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岂微微一笑,深邃的眼里闪过一丝狡诈,“走是一定要走的,但需要二位配合一下。”
魏时安愣了一下,“配合什么?”
纪婵道:“你们兄弟得跟我们走一趟了。”她明白司岂的用心,有魏时安表兄弟在,不怕魏成毅不就范。
司岂颔首称是。
魏时安不明白,有仇报仇就是了,他们表兄弟为什么要跟着?
他还想再说,却被罗之武拦住了。
罗之武道:“二位恩人救了在下,我们表兄弟听二位安排便是。”
司岂点点头,带上斗笠,吩咐老郑等人,“带上所有小厮、护卫,塞上他们的嘴,一起押下去。”
……
老郑把人质整理好,茶楼小伙计终于端着茶水和干果战战兢兢地上来了。
与司岂等人在楼梯上碰了正着。
司岂脚下顿了顿,心道,居然漏掉了一个。
他头一低,在小伙计耳边说道:“不要把我们的长相告诉任何人,不然……”
他抬起头,给了小伙计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小伙计看了看黄铭睿,眼里流露出“活该”一类的笑意,捣蒜一般地点了点头。
二楼和一楼除隐约的啜泣声外,没什么动静。
纪婵和司岂用扇子遮脸,带着一长串人质出了茶楼。
一个穿着绸衫的精干男子从一楼出来,小跑着追上来,对司岂说道:“三爷,一楼二楼的客人已在掌控之中,码头安排好了。”
“好。”司岂道:“三楼还有个小伙计,他见过我的脸,你一会儿带到岸上去,不要伤了他。陈征说,承宣布政使的衙门到这里大约两刻钟,我们走后再驾船往东脱身,跟其他人汇合,按计划行事。”
精干男子道:“三爷放心,保证完成任务。”说完,他转身回去了。
一行人前往东边码头。
码头上的船工大多已经不见了,只有黄家花船上的几个船工还在,此时正被一个年轻人看管着。
众人上了两条小船,由黄家船工分别驾驶。年轻人朝司岂拱拱手,下船去了。
几个船工见黄铭睿被俘,更加不敢违拗,麻利地驾着两艘船顺流向东。
船行得很快。
大约一刻钟后,高大的城门在望,两个士兵站在水道两侧,正在仔细检查过往船只。
魏时安看了看五花大绑的几个人,担心地拉拉纪婵的袖子,“公子,咱们这样肯定过不去的。”
罗之武点点头,顺便往窗户后面躲了躲。
司岂面无表情地盯着魏时安的手。
魏时安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才知道自己还扯着人家的袖子,赶紧缩了回去。
纪婵也有些紧张。
司岂给她使了个安心的眼色,转过头,与那两个士兵点了点头。
纪婵了然,原来已经换成泰清帝的暗卫了。
她问司岂,“你在哪里联系上他们的?”
司岂道:“天香阁吃饭时恰好碰见。他们知道咱们要去微雨湖,便提前赶到了,我在一楼大堂看见了他们,才有了这个计划。”
花船驶进城门水洞,平稳地钻了出去。
黄铭睿绝望地靠在郑彦身上,使劲蹬了蹬腿,秀气的五官也变得狰狞起来。
魏时安和罗之武惊诧地对视了一眼。
魏时安道:“原来恩人早有安排。”
他话音刚落,就听城门处传来一声巨响——水道上的铁闸落了下来。
随后,东城门也嘎吱嘎吱地关上了。
罗之武悄悄竖起了大拇指。
花船没走多久,就到了第一处码头,司岂朝岸上看了看,抬手示意船工靠了岸。
上岸前,司岂小声交代老郑几句。
老郑心领神会,和刘铁生一起压着两只小船和黄毅清等人的小厮和护卫继续往下游去了。
岸上停了六辆马车,几个车夫见人来了,赶紧迎了下来。
为首的一人团团抱了抱拳,说道:“哪位是三爷?小的奉余大人钧令等候在此!余大人让小的转告三爷,已经在按三爷说的办了。”
司岂终于松了口气,虽然他安排了备用计划,但余飞能配合就更好了。
他笑着说道:“走吧,我们从北城门进城。”
罗之武赞道:“公子的金蝉脱壳之计实在精妙。”
纪婵深以为然。
他们不动几个人质的船,黄汝清就不知道自家儿子在不在岛上,可以稍稍迷惑他一下,拖慢他的脚步。
困住所有茶客,是为了防止有人在岛上喊着通风报信。
如此一来,黄汝清就必须派人上岛,以弄清黄铭睿在不在茶楼里。
等他弄清楚一切,再顺流追下来,就会发现水闸锁闭——铁门沉重,放下容易开启难,重新打开需要一段时间。
他们利用时间差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北城门重新进城。
泰清帝派来的暗卫都是一等带刀护卫,正三品。
以他们的能力,不管摸进承宣布政使的府邸,还是威逼指挥佥事魏成毅就范,都不是难事。
更何况,他们还带着魏时安和罗之武呢。
计划十分周密,虽然风险大了些,成功率却极高。
而且,司岂已经安排了备用计划,即便不成,他们也能从容脱身。
纪婵对司岂的智计和胆量佩服得五体投地。
陈征正等在北城门,,一行人顺顺利利地进了城。
之后,一队人马到了,接管北城门,并封锁了起来。
陈征一脸喜意地告诉司岂,“司大人,一切进展顺利,余大人邀你走一趟布政使衙门,应该已经抄了大半了。”
魏时安不认识陈征,但知道余飞,不免大惊。
司岂也不解释,小声嘱咐纪婵几句,带着罗清前往。
纪婵带人返回城南的小院子,把几个纨绔被押进柴房——以防事情再有变动。
她和司岂的身份从报仇的绑匪一下子变成了朝廷的官员,魏时安和罗之武着实有些不安。
三人进了堂屋,分宾主落座。
魏时安好奇地问道:“司大人,可是大理寺少卿的那个司大人?”
