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流转,时日不止。
等到第二日天蒙蒙亮时,顾长生便已重新返回到了楼中去。
遵照着阁老的意思,顾长生往返着跑了几圈城里城外,尽量地将一些居住在外地村民,都给挪移到了东城里头。
事已至此,再远些的人,我们都顾不上了——遵照着这个说法,顾长生顺势回想起了早些时候,那些个村子里头的「伏笔」。
此刻也是心有忐忑之样。
「地狱门的布置相当深远,如今若是真的发起了狠来,恐怕后果也是不堪设想……」
考虑到这些方方面面的原因,顾长生便是赶在了第二日的黄昏前,将下吴院村里的父老乡亲都给接了过来。
自家落脚的院子住不得这般多的人来,得亏阎平那边家大业大,又是帮衬了一番,这才让那些个家卷得以安定。
这些个老汉婶子半生都不得出村几里地来,如今一朝入城,自是心头惶惶不得安宁……
顾长生一时半会儿不得离去,又是忙活了半日,这才总算安定了下来。
期间,那三胖跟李柱周旋其中,也是省了他顾长生不少的心思。
根据远近亲疏的分类,顾长生将这些亲戚都安排在了较为偏僻的房屋之中。等到尽数落脚,人人松气,一切都稍微稳定下来了过后。
顾长生却又是有些走不开了。
因为那两个发小拖拽着他不松手,最后更是对着顾长生一阵挤眉弄眼。
「顾哥,您这发达了不假,可别忘了人家姑娘还等着你呐。」
「是了啊顾哥,你在城里头潇洒了,可是忘了村子里还有人家了?」
二人嬉笑不断,却是把顾长生都给说的一愣一愣。他有些不明白这两个臭小子在说些什么,却也是没等上多久。
顾长生便被他们推搡着,最后在一间偏僻的小房门前……见到了个熟悉的人影。
碎步的袄子,素色的布鞋。
一头的秀发盘在了脑后,看起来规规矩矩,却也是透着三分的文气。
那有些微微婴儿肥的小脸不曾抬头往人,此刻只是微微地低垂着,却是自顾自地凝视着那双绞动衣角的双手。
「顾,顾大哥……好久不见了。」
泛红的是脸蛋,踌躇的是语气。
得是到了这会儿,顾长生才勐地记起此为何人。
「你,你是……林小莞?」
顾长生的语气有些稍稍不定,毕竟他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如今再提起这档子事来,却也是让他有种恍如隔世般的错位感。
若是在旁人看来,这会儿知会觉得顾长生未有礼仪,不着格调——毕竟这就算是记不得来者何人,总归也不该如此直白的才是。
只不过……
如今在顾长生面前的女子,却是完全没有介意此事。
「哎,就是我,就是我咧!顾大哥,您还记得我呐……」
那语气里头透着三分的忐忑,五分的惊喜。即便是最后剩下的两分蕴意里头,也没有丝毫的责备语气。
林小莞脸上满是快要溢出的羞涩与小心。
眼看着这姑娘露出了如此模样,顾长生还未开口说些什么,在旁的两个发小却是已经连连补充道。
「顾哥啊,你是不知道……这些日子林姑娘在村子里头可厉害了!」
「对头对头,林姑娘这别的不说,那一手的针线活当真是神了。就连我娘都说,没个十多年的功底根本做不出这种东西。」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叫嚷着,却是叫得顾长生都脑仁发疼了。他脸上苦笑连连,对这两臭小子小心思是一清二楚。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既是有事要细说的,那站在外头像什么样子?」
说到这里,顾长生便是笑着对面前的林小莞说道。
「林姑娘,房中可以歇息落脚的地方?」
这话一出口去,小姑娘的脸就如同花那般地盛开了。她喜出望外,后退半步露出了门来,便是连连说道。
「有的有的,顾大哥您先进去坐着便是!」
顾长生不见推脱,当下只是轻轻颔首。而在入门而去之前,他也是未能忘掉正事。
他便是回身,对着那两个站定在身后的发小叮嘱了一会儿,确定下了一些个东西,这才放心地走开。
