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构建的迷宫之中,天师静静地站在原地。垂老的面容和饱经风霜的皮肤让他看起来垂朽不堪,他的双手垂在腰间,或许只有在这一刻,张清无才真正意识到年岁在他身上留下了多少的痕迹。
数不清,道不明,却又隐藏在他外表之下。
“哎。”
不知是镜面空间之中寒气逼人,还是老天师口含仙气,一股淡淡的气旋从他口中吐出。他看着面前的一面铜镜,里面是一个满脸惊恐的女子灵魂。她看着老天师,眼里满是哀求与希望。
求生啊·····
老天师伸出手,纯白色的线瞬间缠绕在了那铜镜之上,就在那女人满眼都是欣喜的刹那,铜镜周围被无数蕴含着死亡气息的黑线所包围,瞬间碾碎。
人力所不能及。
老天师知道,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局,一个为他量身打造的局。是无面黄衣创造的一个极其险恶,又蕴含着他独有的恶趣味的局。
十六万三千七百五十面铜镜,这里面蕴含了十六万三千七百五十个灵魂。这些灵魂都是被无面黄衣玩弄的存在,也是他用了几百年收集到的“财富”。这些灵魂被扭成了一团乱麻,一团由十六万三千七百五十个灵魂节点构成的乱码。
老天师要做的,就是在十几万个灵魂中找到源头,然后一个灵魂一个灵魂地去尝试,去排列组合,直到找到每一个节点链接的下一个节点,才能将这团乱麻理清,让这些灵魂回归或往生。
人各有所长,亦有所短。老天师在道法和术的境界已经达到了天下第一,修为也同样如此。可这种和灵魂有关的玄学,老天师并不擅长,或者说,没有其他的那样“无敌”。
因此,老天师如果想要靠他一个人解开这团乱麻,恐怕需要一个月甚至更多的时间。而且这无面黄衣还加了干扰的感染灵魂进去,这更耗费老天师的时间和精力,让他难以去快速地解开这团乱麻。
更何况·····
虽然不知龙虎山遭遇了什么,但老天师清楚,无面黄衣绝对不会放过自己被困住的这段时间。
如果自己现在就离开,被无面黄衣感染的灵魂就会扩散,这十万个灵魂最后也会湮灭。
但老天师若是在此解开乱码,龙虎山之中又会遭遇很多事情。
无面黄衣就是抓准了老天师绝对无法放弃十万个灵魂的人性,抓准老天师敢为天下先的本质,所以才会创造一个这样的秘境来困住老天师。
钢铁浇筑的牢笼会被老天师一拳打碎,可一块豆腐上站满了人,脚下就是深渊,能够困住老天师的牢笼就诞生了。
没有办法了吗?
不,有。
实际上,老天师一直都知道,他永远都有一个办法。
登仙。
伸出手,看着那布满了皱纹与沟壑的手背,老天师不置可否地轻吐一口气。
千年来,再无仙人。这不是天道法则,也不是仙路堵塞灵炁消亡的征兆,而是龙虎山正一道的历任天师所作所为。
断绝登仙路的人,正是龙虎山天师。
“仙路的尽头,是深渊。”
张清无永远都忘不了三百年前,那个垂老的老人将代表天师的符箓交给他时,说出的话语。
“远古时代的仙人死后,仙庭就被那些不可名状之物所侵染,他们挥舞着祂的呓语,将曾经的仙人之庭重铸为扭曲与怪诞的温床···清无,天师之名不但有维护仙道昌盛的责任,亦有隐秘之责。”
“断绝修仙路。”
实际上,大明的修士从未有过踏入仙人境的存在。这不是天道,也不是时间,而是老天师所作所为。
他断绝了通天路,也断绝了人成为仙的可能。因为他曾亲眼目睹过,那本应仙气飘飘,超然于世的仙庭,已经成为了不可名状之物滋生的温床。祂张着血盆大口,等待着吞掉下一个进入仙庭的“仙人”。
然后,创造新的化身。
大明境内的八境修士很多,可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都始终无法“位列仙班”,无法成为典籍之中长生不老翻云覆雨的仙人。然而实际上,他们早就可以成为仙人,登上修仙路。
