millard’sreview有伐?俄文生活日报也行。”
“这些都没有啊,爷叔,你说的这些,只有大饭店,高级洋行里才有。”被林秀轩一唬,小孩儿立即老实下来。
远处一辆9路有轨电车驶来,林秀轩随便买了一份《南风》起身离开,那边马强已经大包小包,跳上了车,电车也不多等,自顾自开动起来,但是也不快,林秀轩小跑过去,纵深一跃,上了电车。
电车沿贝当路驶过上海最繁华的霞飞路,道路两旁载着法式梧桐树,较之他小时候见过的,要细了不少,那些他记忆中作为文物保存下来的,锈迹斑斑的老式消防栓,此刻还刷着红漆,马路也没有有厚来的淮海路宽,但是腐烂、优雅的法兰西情调,是独特的,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各种外文名称的高档商店的橱窗里,摆满了奢侈品;国泰大戏院的巨幅海报上,人猿泰山正在捶胸呼喝,下面的小牌子写字,今日四场已满座,敬请明日光临;马路上的法式咖啡馆外的遮阳伞下,穿着体面的男男女女们悠闲地喝着咖啡;仿佛租界外面的战争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中国半壁没有沦陷,而法国也没有投降。
法租界与公共租界只有象征性的边界,电车跨界行驶,已进入公共租界,就可以看到右面大世界外长龙一样的排队人群,都是等着买票看戏的,明天日场上演的是盖叫天的《狮子楼》。
左面的跑马场外更是人山人海,等着下注,不光是中国人,金发碧眼的洋人也不少。
3个人在乱哄哄的南京路下了车,马强的箱子差点被人群挤掉,此刻正是下午5点,是外滩洋行下班,各路餐馆开张的时刻,而这座所谓远东不夜城的夜生活也即将拉开帷幕。
实则从早上出来,他们三个人一路颠簸,提醒吊胆,还都么有吃饭,现在投宿然后赶紧联系要紧,也没心思找个饭馆,他们直接冲着那幢最高的大楼而去。
419号潜艇上,程大洋这才开始有些着急起来,因为他彻底把林秀轩的小组跟丢了。从林秀轩跳上电车的一刻起,他就知道要坏事。无人机倒是可以一路监视电车,但是到了繁华路段上下的人多了,难免看花眼,最后谁也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车上,或者什么时候下的车。。
程大洋难免又开始职责林秀轩:“你们看他这个样子,哪里有办点搞情报的样子?人家李白同志都知道找个僻静地方发电报,他倒好钻到人堆里去了,他这是要见识见识旧上海有钱人怎么过日子?还是要结识电影明星?置同志安全与不顾?彻头彻尾的无组织无纪律。”
“我觉得,也不能怪他,下只角地方鱼龙混杂,也未必就安全,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恰恰是最安全的地方。”
政委劝慰道,潘春华这个人对林没太大成见,如果林在场他会有意站在艇长这边,如果林不在,他也会为林说几句公道话。
“你说的自然也有道理,不过你看他们三个,除了老陆的衣服稍微体面一点,林秀轩和马强这两身行头要进了高级地方,太过显眼。”
“我想,林处长是老情报,应该有他的道理,我们就开着电台等着好了。”政委继续为林开脱,他对林总是保持信任,当然,要是他知道林要投宿国际饭店,大概就不会说以上这些话了。
“老潘,你知道他们这次责任重大,要是出了纰漏,我们这里跟着一块儿完蛋,早上无人机发现了杭州湾出口有大片黑色烟雾,疑似日本舰队,要不是两架无人机倒换着跟踪他们,这会儿就该去看看。你也知道我们在这里藏不太久。台风一过,渔民迟早会靠近。”
繁华的南京路上,三个人提着行李从人群中走过,来来往往的人群,大部分光鲜体面,即使天气已经很热了,还有不少人西装革履,至少也是衬衫短裤球鞋,并没有穿布鞋的。三个人上岸后,几经周折改头换面,才将自己隐藏到了人群里,不过到了这条街上,又好像又藏不住了。
应该说,旧上海的西化程度,甚至甚于后来,即使南京路上的女性还有不少穿旗袍的,但是男子极少有如同水手长那样穿长衫的,倒是林秀轩和马强的粗布短褂不算太扎眼,街边有擦皮鞋卖报卖香烟的,很多也穿着成这样。
一行人从培罗蒙西服店门口走过,这是林秀轩一直心仪的老牌子,他曾经也有过一套培罗蒙的西服,所以知道这家店定做一套西服要多久,显然不赶趟。又从先施百货公司门口走过,里面吹出的冷气,愣是让毫无准备的林秀轩一哆嗦。
“我操,是不是有人在背后说坏话?”林说道。
“怎么还有冷气?”水手长也吃了一惊,能在他爷爷还在学徒做皮匠的年头,吹到空调,实在让他有一种反复穿越的错觉。
旁边一个大腹便便,叼着雪茄的中年路人正好经过,听到了水手长的这声惊叹,以及藏不住的金山口音,忍不住嗤笑一声,然后对旁边衣着时髦,还烫着头的女伴说:
“侬看到伐,这种乡下人,碰到冷气吓死了哦?真正一点世面都没见过。”
“拎只破箱子,龌龊死特了,”女伴不屑道,“一副样子,戆的臭要死,讲不定是刚刚从江北逃难过来的。”
“你……”马强正要发作,被林秀轩拉住。要不是组长拦着,他恨不得把一拳把两个狗男女打到百货商店橱窗里。
“走,买好衣裳,到永丰吃饭。”
“切,永丰有啥好去呃?还是到凯司令吃法国菜。”
这对男女莫名其妙数落了路人一顿,然后勾着膀子,溜溜达达进了大门,走上电动扶梯时,那个男的还回头看了一眼,丢下一句话:“侬看着好了,这几个乡下人不敢进来的,伊拉最怕通电的地方。”
林秀轩原本还真的没打算进去,听闻此言倒是触动了心事,他们一行从南京路下来以后,他就觉察到了这身行头已经很难隐藏自己了,或者在徐汇的破弄堂,工厂区附近还能走动,但是在这里肯定不行,尤其水手长的旧长衫都显得与周围完全不搭调,显然改换门面已经上升到最急迫的任务了。于是他带着水手长和马强大模大样走了进去,直接到了一楼成衣部,按照这一路他的观察,选了几件中等价位的麦斯托牌立领衬衫,配几双浅色皮鞋和凉鞋,这样基本可以融入人群。
林自己不是很喜欢成衣,他一向对衣服比较挑剔,如果有时间的话,他希望能够在培罗蒙订做几套,那样才像正经特务,不过时间耽误不起,只能先换了这身跑堂穿的衣服再说。他还特别买了一套西装配了两根领带,马强和水手长都很抗拒西服,这个月份火辣辣的日投下,实在不适合多穿一件外衣,不过马强可能要在身上藏枪,还必须得买一件比较大的外套。
三个人花了一个小时,才换好了行头,这店员的服务态度确实不错,一点儿不找急,脖子上挂着皮尺左量右量,衣服左换又换,不比裁缝轻省多少。
马强过于高大的身材成了一个麻烦,大尺寸衣服套到他身上,袖口还都短一截,西服是买不到了,换了一套牛头牌夹克,还算合身,并且衣服不是很贴身,面料很硬,差不多能藏一把mp5k*,店员说这个尺码通常都是给洋人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