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干冷干冷的,冻得人鼻尖生疼,陶家后院里,此刻一片安静,仿佛一个人都没有一般。
半轮弯月渐渐往西滑去,许久,陶语打了个喷嚏,面无表情的看向英公子:“你说岳临泽会来抱柴纵火,现在他人呢?”
“……他肯定很快就来了,夫人您再等等。”英公子冻得浑身打着颤,比身子更冷的是他的心。
他方才同岳临泽分好工之后,便立刻去找了陶语告状,他们带着一行人埋伏在院子里,只等岳临泽的现身。然而这都过去多久了,他们却迟迟等不到岳临泽的人。
英公子虽然脑子不好,这会儿也渐渐觉出味来,他小心的看了陶语一眼,不知该如何收场。
又过一刻钟,陶语终于受不了了,冷淡的起身朝房间走去。英公子彻底慌了,急忙跟了过去:“夫人您要相信我啊,真的是岳临泽叫我来的,他说只要我们一起烧了陶家,日后背景便干净了,谁也不会提起我们做过宠侍的事,都是他亲口说的……”
“管家!把岳临泽给我叫过来。”陶语忍无可忍道。
管家急忙应了一声,转身小跑着去门房处了。英公子眼睛都红了,伤心的看着陶语问:“您一定要相信我,我跟着您这么久,可曾骗过您一次?真的是岳临泽叫我来的,否则我怎么可能进得来家里,您相信我……”
“等岳临泽来了再说吧。”陶语瞪了瑟瑟发抖的小白花一眼,接着进了有地龙的房间。
一回到温暖的屋子里,陶语所有毛孔都舒展了,再看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抹眼泪的英公子,声音缓和下来:“你说你何必呢。”这都第三个世界了,这人每个世界都站在岳临泽的对立面,然后每个世界都惨惨的。
等她从这个世界出去,一定要打听打听,这个人到底和大佬有什么过节,导致大佬每个精神世界都致力于要折磨他一通。
陶语的话没有别的意思,落到英公子耳朵里,却成了对他的嘲讽。他愣了一下后忘了辩解,半晌惨然一笑:“您当初亲手将我文人傲骨折断,将我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现在却来问我何必呢。”
若不是因为对她动了真心,他就该听岳临泽的一把火将这里烧了,而不是挂记着她的安危,特意跑来告知她,顺便祈求能继续留在这里。
“……哦。”陶语嘴角抽了抽,有点怀疑这个精神世界已经渐渐察觉到她这个外来者的存在了,而这些人脑子里渐渐多出的记忆,也是世界本身无意识的保护行为。
简而言之副人格主导世界,世界保护副人格周围一切的合理性,现在多了一个不合理的存在,世界就会引导周围的一切将不合理的存在变得合理起来。
陶语看着英公子哀怨的模样,抿了抿唇道:“行了,待会儿岳临泽来了,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说完就看到英公子的眼神黯淡下来,明白他心里已经清楚自己不可能向着他了。她默默叹了声气,觉得这个世界对他的恶意不是一般的大,当岳临泽成为自己的宠侍时,那英公子这个第一个来的,便要对她爱而不得。
说起来简直是凄惨。
然而她出现的目的也是为了治愈副人格,那对副人格讨厌的一切,也只能清楚的表现出自己的立场。
房间里沉默下来,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直到岳临泽被管家带了过来。管家并未留下,而是对陶语道:“夫人,我去排查一下是否还有旁人在院里。”
他相信岳临泽这孩子不是那等坏心人,可惜他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所以自己得出去再搜搜,说不准就能帮他找到证明自己的证据。
陶语朝他点了点头,待管家走后,她看着岳临泽皱起眉头:“怎么穿得这么少?”
“回主人,我正在睡觉,管家伯伯突然来了,说您要见我,我就过来了。”岳临泽语气依然是淡淡的,但只要人聪明一点,就能听出他的声音里透着些许疑惑,显然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陶语张了张口,还未叫人给他拿件衣裳披上,便看到英公子猛然跳起来,朝着岳临泽冲去。陶语一惊,忙过去拦他,而他身后几个小厮已经将人拦下。
“岳临泽!你竟然愚弄我!混蛋!”英公子眼睛都红了,如果说先前他还觉得自己有可能回到这里,如今他因这场事,终于明白自己彻底没了希望。
他歇斯底里的挣扎,却始终无法靠近岳临泽。岳临泽冷漠的看了他半晌,接着看向陶语问:“主人,他怎么了?”
