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面上仍维持着体面的笑意,却微微眯起了眼睛。
那人说得不假,江屿八成继承了母妃的风骨,面容美极。
眼皮、睫毛、瓷器般润色的眼白、笔砚中垂墨下坠般的瞳色,而那勾勒的笔锋偏不愿圆润收尾,静态中张扬出动势来。
与他母妃不同的是,江屿有股清冷在骨子里,总是有种旁人勿进的味道。
无表情的时候极冷,笑着的时候也泛着凉意,像是裹在棉花里的刀,匿在冰面下的火。
江屿没搭话,从侍女手中接过酒壶,斟了满满一杯,抬手就要递给丞相。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江屿二人处,没人注意到他递杯的一瞬间,一直站在一旁的二皇子神色骤变,“住手”二字即将脱口而出。
江屿抬眸,嘴角还没来得及下按,却连那笑意也显得吝啬,仿佛置身事外。
皮囊欣喜,骨相淡漠。
与此同时,潜伏在大殿四角的暗卫拔刀出鞘,紧盯着二皇子的脸色,随时准备冲进去拼死一搏。
二皇子拳头握得死紧,眼睛盯死在酒盏上面。良久,却终究放弃一般,微微摆了摆手。
暗卫退回幕帘之后,刀锋回鞘。
就在丞相即将接过酒盏之时,江屿脸上却突然出现了十分复杂的神情,交织着痛苦与压抑,眉头皱得死紧,甚至有细微的冷汗从额角冒出来。
下一刻,他竟是对着丞相直直吐出一大口泛黑的鲜血来。
他手中的酒盏落地,炸开满地的碎瓷片,而那地面上银质的新雕沾上酒水,竟缓慢浮现出一层青黑。
江屿的酒壶中有毒!
丞相维持着接过酒盏的姿势当场愣在了原地,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在堂上陆续响起,江屿的侍从顾渊飞蹿出来扶住江屿即将倒下的身体。
皇上“啪”地一声拍响桌面,桌案上的杯盘霹雳乓啷撒了一地。
众臣者才想起来急传宣太医。
“启……启禀陛下,太医今早全被派出宫查看瘟疫情况尚未回宫,这……急宣不来啊。”
二皇子江驰滨站在众人身后,终于肩膀一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顾渊看着江屿的面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苍白,身体已经完全失去了力气,不断从自己怀中滑下。不由得痛哭失声,“殿下!殿下您坚持一下!”
他朝着殿上跪了下来,“皇上,宴会上偏偏七殿下的酒壶中被掺了毒,而太医又恰好在今早被派出城,必有人从中作梗,还请皇上明察啊!”
“好……好啊。”皇上的声音抖着,“今天给朕的皇子酒里下毒,明日是不是敢在朕的枕头下藏刀啊!今日进出所有的侍女、奴才,给我一个个审!”
混乱中,顾渊似是觉得袖口被人扯了一下,低头一看。泪眼朦胧中,竟见江屿嘴角轻微一勾,露出了一个细微而狡黠的笑意。
他动作猛地一顿。
可惜没人看到江屿的小动作,因为皇上正从座位上缓缓站起,朝着倒在地上的江屿走了过来。
他双手轻轻抖着,眼底还泛着水光。
他对自己这个小儿子的感情是纠结且复杂的。若杨公主曾是他盛宠的贵妃,最后由爱生恨,若杨死后便只能把一切情愫转移到江屿身上。
即使江屿被出派西域七年,早就错过了在朝中积累势力的最好时机,再也不会造成任何祸害。
但他还是觉得江屿该死。
从若杨叛国的那一刻起。
江屿又怎会不清楚,他注视着皇上浑浊而复杂的目光,缓缓合上了眼睛。
“回,府。”他低声沙哑道。
顾渊搀扶着勉强能站起来的江屿向门外走去。
江屿朝着顾渊动作极其微小地摇了摇头,随即将重心从顾渊身上移开,却依旧装成一副蹒跚虚弱随时死翘翘的样子来。
他数着自己的步子。
第一步。
江驰滨朝皇上做了个揖,为他找了个台阶,“儿臣府上还有专治毒发的药丸,或许可以给阿屿一试。”
这声“阿屿”叫得众人恶寒。皇上颤着呼出了一口气,似是已经没了说话的力气,转身向回走。
第二步。
堂内幕后似是有刀光闪过,锐利的人影转瞬即逝,紧随着江屿的脚步。
……
第三十步。
再一步,便可踏出这殿门。
“啊!来人!快来人!”
背后突然传来凄厉的喊叫声,脚步声纷乱.交错,桌子掀翻的巨震响起,伴随着人倒地的一声巨响。
幕帘后人影也在此时加速,不仅是殿内,就连纸窗外,也映着身着便服的兵卫。
江屿在此时回头。
殿中已是一片纷乱,丞相翻着白眼,口吐黑血倒在地上,撞翻了桌案。
跨过三十步的距离,江屿对上他已经没有焦距的浑浊目光。
丞相眼中的光正在无可逆转地迅速黯淡,而那浊目的主人却明显没搞清发生了什么,还觉自己只是饮酒过量,以至于意识有些模糊。
没人看见,江屿的手微微抖着,眸子缓慢浮上一层雾红。
因为他透过那双眼,看到了一个人。
那是一位绝美的女子,却是血泪纵横、明眸含冤、死不瞑目。
——是他的母妃。
第2章
殿门外,竟是早已备好快马车驾。江屿单手掀开车帘大步迈进去,黑马在一声破空鞭响中撒蹄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