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发现这件事的是翁甫。相隔并没有几天。因为他是导演,有权力不敲门推开任何一个房间,所以撞见他的男主演在休息室里帮他的女主演把垂落耳边的头发挽到耳后时,他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
我拍的是悬疑片不是恋爱片,他俩在里面是姑侄甚至不是恋人。
不是不和吗?是这种挽头发的不和吗?
把手从我女神头上放下来啊混蛋!
我真的没有何景把柄,所以他当时答应来拍电影是因为……
但他立刻的反应还是关上门。
“你们?!”他惊诧道。
但段竹的反应只是平淡地点点头,微笑道:“是这样。”
什么样啊!
翁甫内心吐槽,嘴上说:“哦——”
何景这小子笑得好甜蜜啊。难怪他最近怎么心情变好,格外开心。
但这种事只要不碍着拍摄,他也管不到。目前看甚至对拍摄有点好处。
——但还是好生气啊为什么!
此外,小瑶被段竹告知后,虽然内心爆炸,但面对老板一脸平静和理所当然,也只能咽下震惊,说了句好的收到,继续工作。
之外的人还没有发觉,剧组人员至多觉得他们关系融洽一些了。由于娱乐圈男女合作演员入戏起来更亲密的比比皆是,一时没人觉得不对。而剧组保密不错,没多少媒体来拍,外界甚至业内也就更没人察觉了。
只在两人同时有事回j市时,一前一后地到达,各自回家,没引起任何关注。但当晚段竹就跑到了何景家里。
——主要因为没有狗仔盯着拍她,而且段竹是私人行程,还没多少人知道她回来。
何景从厨房出来时,段竹正坐在窗前毛毯上,翻看书架上的书。他走过去,坐到她身后,段竹手里翻着书页,随意地靠过来。
段竹看了没一页就困得睡过去,何景放轻动作换了她舒适的姿势。她柔软的身体落在他怀里,长发散在他腿上,一张沉静睡颜在眼前。他还是有些不能相信,靠在自己身上这个人是段竹。
这样的场景,不能说他从前没有幻想过,但心里清晰地知道不可能,因此梦都没有梦见过……他想伸手触碰她洁白的脸颊,又担心惊醒她,最终没有动。
段竹只睡了二十多分钟,就迷蒙着睡眼醒来,她含糊不清地道:“今天太累了,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刚坐起身,还没睁眼,却被何景忽然抱住。他身形自然比她大很多,完全地把她揽在怀里,可他头落在她肩上,使段竹莫名感到一种温柔和安心。
她静静地被抱着,过了许久,何景问:“明天什么时候回来?”
她明天要去做一件私事。
“应该中午就可以回来。”段竹手臂揽住他脖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他怀中,“只是去看看老朋友。而且,现在的主人有点讨厌我,大概很快就能回来。”
“郑禹棠?”
“嗯,你认得他?他应该是在追求小桃吧?”段竹靠在他怀中,手指摩挲着他卫衣胸口上绣的图案。
何景点点头,轻轻搂着她。她只是笑了一声,身体的震动就顺着身体传到他心头了。
段竹笑道:“还是个小孩子呢,当时……从酒吧醒的时候,见到他,我几乎没认出来。乍看像个成熟的模样,但几句话就装不住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很不喜欢我。”
何景想了想说:“我听小桃说,他们是有一回红毯上,她的裙子出问题了,他及时帮她解决更换,才认识的。”
段竹一愣,知道他是委婉地提醒自己原因,自然地想起郑禹棠说的“上次就是你做的”。难道就是那次?可郑禹棠分明说那次是看在小桃面子上不追究她,小桃却说那是他们初识……
段竹只觉得有种矛盾,又揪不出源头。她思索一会儿,感觉身边很安静,抬头看何景,他正望着自己,乌黑的眼睛里似乎有很多话。
段竹习惯了他这样子,把刚才事抛到脑后,笑道:“在想什么?”
何景笑道:“在想你想的事。”
段竹从他怀中坐起来,反过来推着他肩膀,何景没有防备,倒在沙发边上。段竹在他脸前,轻柔地吐息笑着:“那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他珍惜地抱住她,心里的隐忧一下子都清理干净,只有面前这张又远又近的面庞。
……
第二天段竹离开时,何景抱了抱她,还是忍不住说:“早点回来。”
怕她不喜欢,他很少这么要求过。段竹笑着嗯了声。何景这次回来是为了录一个综艺,为期两天,又抽空安排了广告宣传的拍摄。而段竹没有他这么忙,这回只是来见一个人。
一个故去的人。
她到郑家宅院时,正是清晨与上午相交的时分,车进了庭院里,她走下车,见郑禹棠倚靠在大门口,直直地看着她。
“早啊。”她问好道。
郑禹棠面无表情,冷冷道:“来别人家做客还打扰主人的作息时间,真是够礼貌。”
段竹看他蓝发衬得脸色更苍白,满是熬夜过的疲惫,道:“我没想到你会来迎接。你晚一些来也没关系,我可以自己——”
郑禹棠不耐地打断她:“我爸的地方也不是随便让人进的,当然要我看着了!”