只是······
轻轻握住了虚无中的“锁链”,张清无眼中则开始被灿金色的光泽所覆盖。
就像无面黄衣说的那样,张清无的寿元不多了,仙路被断绝的后果就是修仙界的运势越来越少,能够接替天师之位的人也寥寥无几。本来他的寿元只有一百年左右,可由于张清无一直都找不到能够接替天师的存在,他才强行续了寿元活到现在,成为在位最久的天师。
可他无法再继续下去了。
现在的张清无就像是一根彻底燃尽的蜡烛,只剩下了最后的余温。诸葛清来的太晚了,如果再给他二十年,他有信心让诸葛清能够继承他的一切,成为下一任天师。
可惜,即使诸葛清比他想的更早终结了心魔再进一步,即使如此,她也无法继承天师之位履行断绝仙路的职责。
三年后,张清无会死,通天路会重新畅通,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会认为灵气复苏,仙路重开,每个人都会去修仙。那些修仙之人也会惊喜的发现他们突破了桎梏,成为了仙人。
然后,被深渊吞没。
要成为仙人吗?
现在,这个世界给老天师留下的惟一一条路,似乎就只有最后的一条路了。
成为仙人,永生。
但代价,就是老天师会成为黄衣的一员。一旦老天师失去了本性,彻底坠入深渊,那么整个世界就会迎来一个被黄衣侵蚀,拥有天师之力的可怖存在。
成为仙人,这镜面空间对于老天师而言只是一个念头的事情。无面黄衣根本无法与他抗衡,可以说,老天师能够轻而易举地杀死无面黄衣,解救这些人。
但是······
老天师紧握锁链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可以说,这一刻对于老天师而言无比的漫长,却又快的令人发指。
终究要这样做吗?
锁链上已经有了些许碎裂的痕迹。
那双无形的眼睛里布满了狂喜。
解开吧,解开吧。
成为仙人吧。
永生的张清无,将会成为最强大的天师。只有最强大的天师,才能让人类永远永远安定。
成为仙人,这十六万三千七百五十个灵魂就会得到解放。
去吧······
祂紧握着张清无的手,仙人看着他,温柔地轻声道:“与我同行,成仙。”
张清无的眼中逐渐被迷惘所代替,他茫然地紧握着锁链,手指开始轻轻颤抖。
祂狂喜地帮助着张清无,窥探着他脑海中的知识。每一个黄衣信徒都渴求张清无脑海中的一切,渴求天师传承中的一切。因为只有找到那些知识,才能打开被封印的仙路,重回于世。
没错,没错!
张清无的知识开始缓缓流淌进祂的脑海之中,他疯狂地汲取着一切,马上,马上就能找到了!
玄天遁术、灵云漫步、九霄神雷诀、仙元体、炼魂凝神大法、天罡北斗阵乾坤、袖里乾坤术、太乙神数、回春诀、流光遁影术、黄日通天术、神明灵、持魂术、百无禁忌之法、奇门八卦、追溯灵、你看够了吗?你看够了吗?!你看够了吗?你看够了吗?
“你看够了吗?”
抬起双眸,原本的茫然与迟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等待已久的戏谑。凝聚神明灵的手指死死地箍住了那“仙人”的手,张清无微侧着脸,冷笑着看向那布满了惊愕的“脸”,平和地问道:
“还要再看看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能够让一切生物无处遁形的神明灵覆盖在了“祂”的身上。祂惊恐地试图抽出自己的触手,可那看起来无比粗糙的手指如同神锁一般死死地箍着祂。
雷决。
最简单的、纯粹的、毫无修饰的道法。
却是老天师最自豪骄傲的道术。
天雷落在了祂的身上,狂乱的尖叫充斥在整个镜面空间之中。祂疯狂地吼叫了一声,愤怒地扯断了这条被箍住的触手。
“我要撕碎他们的灵魂!”
