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晚宴从七点开始,段竹被安排在一间共用的化妆休息室,往日她肯定要不满了。她毫无已经人人喊打的自觉,还以为自己是顶级影后。
但是——
不说名声,她本就是临时塞过来的,单人化妆间统共那么几个,早安排出去。如果段竹找来大吵,大不了闹起来。
工作人员的担忧并没有实现。段竹温顺地接下了所有安排,没有任何异议。她对其他都不在意,只不想遇到赵雪行,再引起议论,打算今晚避着他。她看过安排,他们俩的座位相隔很远。
化妆间里还有三个明星,她都不认识。她们对她毫无冒犯的想法,自段竹进来,就企图把存在感降到最低,看都不多看她一眼。
——这就是恶毒女二的天赋光环吗?
段竹最近上网,学到了不少好玩的新名词。
化妆时间很长,段竹闭着眼睛,半睡半醒间,忽然感到身侧一阵风声,一声玻璃的脆裂摔在耳边。
她吓了一跳,睁开眼,一片夺目的蓝毛映入眼睛。
屋内其他人都躲到一旁或直接出去。只有小瑶站在她旁边拉紧她。她只见过这蓝毛一面,却印象深刻。
“郑禹棠,你要做什么?”她站起身问。
他一进来就故意摔碎了桌上的咖啡杯,玻璃溅在她脚下,深色的咖啡液把莹白礼裙从胸口到裙摆染了明显的一条污迹。
而郑禹棠蓝发下,一双眼睛着火似的盯着她:“小桃的裙子是不是你剪碎的?”
段竹满心疑惑,被平白无故扔下一个罪名,只能说:“你为什么这么想?”
“除了你还能有谁?上次就是你做的,你以为别人都不知道?我已经替你瞒过去一次……当然是看在小桃面子上。你竟然还敢!你知不知道,今天对她多重要!”
上回见他,他给她的印象还是个刻意伪装成熟深沉、实际爱吵嚷的孩子,现在他怒气上头,一时忘了掩瞒,果真如此,倒和她回忆里那个扔玩具的男孩符合上了。
想至此,段竹忍不住笑了。
她本就画好了妆容,唇色淡红,眉眼平静,一笑更显出几分温柔。乌黑头发整齐梳起,无妆饰而干净;微凸锁骨下肤光映着晶莹雪白的布料,这裙子原本很平常,只横出一条褐色污迹招人眼睛。
郑禹棠看着她笑,和她身上被自己弄出的污迹,忽然嘴巴到胸口的位置发干,忍不住咽了一下。
他反应过来自己想了什么,心情立刻转变成厌恶和不可置信,更加大声道:“你笑什么!你还敢笑!”
段竹对他格外有耐心:“不是我做的。你有什么证据吗?我自从下车到这里,还没走出去过。”
虽然屋里没人愿意给她作证,但各个出口是有监控的。郑禹棠面色尴尬了一瞬,又拿“可能是你指使别人”、“你别狡辩”之类毫无根据和可信度的话嘴硬。
她愈气定神闲,他越是气恼,到底是不是段竹剪的,已经无所谓了,他心里一团怒火,与其说是因为裙子,不如说因为是段竹,只要是她,怎么样都能引起他的愤怒。
可段竹还是平静地问:“你认定是我做的了是吗?小棠,我们之间好像没恩怨,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如果说赵雪行讨厌她,是被她自杀和坏行为吓到了,何景讨厌她,是因为她对陶韧的恶劣,但郑禹棠?郑禹棠厌恶她,好像她伤害过他一样。
段竹清楚地记得,六年前,她与他交集不多,见过的寥寥几次,都是因为他父亲,那时他还是个少年。
后来的六年里,她的记忆中也没有和他有关的,“段竹”一心缠着赵雪行,被郑先生训斥过一次就再不过去,更别说见郑禹棠。醒来的那次酒会,她也不是冲着郑禹棠去。
如果他只是为了小桃的裙子,那么这会儿就算怀疑她,也该去找证据,或为小桃查清真相、妥帖处理,而不是在这里冲她大吼大叫。
段竹单纯疑惑,就直接问出来了。但她的话直指郑禹棠一直不愿承认的心事,他要是只猫,全身的毛都该炸起来了。
他正要放出更狠的话,让面前人露出不堪一击的脆弱表情——
“郑禹棠!”门口忽然传来一道女孩娇声。
自然是陶韧。她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面色羞红,向段竹赔罪,连忙拉着郑禹棠离开。
不得不说,她一定意义上给了郑禹棠台阶下,他虽然满口不愿,还是丢下一句“要是让我发现是你干的”,也没有下文,和小桃离开了——
否则要他留下来回答段竹的质问吗?