“……没事,我问你,今日可是你开门将他放进来的?”陶语忍着英公子尖利的嗓音皱眉问。
岳临泽摇了摇头:“不是我,我几个时辰前便已经睡了。”
“你放p!”英公子怒极攻心,连脏话都说出来了,且在开了闸门之后,便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各种脏词都蹦了出来。
岳临泽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半晌认真问陶语:“主人,我可以教训他吗?”
“……你可有证据证明不是自己把他放进来的?”陶语头疼道,只想尽快解决这件事。
岳临泽犹豫一瞬,微微摇了摇头,英公子冷笑:“你自然没有证据,因为就是你把我放进来的!”
他话音刚落,管家便从外头赶来了,急匆匆道:“夫人,方才在后院处找到一个狗d,刚巧够人能钻进来的,而那里有几处清晰的鞋印,应该是刚有人进来过。”
他的话音刚落,屋里众人便愣了一下,英公子半晌怔怔道:“管家,你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那处可以进人,陶家并非只有大门才能将人放进来。”管家呐呐道,既然岳临泽没有把人放进来,那英公子自然是从别的地方进来的。
英公子愣神半晌,接着看向陶语:“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陶语看了岳临泽一眼,见他脸上毫无愧色,便淡淡道:“你叫我该如何想?阿英,到如今你还为了诬陷岳临泽做出这样的事,你太叫我失望了,你走吧,我此后余生,都不想再见到你。”
英公子深吸一口气,神色惶惶的看着她,许久之后终于抬起虚软的脚步离开,这一次和昨日不同,他昨日的恨是针对岳临泽的,而今日却是针对陶语的。
陶语,你的心好狠啊。
岳临泽平静的看着英公子离开,接着问陶语:“主人,我能回去了吗?”
“走吧走吧。”陶语叹了声气到。
岳临泽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他回到门口时,英公子刚被送出去,他看着英公子凄惨的背影嘲讽一笑,这样的蠢货,自己本就没指望他能做什么的,所以怎么可能和他一同放火。
岳临泽看了眼自己的手背,上面的破口表面泛着红,伤口周边还微微肿起,他的眼神逐渐冷了下来。
一开始,他这个计划便是针对英公子而言的。如果英公子不回陶家,而是安心在陶语准备的宅子里待着,在自己的新鲜感消失之后,陶语便会重新想起这个人,然后再将他带回陶家,比以往更宠爱。
而英公子只要回来,便会磨去陶语最后一点感情,对他变得彻底厌恶,从此他便没有了回陶家的机会。
想到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岳临泽勾起了唇角,眼神中出现一丝快意。他这么做,纯粹是为了报英公子的一脚之仇。
英公子失魂落魄的往前走,冬夜极寒,可他此刻却像感觉不到冷了一般。在即将拐弯时,他的脚踩到了一块小石头,立刻摔到了地上,膝盖、手掌都是疼的。
疼痛抵达心口的一瞬间,英公子嘤嘤哭了起来,趴在地上觉得人生都没了希望,他哭得伤心,完全没注意到地面产生了微微的震动。
“阿英?!”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英公子猛地抬头,看到了一行骑着马举着火把的官军,他下意识的想逃,可看到领头的那张熟悉的脸后,当即愣住了:“……哥?”
眼前出现的,正是他的亲生哥哥,当年爹娘为了供他进京考武状元,将自己卖到了陶家做小厮,而自己进了陶家不久,便彻底和这一家人断了关系。这种时候让他们遇见,英公子心情复杂极了。
“哥哥当将军了,这会儿回来便是接你回家……怎么哭成这样,谁欺负你了,告诉哥哥,哥哥替你报仇去!”男人怒道。
英公子看了他半天,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这边还不知道英公子靠山来了的陶语,因为地龙睡了一个暖洋洋的觉,醒来便觉得是时候加快速度了,于是特意将岳临泽叫来,对他道:“管家似乎挺喜欢你,看来让你做个门房有些可惜了,不如这样,我给你请个教书先生,教你识些字,日后帮管家做事如何?”