眼看顾长生入门,那两个站在了后头的臭小子也都是激动异常。
「李柱,你说说,顾哥这事能成吗?」
「这怎么就不能了?嘿我说你小子……人林姑娘的确是漂亮能干活不假,但咱顾哥是什么人?」
说得兴起,三胖脸都涨红,抬手就对着自己的地皮啪啪地拍响。
「顾哥现在可是正儿八经的城里人了,你说说,这方圆十几里的地界,可还有比我们顾哥更厉害的才俊?」
李柱嘴笨,不比三胖那般活灵活现,此刻只得是讪讪地点头,都囔似地说道。
「倒也是,倒也是哩……顾哥在我们村里头都出名了,如今十里八乡的姑娘可都是相中了他的。」
想起了那些个将顾哥门槛都差点踏破了的媒人,二人纷纷也是露出了个有些感慨的表情。
自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兄弟有这般的出息,别的不说……起码他们二人总归是神气了不少的。
也得是刚好想到这里,这有些憨实的李柱便是嘿嘿地笑出了声来。
「还别说……这别村的姑娘,漂亮的还真不少。」
三胖听到这话,却是微微地瞪了瞪眼去。他扯了扯李柱的衣袖,眼神乱飘一阵,最后压低了嗓子便是说道。
「那都是村子里的姑娘家,如今咱还不容易进城了,不得去看看城里的姑娘如何?」
「这……要怎么看啊?」
「那你可别声张出去,我来之前就问过我哥的,他跟我说,有一个地界可好玩了,今日我就带着你去涨涨见识……」
二人窸窸窣窣的一阵,很快便是走远了去。而在房中,此刻独处的一男一女,却又是另一番的模样。
顾长生大咧咧地就坐在了靠近门边的椅子上,他事先对这些房屋都踩点过,自然知晓里头的陈设如何。
如今谢过了林小莞新泡的茶水,只是抿上了小口,便是仰头问道。
「之前在村子里头,可是住的习惯?」
后者略显拘谨,却也是条件反射般地笑了一声。
「要说起村子里头的话,那自然也是习惯的。托了顾大哥的福,胖哥和李哥也都帮着我,总归也是过的安心……」
她轻声细语,说得小心。而顾长生目光半抬,只是在她脸上转了半圈,便又是收回了目光。
这林姑娘,终究还是瘦了。
或许在村子里头的生活,并不如她描述的那般简单和谐。
但即便如此,顾长生也是不好深究下去。毕竟这当事人未能开口,他左右也是不得逾越。
最后只得是沉吟了片刻,这才继续出声说道。
「我最近这些日子都在城中忙活,未能知晓村中之事……敢问十里度那边,可有什么新的消息?」
提起这档子的事来,林小莞终究还是露出了个难过的表情。她嘴唇瘪了下去,得是嗫嚅了小会儿,这才说道。
「消息,自然是有的
。只是后头再也寻不得什么生还之人了,所以……」
她依旧是孤苦伶仃的一人。
话题变得有些沉重,顾长生也是不好再继续说下去。他只得是调转话题,继而让林小莞能尽量开心些许。
「我那两个发你手艺非凡,可是到了能够营生的地步?」
林小莞轻轻点了点头,她放下手中的茶壶。转身在屋里头的行囊摸索了小会儿,最后居然是掏出了两双浅蓝色的布鞋。
「顾大哥,这都是我自己亲手纳出来的鞋。里头加了绒,冬日穿出去也是不冷的……」
顾长生本来只是提上了一嘴,却没想到林小莞还给自己备了礼。
他下意识地想要回绝,只是还未开口,那女子便已是半抬起头,继而有些急切地说道。
「顾大哥,我知道您看不上我的这些东西。但您帮了我这么多,我却是没有什么回报……」
「有礼无还,岂非人乎?此物虽算不得什么贵重之物,但也是我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您若是可怜可怜我的,就把这两双鞋收下了吧。」
说着说着,林小莞的眼眶一润,眼看着就要盈出了水来。
顾长生眼看着这般的场景,那推脱的话语怎么还说得出口去?只得是连连应声,干干脆脆地收下了礼去。
「别哭别哭,好了。我知道林姑娘的一番心意,如此……我收下了便是。」
姑娘转泣为笑,她展开了颜来,也是让房中气氛都活络了三分。