她今天奇奇怪怪的,问出那些话,眼睛静静望着他,让人心里发毛,好像没穿衣服。
其他人陆陆续续回了化妆间,都默不作声,只偷偷看几眼身上狼狈的段竹。
“这礼服怎么办啊?”小瑶收拾了地面,发愁地说,“他们太过分了,冤枉完就走。这样肯定没法穿了。”
段竹也叹气:“幸好是买的不是借的,否则还要赔钱。”
小瑶:这是重点吗!
段竹道:“没办法,那就不去了吧。”
“不去,怎么行——”
正讨论无果,临时送来也来不及,她们身后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那个……我有一件备用的。”
段竹回头,是同屋的另一个女明星。她神色间带着几分犹豫不安,她身后的助理脸上不怎么认同,同屋其他人也投来冷漠的打量。
她道:“不是什么好看贵重的,很普通的红裙子,我留着备用,放在车里了,如果你需要的话……”
她极其忐忑,心里小人已经开始后悔了。这可是段竹,她能领你情吗?说不定还会觉得你是羞辱她,为什么要管这种事……
但刚才郑禹棠冲进来,她躲出去旁观,等结束了才回来。她也知道段竹从来没出过这间房门,却没出来说话。
——算了,就当宽慰自己。她总不能打我吧……
段竹低下头,眨了眨眼睛,又对她笑道:“谢谢你,我应该能用。我们身材差不多。”
——她没看错吧,段竹刚刚是有点哭吗?被她感动的?
女明星不能置信,只让助理和小瑶去拿衣服,也不再多说了。
小瑶两人刚拿进来,还没打开,化妆间又进来几个人。段竹一眼认出他们——
赵雪行多年的助理。他们关系曾经也不错过。
他们走过来,说,赵老师听说了她这边出的事,联系了人送来礼服。
是件和她之前那条差不多的白纱裙,更加晶莹夺目,裙身闪着银白钻光。既然他令人送来,就是极妥帖,合她身材的。
旁边借她礼服的女明星听见,心里后悔不已,赵老师竟然送这么贵重的裙子来,她真是凑了没趣……谁知道他们俩……
段竹冷淡地说:“不必了,我已经借到一条,谢谢他好意。”
不止赵雪行助理,屋里众人都十分震惊:这真是段竹说出来的话吗?她拒绝了赵雪行?
助理几人再说什么,都被段竹拒绝了,只好带着礼裙回去。
段竹和方才帮她的女明星谢过,去更衣室换衣服,就到了入场的时候。确实她们身形相仿,礼裙没太大的不合身,让小瑶松了口气。她心里也疑惑:段竹为什么要拒绝赵影帝?
慈善晚会还是致辞、表演、唱歌那一套,段竹的位置在中间偏后,同座的人她都不认识,要么看节目,要么对空气发呆。
中间竟然还有郑禹棠的歌曲。
段竹对音乐没什么研究,只知道好听和不好听。郑禹棠独特的舞台风格和音乐旋律,在她听来,怎么也算不上好听。说起来,他竟然进娱乐圈成了一个歌手,虽然玩票属性明显,但还真是应了他父亲对他未来的隐忧。
段竹想起,她那时年少口无遮拦,在他家二楼窗边看郑小棠在草坪横行霸道,说:“你不如趁早再结婚生一个。”
但郑先生笑道:“我心里至今还只有他母亲。”
虽然郑夫人憾然离世多年,她还是感到被甩了一脸狗粮。而且也不能懂那去世后还能坚守着的深情……
从前想象不出,现在更无法相信了。
段竹出神地想着这些。等郑禹棠唱完,她揉了揉耳朵,长呼一口气。也不知道当时在酒吧里,她顶着这种声音是怎么晕过去的。
几个节目演完,到了慈善捐赠和拍卖阶段,一开始经纪人就给她签好了捐赠数额,台上匆匆念过她的名字,大概就是她们说的洗白名声环节。
段竹无聊地数着酒杯里的气泡。台上又走上一人,她原本没在意,直到听主持人说“陶韧”两字——
陶韧今天打扮得很漂亮,穿着淡粉色的宽摆长裙,容貌年轻靓丽,头上戴着闪亮的明冠。如精灵花仙。
原来今天是陶韧的生日。她今天特意把自己生日演唱会和一部片酬的一半捐出来。主持人感动地介绍完,台上掉下一片片晶莹的银花,落在陶韧身上,在众人鼓掌祝福中,她羞赧地笑起来。
舞台侧边一个巨大的彩色蛋糕被推出到陶韧面前。
推蛋糕的人,穿着白衬衫、西服裤,满面笑容,是……赵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