段竹看他还如看一个脾气执拗的小孩子,毫不生气,随他走进屋中,感叹道:“这里还是和以前一样。”
郑禹棠嗯了一声,又解释:“我懒得改。平时也不怎么住。”
客厅中管家已经备好茶点,向她和蔼地笑。段竹认出他还是从前那位,颇为惊喜地寒暄。
她望着落地窗正对的草坪,又看了看郑禹棠,面上微笑起来。
郑禹棠忍不住问:“你笑什么?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想起有一次来这里,见到你在这片草坪拿水枪射人玩,顽皮得很。”
郑禹棠脸瞬间红起来,想要发怒,又想到什么,吃力忍下来,只是喝茶的时候把碟子摔得很响。
段竹想起,郑先生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优雅得体,再生气也不会表露在动作上。郑禹棠和他真是完全不像。
勉强客气后,郑禹棠也再受不了她一样,飞快带她往主宅别墅后走。只有他们两个人,穿过一道宽阔的草地,到了一栋两层的红白房子。
郑禹棠找出钥匙,边开门边说:“我爸生前半年就搬到这里,东西也都挪过来了。老头子不放心我安排,怕我把他的东西扔到库房喂老鼠。”
走进去,大概是经常有人打扫看望的缘故,房子虽然很幽静,但十分整洁,没什么蛛网灰尘,阳光恰好洒满进来,一片温馨暖和的氛围。
段竹被气氛感染,进来后的伤心怀念化为感动。
屋子并不大,布置得十分温馨,木质餐桌上放着一个相框,上面是一家三口的合照。郑禹棠看起来还是三四岁的样子。
她默默想:对不起,最后没能陪伴你,是我作为朋友失职。你现在有没有见到最想念的夫人呢?
身后传来脚步声,郑禹棠拿来一封信。“我爸留给你的。”他递过来就走到房子另一边,远远地坐下了。
段竹站在桌边,拆开了信封。
“……小竹,你回来了吗?很抱歉,我的身体迅速衰败,作为朋友,不能帮你回来,眼看着你二十年的人生被一点点毁掉。对于你的忽然离去,我调查不出任何原因,甚至有一种力量隐隐阻止着我。我想要托付给别人,然而小棠心智太不成熟,你的师兄,他似乎被你的事打击到,我至今联系不上他……只好留给你这封信,我感到你总有回来的一日。……以我多出来的几十年经历,想要告诉你,人生最渺小的就是过去的挫折,将这几十年一点点放大,它像一条奔涌的长河,难以不裹挟泥沙,却无法阻止奔涌的流向。……”
郑禹棠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口的沙发上晒太阳,他不喜欢晒太阳,但老郑在这栋房子里时,常常就这么坐在这里看着外面——
好吧,现在也不能理解。阳光好刺眼。
他转了转椅子,余光始终跟着房间另一头的那个人。
不知道老爸给她写了什么?不会是让她管教自己吧?噫——他打心底嫌弃了这个可能。他现在已经二十岁,是郑家继承人,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小孩子,再也不是……
他渐渐从余光转为目光,段竹丝毫没察觉他的打量。
他从来都是用暗处的目光偷偷看她,从楼上的窗格中、栅栏的缝隙里、隔着其他人或花丛灌木……鲜少有这样直视的时候,心脏不禁咚咚跳起来。
他嫌弃地轻轻锤了锤心口。
明明已经快十年过去,即使是她,脸上也有了风霜的颜色。
他目光从她的身上发散到了很远的地方,又始终离不开她,像被线牵着的风筝。
段竹读的很慢,也渐渐读完——
“你曾问我,为什么在我妻子死后,还坚持不接纳别人。那不是坚持,是一种顺从,对于爱的顺从,对于心和人生亦是,当你重新回来,不知你会面临怎样的困境,但你还是那一刻的你,顺从你的自我,不要被这些错乱的时光所扰……无论是段老先生,还是我,都会在另一处等待此时的你……这封信,我令小棠在你主动找来看我时交给你,希望不会有错。”
她把信纸拿远,擦掉脸上的泪,却怎么也擦不干。
一只手递过来纸,段竹道谢接过。
郑禹棠站在她身边,对信上内容没有半点兴趣了。看着段竹失落伤心的模样,他垂在身旁的手臂动了动,忽然很想抱抱她。
——只是出于人道主义。真的。
但他手刚动起来,段竹忽然抬头,他立刻收回来。绷在身侧。
段竹没有注意:“谢谢你,这封信我可以拿走吗?”
“当然。”郑禹棠干巴巴地偏过脸说。
其实他太过紧张,完全没听进去她在说什么。就算她这时候问的是“你的家产可以送给我吗”,他大概也是一样的回答。
段竹本想独自在郑宅散步片刻就回去,但郑禹棠没有离开的意思,有些走神地跟在她身边,听不懂段竹委婉的驱逐之语一样,她心里就想告辞。但郑禹棠忽然说请她留下吃午饭。
他从父亲的老房子中走出来,面带沉郁,不像往日那么自在无忧,说如果她不介意,可以留下来吃顿饭。
段竹虽然不至于用饭来怀念人,可因为郑先生的信,她对郑禹棠也多了几分感情,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