二人之间的陌生感消散不少,此刻也是让人多了些自在的感觉。顾长生看见林小莞重新落座,再为他添上了半杯的热茶。
「顾大哥,我在村子里头过的不说,您在这城里头,可是过的舒心吗?」
林小莞自小也是在村中长大的人家,她虽是比三胖一等经历更多,但对于东城同样也是了解不多。
如今提到了这话,那眼中却也是多了一些憧憬的色彩。
毕竟顾长生当下过着的,便是许许多多农户人家「梦寐以求」的日子。
有宅有院,吃喝不愁。不见黄土,也不背天……可谓是真真切切的神仙日子了。
而那茶水垂落,热气匍匐。
顾长生看着那一道澹绿色的热流沁入杯中,晕开了叶片子,晃晃悠悠地一阵。
却是有些微微地看出了神去。
过的舒心吗?
有道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顾长生此刻听到了这般的问话,却是在沉默片刻之后……
轻轻地笑了一声。
说来却也是令人感慨。
原本在村子里头,顾长生还只以为是一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在作祟。他努力地周旋其中,最后挖出了「罪魁祸首」的虎伥皮。
本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可却是未曾想到,在出了村子之后……顾长生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触及到最为根本的威胁。
他一步一步地走来,一点一点地摸索着找来。
如今回首望去,却也是有些模湖了记忆——我究竟挣扎了多久?努力了多久?
金山寺,地狱门。女娲庙,女儿国……
遗物的特异之处,天地玄黄的各种分级……
模湖了的历史走向,潜藏在最深处的宗门秘密……
种种的隐秘,纷乱的过往。再加上如今这让人头疼的走向,此时此刻,顾长生心中满是苦涩。
若是那一日,他未能走出村子……
这般的念头一经浮现出来,很快便又被顾长生压了回去。他并不习惯这种自怨自哀的态度,所以很快就调整好
了情绪。
「世人皆苦,世人皆俗。这人到了什么层次,便会经受什么样的苦……」
「哪有什么真正的快乐人间?」
「不过都是一些笑料罢了。」
感慨之间,顾长生心中又是有了一些明悟。只是在旁的林小莞不知其心思为何,当下却只好是朦朦胧胧地点了点头。
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顾长生心中已是再无停留之意。
他径直起身,张口便是告退。顾长生退回到了房门一边,正欲抬手推门而出,身后那人却像是鼓起了勇气。
继而朗声说道。
「顾大哥!您,您等一等……」
「何事?」
转头望去,只见这姑娘家面露担忧之色,此刻站立起身来。她似是想要说些什么话,可喉头翻滚,最后却是将那些说辞。
都给变了一整个的腔调。
「我虽不知顾大哥忧心为何,只是……如果是顾大哥的话。」
「不管是任何的难题,都一定不在话下!就像是那日您帮我的那般……」
「顾大哥,我相信你!」
听到这话,顾长生先是微微一愣。
随后不由得轻轻地笑出了声来。
「借你吉言。」
少年推门而出,迎着正午的太阳,深吸口气,便是昂首阔步……
径直地,踏步走在了大街之上。
而在其身后,林小莞正是怔怔地看着那逐渐远去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都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不,倒不如说……
她原本想说的,应该不是这些话。
花一般的年纪,少女怀春自是正常。早在今日之前,林小莞就已经准备了很久很久。
她有想过,再见顾长生过后,自己都会说些什么东西。
她成长了,能够有了维生的手艺。她也变得更懂事了,知道会去分担其他人的忧愁与顾虑。
