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里煞气重,湿气也很重,不打着灯笼几乎照不着路,霞烟罗上也很快沾染一层黏液,从四周肉壁上,更是不断有黏液滴滴答答的流淌下来,好像连绵的春雨一样。一股味的春雨……
啊,所以叫影‘蓑’么。有理有据耶……
郑泽天举着皮灯笼,观察着光线照射出的景象,只见面前蠕动的肉墙更是层层叠叠,一阵阵抽搐,时不时生发出肉芽肿块囊肿之类的东西来,仿佛在不断进化演变,改变着隧道前后的布局,只在原地停一会儿,很快就认不清周围的景象了。
他想了想,又把灯笼笼罩在影蓑底下,手持雷珠,凝聚道力,把三十六颗雷珠笼罩在闪烁的电光之中,举起来照明。却见面前的肉墙,居然莫名生出许多条岔路来,肉壁上更是裂开一个个粉红的缝隙和裂口,仿佛什么隐藏的密道,呼唤你钻进去似的。
幻术生成的歧路么,看来只有灯笼照到的才是正道。
郑泽天在车站第一眼看到时,就知道这机车,大概是巨子不知从哪个世界抓来的魔神,却也没想到他居然还在魔物的肠道里,布置这种诡异的阵法。
不错,确实是阵法,而且是会定时变化路径的上等迷宫,假如没有基础的阵图,不知阵基的排布,又没有高深的算学和过硬的命数,可以及时自救,又或者没有通关的法宝,和镇守之人来引领带路的话,想必误入此阵者,迟早要在这肠胃中被煞气耗尽道息,给黏液包容消化的吧?
不过,既然是作为运送旅客的货车来用的,这魔物应该也不能随随便便得吃人,或者吃‘鬼’的……
郑泽天想了想,用雷光照着,走到一处岔道裂隙前,然后换持皮灯笼在手,把灯光一照,果然发现这里的肉质和别处的不同,摸起来比较干燥,而且只有薄薄得一层膜,不需怎么用力即能撕开来。
郑泽天撩起天青霞烟罗,挽起袖子,试着把手插入那缝隙中摸索了一下。
里头也有空间,内壁也不再是黏湖的血肉,而是类似干燥血痂和肋骨的腔室。
恩,应该是给‘鬼’准备的车厢。
郑泽天注意到被他撕裂的血口,开始有乳白色的泡沫和浓浆渗透出来,便抽回手,看到裂缝很快自己愈合起来,形成一道红白相间的网口,不止把出口密封住了,而且里头的内腔也开始渗液,如同琥珀一般,透明的黄绿色的汁液从血口缝隙间渗出来,明显是把里头的内墙填满了,鼓鼓囊囊得,不像那些柔软的液泡脓包,而是很快固化,形成一个硬块似肿大的囊肿。
看来这些幻术生出的‘歧路’,还有陷阱捕捉的功能,大概上车的‘鬼’,都是这么封印在车厢里,免得它们失控了跑出去吃人。
……
当然,也可能不是跑‘出去’吃人。
郑泽天举起灯笼,照着一眼望不见尽头的肠道里,陷在肉墙里的一个个一块块的鼓包囊肿。
这个布置,不就是车厢走道的一侧的包间么……那搞不好,其实人字的乘客也……唉,再也不想来坐火车了……
郑泽天叹了口气,提着灯笼,顺着光线照到的肉回廊向前走。
反正路就一条么,不管是师父,师祖,铁道镇守,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只要上了车,终归能遇到的。
这样谨慎侦查着往前,走了大约有半炷香的时间,郑泽天听到影梭说,
‘前方到站,李家庄,前方到站,李家庄,请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
郑泽天感觉到一阵颠簸,差点跌倒,仿佛是在急速爬行中的巨兽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
已经到站了?那岂不是……
这时从对面肠道的拐弯处,灯光亮了起来。
是镇守?还是其他东西?