纪婵反问:“你听说过他?”
罗之武点点头,“司大人是咱大庆最年轻的文状元,也是最年轻的四品大员,他的大名我们早已如雷贯耳。”
“对对对。”魏时安也道,“我还听说他手下有个皇上钦封的六品女仵作,个子极高,人特凶,比男人还像男人……”
正在倒凉茶的小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咳咳!”罗之武清了清嗓子。
魏时安闭上嘴,抠抠脸上的痘痘,不好意思地说道:“在下瞎说的,道听途说。在下其实想问,你们既然是司大人的人,是不是也认识这位纪大人……表哥你别那么看着我,我就是好奇嘛。”
小马清了清嗓子,替纪婵说道:“我不认识你们说的那位比男人还男人的纪大人,但我师父姓纪,也是六品,恰好任大理寺丞。”
“啊?”表兄弟面面相觑,一脸惊吓。
这位纪大人五官漂亮,身材虽高但也纤细,哪里比男人还男人了呢?
……
司岂赶到承宣布政使的衙门时,余飞已经派兵包围了这里。
陈征领着司岂进去,在黄汝清的书房里找到了余飞。
余飞闲适地坐在太师椅上,起身朝司岂招了招手,“司大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妙极,辛苦了,快请坐。”
司岂拱了拱手,在客座上坐下,“余大人收获颇丰?”
余飞拍拍桌子上的三本账册:“这是一部分,另一部分应该在黄汝清的府邸,费护卫去找了,应该很快就能拿回来。”
司岂又问:“魏成毅呢?”
余飞道:“魏成毅已经去招呼黄汝清了。你放心,你们进来后四城就已经封了,他们插翅难逃。”
说到这里,他竖起了大拇指,“司大人,好应变,好手段,好心计,好胆量啊。”
司岂摇摇头,“如果没有余大人,下官胆量再大也无用武之地。”
余飞想起突然出现在都司衙门的几个御前一等带刀护卫,摇了摇头,笑道:“皇上任人唯贤,一明一暗思虑周密司,大人随机应变,谨慎从事,我等不过是配合罢了。”
司岂笑了笑,不得不附和着恭维几句皇上。
两说了一会儿场面话,费原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只包袱,里面鼓囊囊,显然都是账册。
他拱了拱手,“余大人,司大人,幸不辱使命,在下拿到了。”他当时也在微雨湖,但先行离开了。
余飞有些意外,“这么容易,会不会有诈?”