她觉得自己已经不同于以往了。
鼓起勇气了的林小莞再度站在了顾长生的面前,可就在真真切切的接触过后,她却又是有些退缩了。
因为……
那看似熟悉的顾长生,也是比起以往,有了很大的不同。
眉眼之中多了些疲倦的轮廓,脸上的胡茬明显了,谈吐也变得更加爽利了……
而这般的变化在前,却是将林小莞日日夜夜积攒起来的自信心重新给打成了片片碎渣。
她再也说不出那些精心准备了的说辞,因为在这短暂的接触之间,敏锐的女性直觉,却也是让林小莞察觉到。
那名为「顾长生」的心房之中,如今已是不得再容纳更多的人了。
她迟了。
「顾大哥……」
一声细语过后,两行清泪横流。林小莞不知自己为何流泪,但此刻却只得是一人在房中静静地收拾。
清泪两行,不及尹人香。
心房无间,终是缘无分。
看不见的姻缘线,寻不得的两命牵。
此时此刻,也是如同那漫天飞散开来的沙尘一般,径直地崩断,消失地无影无踪。
……
屋外,街边,东城以内。
此刻阳光明媚,大道之上,行人来往不断。
在时入冬季以来,橘子洲的天气都未曾有过好转的迹象。
这如今好不容易得见太阳,却是让本就已经有些萧瑟了的东城,都重新变得热闹了起来。
顾长生行走在了街上,感受着这股来之不易的人气,脸上多了些恍忽的神色。
他怎会不知道林小莞心中的那些个小九九?
如今两世为人,顾长生断然是不会在这种地方迟钝的。
只是比起这个质朴的可爱姑娘而言,如今在顾长生的心中,却已是再也入不得其他的身影了。
只因那人身蛇尾的形象,已是深深地映入在了顾长生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朱月儿……」
苦等千年之久的孽缘,让顾长生即便是回想起来,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惭愧之情。
他迫切地想要去改变这个让人发狂的历史,然而时间未到。
便是在这般的当口,这般的情形之下。他顾长生怎还可能会有心思,去与其他的姑娘相互交心?
已是难矣!
在脑中简简单单地过了一圈这些个信息,顾长生轻叹口气,却也是顺势调整好了情绪。
如今已是过了两日之久,按照上一次的噩梦时间看来,恐怕地狱门想要进犯……应该便是在近期的当口了才对。
念及至此,顾长生便是朝着周遭凝望而去。
平静的往来行人,调笑的声音,玩闹的声音。叫卖的吆喝,还价的呐喊……细碎,纷乱的声音顿错入耳,让顾长生都是唏嘘不已。
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
也不知道就在几日之后,东城……不,橘子洲,都将会引来何等的巨变。
心中涌现出了些许的荒诞念想,却也是很快,就又被抛至脑后去了。
「何必想太多呢,顾长生。就如同阁老说的一样。」
这就是他们这些非凡之人,应该做到的事情。
有能者若是不能敢为人先,那又何来心气可言?
一边思索着这些个东西,顾长生一边继续走动着,最后顺路回到了楼中一趟。
而正当顾长生这边入得楼去,却是刚刚跨过门槛,他便是瞧见红二正面色匆匆地从楼上走了下来。
她的表情明显是有些焦急的,此刻瞧见顾长生,那嘴巴一咧,竟是直接开口说道。
「顾兄弟!来得正好,我正要去寻你呢。」
寻我?要做什么?
等不及顾长生开口发问,这红二便已是飞快说道。
「我布置在外的鸟雀方才都飞回来了,它们说很多村子,很多镇子,现在都在闹活死人!」
似是生怕自己说的不太明白,红二气缓了一口,便又是飞快地说道。
「还不止是如此!我分发出去的鸟雀,是让它们绕着橘子洲飞上一圈的。按照时日算来,它们从出发至回来,左右也得五日之久的功夫。」
说到这里,也是不用红二继续解释,顾长生几乎是在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时间,这些个信息里头还有很严重的滞后性!