郑泽天立刻把灯笼收在影蓑底下,扭头撞破一道肉缝躲入空腔之中,屏住呼吸藏在血痂的夹层里,感觉天青霞烟罗都帖在脸上,冰凉凉,黏湖湖的。
随着灯光照近,缝隙也逐渐缝合,黄绿色的汁液渗透出来没入侧腔,但还好这些汁液并不能渗过天青霞烟罗,郑泽天侧着脸,通过缝合起来的薄薄的膜层看向外头。
举着灯笼的人影在前,先后有五道披着影蓑的黑影,从他身边一膜之隔的**穿过。
李家庄根本不在五子峰的正常停站序列里,到站下车的,显然都是特意‘混进来’的东西。反正不是‘人’就对了。
郑泽天谨慎得等了等,但是却并没有感觉到列车再开动,也没有听到影蓑的提醒。就仿佛时间禁止了,又似乎这列车已然到站了似的。
不过计算时间,那些人应该下站了才对。
于是他撕开血痂,从肉缝里挤了出去,回到肉回廊里,举起灯笼照照身后,想了想,去李家庄找巨子的东西,大概不是一个筑基小孩儿可以应付的,于是他还是依旧向前,向着对方的来路找去。
很快他就找到了铁道镇守的帽子……和头骨盖……
郑泽天瞧了瞧,这镇守明明也算是个化形的元婴大妖,能看守铁道大概也有一点点本事,而且有‘墨’字的令牌,应该是得了墨山真传的弟子了。可是看起来她似乎都没来得及化形变身,直接被人干掉了。
郑泽天又举着灯笼,往前照着走了两步。
好吧,从现场看,应该是正面遇到,被一拳打碎了,残肢断臂,衣服碎片到处都是,鲜血淋漓的,好多肉片内脏都已经被回廊吸收了,不过那身铁道镇守的古怪制服大概是材料不同,碎片都还留着,看得出当时现场的惨烈。
郑泽天没有停留,而是举着灯笼,继续往前。
然后他看到一只死去的麒麟。
长着深蓝色鳞片,雪白的鬃毛,和银角的雷麒麟,不过麒麟角被掰掉大半,四蹄也被折断生撕,眼珠子被插烂了,开膛破腹,胸腔一个大洞,心脏和内丹都被掏走了,从口鼻和巨大的裂创处,蕴含雷力的水银色的灵血,滚滚流出,在回廊里积起一汪血潭。
和那个被一击秒杀的镇守不一样,看的出来对方折磨了这麒麟很久,哪怕麒麟这样的圣兽生命力够强,大概也支撑不住这样的折磨,早已经气绝了。
郑泽天默默得看看麒麟,又举起灯笼,看到一旁落在地上的影蓑,蓑衣上贴着张‘人’字的车票。
郑泽天蹲下来,摸摸麒麟的脸,“……师父。”
已经凉透了,神魂也不在,有药也没得救了。
然后灯笼忽地熄灭了。
在光影跃动的瞬间,郑泽天看到有道影子出现在自己身后。
于是就在这个瞬间,郑泽天将全身道息爆发,积发出全身道息,经脉都被过载的雷霆刺得生疼,以至于皮肉都给道力蒸熟,红彤彤得散发出一股子湖味。
而在这样的刺激之下,郑泽天把手中的太上三十六神曩雷火纛,一瞬间点亮了三颗雷珠,六道雷印,一甩手便向身后影子打去。
然后他就死了。
一只手从影子中伸出来,雷光闪烁的雷珠打在那只手上,连袖子都没打碎,就被护体的罡气弹开了,简直像拂尘给那只手掸灰似的。
那只手也一点都不客气,一把探过来,五指抓破天青霞烟罗,一把插入郑泽天的头颅,像捏碎个葡萄似的,把道子的脑袋抓碎了。
于是他就死了。
……
……
……
再然后郑泽天睁开了眼。
他看到自己坐在一望无际的漆黑旷野上,一件紫色的道袍人立在自己的面前,带着期待的声线道,
“怎么样?”
郑泽天呆若木鸡,愣了半天,“什么怎么样?”
那空空荡荡的道袍,就像公鸡扇翅膀似的拍打着袖子,
“老子的道果啊,你尝了觉得怎么样?吊吧!”
死去的记忆突然涌上头来,郑泽天有一阵子没说话,伸出手摸摸自己的头顶,被一抓从头顶插入颅脑,捏得骨腔都爆裂开,眼球直溅飞出去的感觉还历历在目,整个头盖骨都在隐隐幻痛似的……
“……我没死?”
“恩?死?莫非!”
道袍一愣,呼啦一下飞上来,往郑泽天周身一裹,牵着郑泽天的双手摸了摸头,然后飞身而走,在旷野上跳起舞来,
“哇哈哈!哇哈哈!成功了成功了哇哈哈!想不到竟然真的成功了!老子的大道居然第一次就成了!哇哈哈!泽天泽天!真是上上之卦啊哇哈哈哈哈哈!”
郑泽天望着那怪模怪样,手舞足蹈的道衣,隐约之间,一个疯狂的猜想涌上心头,以至于曾经堂堂一教之祖,还有啥没见过的转世仙人,都汗流浃背,浑身冰凉,心道卧槽这还真没见过。
“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哼哼哼!呵呵呵!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道友不是亲眼见证了吗!”
紫色的道衣停止了舞蹈,哈哈哈大笑着转了不知多少圈
“此即为!太煞!虚星天!时空回朔大道!穿越必备!至高无敌!回档**!
!吊吧!”