可怜她一腔好意,却因为两人关系太过特殊,她只能将一切好事都推到管家头上,可谓是当代雷锋。
岳临泽顺从的点了点头,并未发表任何意见。陶语见他听话,便将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她看了眼岳临泽,又扫了眼桌上准备的诸多糕点,咳了一声道:“行了,管家这会儿有事出去了,等他回来我便和他说这事,你先下去吧。”
“是,主人。”岳临泽弯了弯腰离开了。
等岳临泽一离开,陶语便搓搓手坐到桌旁,一手捏一个往嘴里塞,把每种都吃了几块之后,她心满意足的捂着肚子打了个饱嗝,只觉得人生未免太美好了些。
于是正在外面不动声色偷看的岳临泽,便看到他们的女首富像八辈子没吃过东西一样、将桌上所有的吃食都吃了个一干二净。
岳临泽:“……”虽然说不出哪里不对,可就是感觉怪怪的。
没发现自己被偷窥了的陶语,吃饱后心满意足的躺到软榻上了,感慨如果可以在这里安安稳稳一辈子,那她真不想离开这个世界了,这纸醉金迷的生活,还真是该死的甜美!
她嘴角上扬的睡了过去,没多久就被突然传出的踹门声吵醒,她猛地睁开眼睛,下一秒自己像小j崽一般被人拎到了外面,然后就看到一群官军挤在院子里。
陶语醒了醒神,对眼前的状况有些懵,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看了眼最中间站着的男人,只觉得他有些眼熟,便开口问道:“请问您是?”
“我是谁不重要,只是想请陶夫人解释一下,你在家中藏着这东西是想做什么?!”男人将一个布袋扔到她面前,因为他动作粗鲁,布袋的口散开了,露出里面的明黄色。
熟悉电视剧套路的陶语立刻就明白过来,她冷静道:“这位官爷,我不认识这东西,您恐怕是拿错了吧?”
“我拿没拿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东西确实是从你院中发现的,且是你家里人亲自去报的官,如今局势已定,我劝你最好是乖乖认罪。”男人得意道。
……这张脸嚣张跋扈起来,倒是越看越眼熟。到了这种时候,陶语再不知道他是谁就真的是傻子了,暗道一声天道好轮回,做渣女注定不会有好下场。
她咳了一声上前:“若我不认罪呢?”
男人眼神一狠,接着便将岳临泽拎了出来,一脚踹跪在地上。陶语心中一跳,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此人是你同伙,你认不认罪,此事真相都不会变,你和他都是死罪!”男人冷声道。想到自家弟弟受了那样的气,他必须杀了这对狗男女才行,反正以他将军身份,处置一个小小城镇的女商人,还是轻而易举的事。
岳临泽平静的看向陶语,如今突然这样,他也是没有想到,本以为自己再同陶语周旋几日,便能拿到自己的卖身契远走高飞,却没想到千算万算,错算了英公子有如此强硬的背景。
现在这个世道,一个芝麻小官都能碾死一群生意人,更别说这男人是个将军了,恐怕即便这样的陷害漏d百出,衙门也不会帮陶语吧,哪怕陶语平日里没少往衙门花银子。
如今怕是他要和陶语一同完了。
陶语咽了下口水,心想这英公子也是够狠的啊。半晌,她低声道:“即便如此,我认和不认也是有区别的,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你想说什么?”男人嗤道。
陶语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向他:“这里不方便,将军确定要我在这里说吗?是关于阿英的。”
男人脸色一僵,半晌冷着脸让她进了屋子,而自己也跟了过去。岳临泽盯着房间的方向,心中无波无澜。陶语如今最好的法子,便是将英公子哄回来,以求平息这件事,而哄人的办法,少不得要拿他做筏子。
所以他今日注定是个死,不管是死在刚刚那男人手上,还是死在陶语手上。想到这里,岳临泽嘲讽一笑。
而男人和陶语在屋里聊了许久后,叫人将外头地上的包袱送了进去,还将从外头回来的管家叫了进去,岳临泽便知道他们已经谈妥了条件。
半个时辰后,男人出来吩咐:“原来是误会一场,兄弟们,咱们走!”说罢便带着一行人离开了,从头到尾都没说要对岳临泽如何。
岳临泽的膝盖早就跪麻了,这会儿人全走光后,他也没能站起来。半晌,管家从里面出来了,仿佛老了十岁一般,看到他后叹了声气:“你啊,以后要好好对夫人,知道吗?”