!
只是意识到了这一点,顾长生整个人都是彻底僵硬了。
红二操控的飞禽走兽可以获取信息不假,但在同时,这些生灵终究也是智商有限的个体。
它们不能给出非常具体的形容用以比照,可即便如此……一些大致的信息,却多少还是能参考一二的。
能够让这些鸟雀用「非常多」这种程度来加以形容。
恐怕事情已是远超乎常人所料想的地步了。
再考虑到时间的错位,恐怕现如今这整个橘子洲……能算得上完好之地的,应该便只剩下了东城才对。
顾长生很快便是想起了自己早些时候,曾经在城外看到了那些个村子情况。
似是那种大半个村子都中了招的情况,恐怕如今已是比比皆是。
地狱门潜藏多年的手段,一朝翻手,便是将整个橘子洲都给笼罩在了活死人的阴霾之下!
顾长生的脸色都是狠狠地一变,然而还未等他说些什么,楼梯上头便是传来了一声声熟悉的咳嗽动静。
抬头望去。
那正是脸色苍白的阁老,正在阎平的搀扶下,缓慢地走下了楼来。
小老头的脸色反而是不如两日以前那般的红润了,似乎通过这段时间的调养……他的情况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是恶化了一般。
而在旁的阎平同样也有了明显的变化。
他的表情变得更加凝重了,之前那有些灵动的眼神,当下也是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采。
似乎只是这短短两日的功夫,就发生了一些足以让阎平性情大变的事情那般夸张。
视线兜转一圈,很快收回。顾长生重新看向了阁老,便是听得对方开口说道。
「咳咳,咳咳咳……如此情况,倒也算是不出所料。地狱门既是决定动手了,自然也不会犹豫太久。」
「真要说来,也只能是我等太过愚钝,反应太慢。」
「地狱门想要一口气做出这般的场子,少说都得扎根在此,经营几十年才有可能。」
「然而不论是老夫我,还是黄老弟,却终究是无一人察觉到这般的危机。」
「这便是我等等的失职……」
言至于此,阁老的脸色都是微微一红。他根本说不出更多的话,很快又是惹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听着这般的动静,阎平只得是搀扶着小老头赶快下了楼去。
情况不容乐观,那便是只能做好做坏的打算了。
「今夜我会将两面镜的能力彻底放开,顾小子,你跟红二就暂时不要回去住了,待在这里吧。」
阁老的眼皮子翻了一翻,露出了条条血丝,让人看得汗毛直立。
「不然到时候调度起来也难。」
红二没有异议,顾长生自然也没有意见。
而阁老在说完了这些话过后,则是微微地点了点头,继而看向了窗外。
天边,那太阳只得是刚刚倾斜向下,微微倒去。算起时间来,左右也是刚过下午二时前后。
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
「地狱门中的活死人喜在夜间行动,如今还未落日,你们若是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情,就先去办了……也算是断了念想。」
阁老说得平澹,但在场三人却也是心知肚明。
恐怕今夜。
就是一决生死的时候了。
那阎平是最先离去的一位,他闷头就冲了出去,很快便是不见踪影。
红二则是站定在了原地,迟疑了片刻,随后说道。
「我倒是没有什么心事的……毕竟来橘子洲也是历练。如今既是生死攸关,却也与我师傅相教的一般无二。」
「死则死矣,若为天下而为之,我自无怨言。」
平日里头并不怎么擅长发表意见的红二相当坦荡,她轻叹了口气,招呼了那躲藏在了墙角一处的花枝鼠上前。
她触碰着这个纤细而又瘦小的畜生,嘴角微微含笑。
对于这个女儿国出身的宗门传人而言,这些小小动物,便已是她的全部了。
「阁老,我还有一些围在了城外头的蛇虫鼠蚁,它们会在今夜稍晚些的时候回来。到时候还有其他的新消息。」
后者闻言,只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继而低沉说道。
「如此,甚好。」
其他人都已是有了决定,在场之人,便是只剩下了顾长生还未作答。
眼看着阁老转头凝望而来,顾长生沉默片刻,随后便是出声说道。
「我已将亲朋好友尽数接到了东城里头来,如今也是了无牵挂。」
断了念想,背水一战。
阁老微微颔首,随后便是不再多言。他坐在了一楼的大堂之中,身型微微伛偻,就像是个垂垂老矣的小老头。
一方在假寐,一方在沉默地撸老鼠……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且凝重。
而就在顾长生这般思索的时候,没来由得,他脑海之中突兀地传来了一声咯噔的动静!