费原笑道:“总共两套,一套在书架上,一套在密室里,有诈的可能性不大。”
余飞大笑,“咱们确确实实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啊,司大人走走走,去微雨湖,会会咱们的黄大人和郑大人去。”
他在鲁东两年多,早就受够了黄汝清等人的鸟气,如今大获全胜,不免有些喜形于色。
费原道:“二位大人,在下急着回京,就不奉陪了。”
司岂奉旨前来,费原也是奉旨前来,账册和人犯不能通行,这是首辅大人和泰清帝之前定好的计划。
司岂拱了拱手,“老费辛苦,路上小心。”他与费原的关系一向不错。
费原在他肩膀上一捶,“你也是,告辞!”他朝余飞拱了拱手,“余大人,告辞。”
余飞笑道:“费大人不急,六门已经闭了,不如先跟我们走一趟微雨湖……”
他正说着,一个将官跑了进来,报道:“余大人,我们魏大人正在东城门等候。”
余飞笑着说道:“看来黄大人到东城门了,速度不慢嘛,走,一起看看去,费大人顺便从此处回京。”
司岂和费原都点了点头。
东城门的陆路水路两道闸门都没开。
几十条小船被堵在水道上,乱糟糟一团。
黄汝清同几个佐官,以及都指挥同知李正荣已经上了岸,身边正被数十个手持长刀的护卫拱卫着。
护卫外围围着上百个士兵,个个手拿长、枪,将城下一片封锁得水泄不通。
黄汝清是文官,虽已年过不惑,但保养得极年轻。
他带着乌纱帽,一席酱色团领衫,腰上束着玉带,胸前的补子上绣着锦鸡。
明晃晃的从二品打扮。
“魏成毅,你这是要谋反不成?”黄汝清蹙着一对浓眉,负着手,气急败坏地说道。
魏成毅站在城门楼上,手按腰刀,笑着说道:“黄大人,这话下官可是不敢认得的,下官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他笑眯眯地看着身边的几个同僚,问道:“对不对呀,陆大人,王大人,伞大人,武大人?”
陆大人是另一个指挥使同知,其他三位都是都指挥佥事,与魏成毅同级。
这几位不是吴文正的心腹,就是黄汝清的同党。
若非有费原几人的突然出现,魏成毅未必敢轻易犯险——尽管司岂纪婵抓了他的儿子和妻侄,但他不像黄汝清只有一个儿子,他有一大家子上百口人要顾。
几位大人是被押来的,身边一个亲随没有,孤立无援,垂着头,一个屁都不敢放。
黄汝清道:“奉命,奉谁的命,余飞那狗贼吗?他区区一个正二品,谁给他的狗胆动我和郑大人?”
黄汝清从二品,郑玄正三品,余飞确实没有那个能力,一旦动了就是越权。
魏成毅拱了拱手,叉着腰道:“当然是奉皇上的命,是不是啊余大人,司大人?”
他站在高处,已经看到了骑马而来的一行人,领头的正是余飞余大人。
在济州城,敢与余飞并驾齐驱的人不多,如果有,必定就是传说中司岂司大人了。
“啧啧啧,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儿子,下辈子都不用愁咯。”魏成毅与身边的亲随叹息了一声。
司岂勒住马,越过士兵,与黄汝清的目光隔空相撞。
他挑了挑眉,“下官参见黄大人。”
黄汝清在京城时见过司岂一次,虽然五官依然有些陌生,但身高和气势摆在那里——即便在马上,也能看得出他比一般人高了一大截——他派人刺杀司岂,就是用身高作为辨认的最大特征。
“我儿如何了?”他之前有所猜测,现在彻底明白在微雨湖上发生的事情了,也就是说,所谓的绑架,从头到尾都是余飞和司岂的算计,他上当了。
一时间,黄汝清万念俱灰,他一伸手便要去抽护卫的长刀……
司岂居高临下,看得分明,立刻出声道:“黄大人若死了,令郎一定会死,听说其在济州横行霸道,早已激起民愤……”
“我死了,他就会活吗?”黄汝清惨然一笑,“余飞,司岂,我低估你们了,这笔账我们来世再算。”
他拔出长刀往脖子上抹了过去……
不少人闭上了眼睛。
然而,理所应当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黄汝清惨叫一声,长刀和一块石子先后落了地,脖子上只多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司岂有些吃惊,随即又反应过来,应该是隐匿在后面的费原出手了--为安全起见,他不便露面。
余飞团团拱手,朗声说道:“诸位,黄汝清勾连宗室,在鲁东称王称霸,置数万受灾百姓于不顾,劫掠朝廷救济,贪污鲁东税赋,皇上震怒,特遣钦差司大人捉拿此獠,以正我大庆朝纲,为我百姓牟利。”
“你等若识时务,自当束手就擒,以免刀剑无眼丢了性命。”
司岂接着说道:“所有账本具以到手,就算你等死而无憾,总要为你们的家人想想吧。”
黄汝清,郑玄和李正荣闻言面如死灰。
“刘维那个蠢货害我!”黄汝清大叫一声,跌坐在地。
一干侍卫见他如此,心里也松了口气,当即解下刀剑,跪了下去。
至此,余飞、司岂彻底赢了此役。
鲁东官场混乱,牵扯到黄汝清、靖王一案的官员极多。
司岂作为钦差,便宜从事,该抓的抓,该抄家的抄家,该革职的革职,鲁东一地官员空缺大半。
好在泰清帝和首辅大人准备充分,五天后,新的钦差来了,大批官员陆续抵达鲁东。
这片富庶的鱼米之乡,终于恢复了平静。
买了一大批土特产的纪婵和押着一串囚车的司岂也终于踏上了归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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