岳临泽眉头一动,还未说话管家便离开了。很快陶语从屋里出来,背了个小小的包袱在身上,看到他后愣了一下,急忙过来扶他:“你怎么还跪在这里?赶紧起来。”
“……主人是怎么说服将军的?”岳临泽定定的看着她。
陶语叹了声气,颇为哀怨道:“别提了,我就知道自己是穷命,什么富贵都享受不了。”虽然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但把全部身家都给了英公子,说不痛心可是假的。
岳临泽沉默的看着她,陶语又是一声叹息,一时忘了要和他保持距离,亲密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吧,这延江城咱是呆不下去了,别哪天那些人再想找咱们麻烦,我可没有银子能给他们了。”
“主人拿全部身家换了你我性命?”岳临泽突然开口问。
陶语看他一眼:“可不是么,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这么爽快的放了咱们。”那人让他们入罪容易,可到时候她的财富便都要充公,那人可落不到什么,但是放过他们就不一样了,陶语自愿将全部家产都给英公子,那人既然爱弟心切,自然知道怎么选。
“为什么?”
陶语莫名:“哪有什么为什么?”
可明明有更好的办法。岳临泽看了陶语一眼,正当他不解时,突然想起今日看到她狼吞虎咽的样子,于是便认定是这女人脑子不好,一时没想到这种办法。
岳临泽垂眸:“我也是主人的家产之一,您将全部家产给了那人,我还能跟着你离开吗?”
“那是自然,我给他那么多银子,不就是为了保住咱们。”陶语笑笑,见他恢复个差不多了,便朝屋外走去。
岳临泽死死盯着她背上的包袱,清楚里面很可能有自己的卖身契。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陶语说是什么都没留,其实也是偷偷藏了些银子的,这会儿一出门便去买了辆马车,叫上岳临泽简单收拾些东西,便一同乘着马车朝城外走去。
二人远远的离开了延江城,一路朝着北边去了。一连赶了一整日的路,直到天彻底黑了下来,他们才将马车停到湖边,下去生火做饭。
火是岳临泽生的,陶语坐在旁边烤了一会儿,才渐渐觉出些暖意,她将买来的干粮拿出来两块,架在火上细细的烤着,等烤得软了些之后,她递给岳临泽一块。
岳临泽看了看,拿在手里慢慢的吃着,陶语苦巴巴的啃着干粮,眉宇间满是愁绪。
岳临泽盯着她看了半晌,忍不住问:“在想什么?”
“在想我的糕点……”早知道晚上会这么惨,她就不剩下那么多了,真是太浪费了,陶语想着糕点的事,不由自主的回答出声。
岳临泽眉头一动,想起她今日吃糕点时的蠢样子,不知为何,嘴角竟是有了一丝笑意,当他意识到后,他的嘴角立刻耷拉下来。
陶语扫了他一眼,有些疲惫道:“算了,不同你说了。”她今天经历了从首富到穷光蛋的落差,很需要闭上眼睛睡会儿。
岳临泽看着她毫无防备之心的躺在干草上,眼神暗了暗。
夜渐渐深了,对面的人一动不动,仿佛睡死了过去,岳临泽动了动,手指终于伸向了她旁边的包袱。
而他在拿到包袱后,并不急着解开找东西,而是将目光定在了一旁的石头上。
此处地处荒野,旁边又有湖水,若是杀了她再抛尸,恐怕等她尸骨都烂了也不会有人知道,而自己便可以拿着她剩下的积蓄生活,待赚够了银子,便能雇杀手去杏花楼杀了老鸨。
只要杀了她,他要做的事便容易多了。
只要杀了她……
岳临泽的手指渐渐点在石头上,火堆将石头烤得有些热,摸上去竟是自己的手指更凉——
“我都用全部身家换咱们二人的性命了,你就不要再恩将仇报了行吗?”陶语淡淡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