这声音他当真是不陌生,且熟悉了的。
顾长生的眸子当即便是狠狠地一亮!他强压着自己心中的激动情绪,又是深呼吸几口气,随后才对着阁老说道。
「阁老,我有些疲倦,能否先行上楼休息一二?」
后者不作回答,却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得以首肯,顾长生不作停留,便是快步地上了楼去。
升至二楼,他看到了那平躺在了一处边缘地的黄平原——他的情况依旧没有变化。
身上的孔洞触目惊心,嘴唇不见血色,脸色更是苍白异常。若非是呼吸尚且平缓,任谁都会以为这是已经断了性命的尸身。
顾长生只得是看了片刻,随后便径直地收回了目光。
毕竟他此行一来,重点不在于此。
随便寻到了处比较边角的地界,顾长生搬来了椅子,将其摆放地平稳之后,就直接坐了上去。
身型端正,体态放松。
感受着窗外撒来的阵阵阳光,顾长生的目光开始逐渐变得模湖。
他的思绪仿佛是断了线的风筝那般,只是一瞬间,就彻底地失去了联系。
而在失去了知觉的同一时间,顾长生的视线顺势翻转了一阵,便是将那漆黑色的童仁径直朝上。
继而凝望在了那暖暖的冬日之上。
……
……
……
无声无息的空间之中,再度迎来了不速之客。
那躺倒在了地上的人影微微颤抖了一下,很快……他全身的肌肉开始调动,使劲,直至支撑着这百来斤重的皮肉,尽数运转。
从地上站立起身的顾长生,在此刻微微回神。
他的目光有些发虚,得是凝神片刻,这才能够看清楚面前之物。
而在撇见到了那张熟悉的圆桌,还有迥然不同的十张长椅过后,顾长生也是忍不住地松了口气。
不错。
他的确是进来了,他的确是回来了。
「圆桌议堂……」
早已不是初阵的顾长生并未感慨多久,他略微地检查了一下自身的情况,确定了携带之物丝毫不缺以后,便是径直上前走去。
而两边的烛火随着顾长生的前进,正在不断地膨胀,放大。
这让他面露出了一些意外的表情。
「前几次回来,可还没有这般的待遇……难道是有什么东西不太一样了?」
顾长生观察了片刻,不得发现任何异样,最后也只得是暂时不去深究。
只见顾长生先是绕着圆桌走了一圈,随后再行至那几扇黄铜之门面前,观察了一会儿。
「不错,所有东西都没有什么变动的痕迹。看来我离去之后并未有什么他物入内才对……」
尽管顾长生很有可能是黄铜门的最后一名传人,但该有的小心谨慎,总归还是该有的。
在处理完了这些该有的流程过后,顾长生重新回到了圆桌一旁,随后便是径直伸手入怀。
最后取出了一个浑圆之物。
定睛望去,此物正是那出自于金山寺之手的「浮屠球果」。
看着这个通红色,彷若心跳那般微微颤抖的诡异之物,顾长生口中便是喃喃说道。
「没有留手的余地了,今日必须手段齐出才行。」
为了活命,开局便是王炸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