郑泽天无法理解,更无法相信。
“……不,不可能……刚才这,时空,不!这莫非是幻术?还是说某种高深的算学?”
但算学和幻术,撑死了也只能看到一抹灵光,怎么也不可能推演得那么久远,那么逼真的……
“哼哼哼哈哈哈,道友不信啊,哼哼哈哈哈!没事没事,找你来试初号机,可不就是为了验证此道么!
放心放心,读档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很快就会习惯的,来来来,再给你一个,存个档吧。”
道袍把袖子一卷,又取出个深紫色的苹果递过来。
郑泽天瞪着那苹果,一下子蹿起来,仿佛见了鬼。
而道衣可不由他躲,直接凑上来,把苹果塞到道子手里。
“桀桀桀,道友可不要错过在我这存档的机会哦,我这一道还在内测阶段,一个档大概只能用一次的。而且目前还不知道有没有使用次数限制,对道体元神又有何种隐患,虽然目前看起来,以道友的元神还能顶得住,但还是需要试验很多次的,总归你就把每一条命都当作最后一次来玩好了。”
郑泽天怔怔盯着手里的苹果,不由咽了口唾沫。
“嗯?你不会是怕了吧?怎么怎么!堂堂罗祖!区区一道杀劫都过不去,还能死个两次三次的吗?不会吧不会吧!不过也是哦,道友死的是有点快哦,才一个白天就死了,我还以为第一个档起码得到你陨身之劫才触发呢!
当然啦,也不能怪你,从死前回响看,击杀你的那家伙起码是魔神将一级的,以筑基期的实力,确实很难对付呢,呵呵呵呵!能不能行啊道友?要不要我在不影响游戏性的前提下,适当得给你开点挂啊?”
不知是被‘罗祖’还是‘呵呵’还是‘不会吧不会吧’还是‘行不行啊道友’给刺激了,郑泽天一时竟恢复了平静,冷眼瞅瞅那袍子,啃了口苹果。
“原来如此,巨子悟出的这时空回朔之法,可是要死时才能触发,你也没亲身试验过,所以才特地接引我入道……我说咱们也不怎么熟,怎么有这种好事落到我头上……”
那道衣上来勾肩搭背,拍着郑泽天肩膀道,
“道友不要钻牛角尖嘛,我存读档**天下无敌,这么逆天的外挂,才配得上道友这种逆天的人才,逆天的资质嘛!不要妄自菲薄哦
当然,也不需我多言,此道有多么逆天吧!
我估算着,此道太过逆天,泄露出去,必要遭天打雷噼,万劫加身,陨身死难,搞不好还要形神俱灭的咧!指不定道友上来第一天就遭此大劫,多少也是开挂开太狠招惹的呢!
总之万事小心起见,你还是自己注意点,不该说的话不要乱说,不该改的命不要乱改,要改也不要露出马脚来。
当然啦,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居然怼脸怼到我李家庄来了!这些年我庄里值钱的家当老多了,打碎了花花草草我都心疼耶!尤其还杀我墨山弟子!真是叔可忍嫂耶不可忍啊!我不斩它们头一百遍难消我心头只恨啊!放心!我一定会罩着你的!”
郑泽天皱皱眉头,眼前不由回想
“巨子现在腾得出手来对付那些鬼吗?”
道袍耸耸肩,
“我现在哪里来的‘手’,而且都给你开了这么吊的挂了,你可不就是我的‘手’喽?
放心放心,在我的地盘上,区区几个魔神将,翻不起大浪的,附耳过来,我教你两个作弊码。随随便便搞定它们了。”
郑泽天皱眉,“什么?作弊……”
但不等他再问,道衣已经悉悉索索说了一阵说完了,然后拍拍郑泽天的肩膀,
“好了,有此两招足以应付了,万一翻了车……大不了你再回个档喽。
好!去让它们见识见识,我道的厉害吧!”
然后道袍大袖一挥。
狂风大作,郑泽天睁开眼,
他发现自己回到了青霆峰,峰顶的尊天魔道场中。
龙身人首的尊天魔,雷师丰隆正在神坛上安睡,一如往常。
“第一次拜月就能临渊入梦么,不愧是道种……”
郑泽天扭过头,只见宋大有打着黑纸伞,戴着圆片墨镜,一瘸一拐得走到身边,关切得问,
“泽天啊,怎么样,去了雷泽了吗?有没有见到雷师?”
郑泽天望着他,
“我好像,梦到一只麒麟。”
“真哒!”
宋大有一听,一张老脸笑得好像菊花绽放,
“我观的就是雷麟啊!太好了,咱们果然有师徒之缘!好好好!我青霆宗后继有人啊!”
师徒之缘啊。
上一世有师徒之缘的,一个都救不了。
希望这辈子,结局会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