祂挥出了无数的墨色吞向那些铜镜,可老天师并没有预想中的去阻止他,反而是戏谑地看着那些墨色落在铜镜上。
开水浇在寒冰上,一阵雾霭瞬间弥散在整个镜面空间之中。瞬间,祂意识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你将他们锁住了!”
祂难以置信地嘶吼着:“你疯了?”
此时,那些铜镜上布满了金色的锁链,这些锁链通向了天空黑暗的深渊之中。老天师伸出手,轻轻搭在了一面铜镜上,平静道:
“你回不去了,离开了温床后你就永远无法再次回去了,不是吗?”
引了天雷砸在祂的身上后,老天师不屑地瞥了一眼地上的黑雾,随手一指便让那黑雾破碎。他看着疯狂的祂,开口道:“那么,你还能杀死这十六万三千七百五十个人吗?”
祂狂乱地挥舞着触手,无数张脸不断发出痛楚的怒吼。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供人取乐的戏子,所做的一切都十分可笑。祂以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可祂没有想到即使到了这个地步,张清无也没有想过坠入深渊。
雷光布满他的双手,张清无轻而易举地撕开了扑面而来的无尽黑雾。他看着那不断后退的无面黄衣,淡淡道:
“龙虎山一千多年的坚持,你觉得会葬送在我身上?”
雷光碾碎了所有的污秽之物,无面黄衣留下的暗阍瞬间破碎。张清无行走在十万镜面之中,每一个镜面都失去了原本的光泽,倒映着张清无那双蕴含着雷光与怒火的眼眸。
“三年,你觉得我会因为三年的时间而绝望吗?”
伸出手,握住了那阴暗之中猛地挥出的触手,神明灵照应出了无形的针刺。张清无的身上被金光笼罩,那些针刺顿时支离破碎。
百无禁忌。
张清无的脚下布满了瞬时符箓,作为修仙第一人,张清无的强大是需要封印来维持的。他在施展百无禁忌的刹那间,张清无的手就搭在了无面黄衣的背后上。
天罡北斗阵乾坤。
北斗天阵布满了那怪物的背后,张清无的眼中浮现出了仙云之色。下一秒,无面黄衣的肢体支离破碎,均匀细致地洒在了镜面之上。
“不愧是·····张清无。”
无面黄衣重新凝聚,原本巨大宏伟的躯体也变得有些虚幻。祂死死地盯着张清无,声音有些恍惚,“怪不得,怪不得你敢为了这个小子一个人来到这里。”
无面黄衣的触手里浮现出了一个紧闭着双眼,面色痛苦的年轻人。祂看着张清无,声音突然变得空灵,“你比我想象的可怕无数倍。”
“你低估了我,也低估了人类。”
张清无淡漠地伸出手,接住了被束缚的陆安萍。他看着被侵蚀了大半的陆安萍,突然笑了,“你看,你用尽手段折磨他,侵蚀他,他现在还是人类,而非你的奴仆。”
无面黄衣冷冷地笑了一声,下一秒,他的身躯上浮现出了数十张脸。老天师皱起眉,这些脸他很熟悉,因为这都是参加宗门大比的修士面容。
“不当奴仆,不意味着我无法掌控他们。”
无面黄衣居高临下地说道:“张清无,这些脸都被火主感染过,不巧,我当时就在感染之中,他们也被我所感染。接下来,你将会面对这些天之骄子,他们或许战胜不了你,但他们会拼死,会用尽一切方式去毁灭你。”
“当然,你可以杀死这六十个人,只不过······”
脸上的笑容逐渐狰狞。
“龙虎山,能承受住这些宗门的怒火吗?!”
张清无一怔,他眨了眨眼,看着那无面黄衣的躯体,开口问道:“六十个人?”
“你确定?”
无面黄衣愣了一下,随后狞笑道:“若不是时间不够,你的徒弟也会成为这上面的一员,不过六十而已,你····”
“这不是一百二十个吗?”
周离蹲在祂的脑袋上,挠了挠头,问道:“你不会数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