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神之路,既是升华,也是坠落。
周离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少女,那娇俏的面容上此时只剩下决绝与忿怒。他眼中的金色细线不断地缠绕着,试图将他继续向着那天路的尽头处拖去。
成神···成神!
耳边的呢喃依旧没有消散,周离眨了眨眼,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变了模样。原本身穿蓝色长袍的少女此时变成了骷髅,周围的一切都被血与火的死海包围。骨骼与肉体分离的声音刺耳无比,一切都仿佛炼狱一般紧紧地包裹着周离。
未来。
如果你没有成神,这就是未来。
金蛇站在周离的面前,她伸出手,温柔将少年的衣领整理,轻声道:“这也是我在数百年前,于登仙之路上匆匆一瞥所看到的未来。”
“所以,我放弃了成仙,选择了种下神灵的种子,等待有缘人的降临。”
周离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女人,温婉,清雅,还有着让人难以忘怀的美好。那高挑的女子带着淡淡的笑意,眉眼尽是柔意。
“鑫笙,是我父亲给我留下的名字。”
鑫笙轻轻伸出手,点于虚空之中,瞬间,那炼狱般的景色化为了春日的和煦阳光。她将周离的手牵起,轻轻抓着他的手心,缓步走到了一片花海之中。花海的中心是两座石椅,她落座于周离面前,示意他也坐下。
“这里是天府,也是曾经妖族生存的栖息之地。”
环顾着周围的场景,鑫笙眼中满是怀恋。她俯下身,摘了一朵淡蓝色的花朵,轻笑着说道:“蓝旗花,花瓣可入药,能治疗痢疾。可惜已经灭绝了,好久没有在人间见过了。”
“所以,这是你的世界?”
周离沙哑的声音响起。
“这曾经是我的家。”
将蓝色的花朵柔和地放在地面上,鑫笙轻声道:“天府之国,生灵秘境。金蛇一族的栖息之地,也是我父亲给我留下的最后净土。”
“你有父母!?”
周离挠了挠头,有些疑惑道:“妖怪不是···”
“生灵传承。”
点了点头,鑫笙平静道:“我本就是一条普通的金钱蛇,我的父亲找到了我,将我带在身边。时间长了,我就有了金蛇的血脉。”
“所以,你把我拉到这里来是为了缅怀过去,展望未来?”
周离摸了摸下巴,好奇道:“那你妈呢?被送葬了?”
“我没有妈。”
鑫笙平静地说道。
“那你和侯珏一定有共同语言。”
周离点点头道:“这或许是人妖交流的第一步。”
鑫笙短暂的沉默了片刻,随后视线飘忽了一下,继续道:“说一说天府之国吧。”
“被人类给捣毁了,对吗?”
周离托着下巴,百般无聊地说道:“我用屁股都能猜得出来剧情,无非就是你们开心快乐地生活在天府之国,你的父亲慈祥和蔼,你不存在的母亲温柔善良。但突然有一天,邪恶的人类冲了进来,弄死了你的父亲和你不存在的母亲,然后把你驱逐出去。自那以后,你就想要打造一个没有争端的世界,对吗?”
“不。”
摇了摇头,金蛇平静道:“我父亲摧毁了天府之国,将金蛇血脉全部屠戮殆尽。我当时留了一手,将他反杀,但天府之国却被彻底摧毁了。”
“你爹也想开写轮眼啊。”
周离惊愕道。
“我的父亲曾经做过一个预言梦。”
看着这片祥和的天府之国,金蛇眼中的柔和逐渐变得黯淡,“他说,金蛇一脉自古便是一条细线。他曾认为,这条线会是让人世间安宁祥和的线。可那一天,他看到了生灵涂炭,血流成河。他惊恐的发现,在那撕裂的天空之中满是金蛇的光泽。”
“所以,他选择了杀死收养的所有妖怪,他们都沾染了金蛇的血脉,父亲担心我们会为祸人间。可事实上,当我反杀了父亲,离开了天府之国后,我却看到了不同的预言梦。”
“在梦中,那金蛇化作的细线根本不是撕裂人间的罪魁祸首。相反,是金蛇在缝合世间的裂痕。”
将一杯茶递给了周离,金蛇缓缓起身,金色的长裙格外优雅。她看着周离,看着他身后的世界,轻声道:
“自那以后,我便想要成仙,以金蛇的身份成仙,拯救这个世界。”
“我丢。”
周离挑了下眉,有些惊诧地说道:“你和你爹同床异梦啊。”
“虽然你说的是实话但是我感觉不对劲。”
金蛇夫人冷漠道。
“没关系,继续,继续。”
周离一副听故事会的模样,乖巧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曾经只差一步成仙。”
金蛇手一翻,一颗残缺的龙脉出现在她的掌心之中,“离开天府之国后,我便开始潜心修行。我没有杀人取骨,也没有嗜人心血,我拜入了拜火教之中,开始修炼火法,试图洗骨成仙。”
“拜火教曾杀死过一条龙,这条龙留下了龙脉,保存在了拜火教的祭坛之中。拜火教很神秘,他们从来不说自己要做什么,对于我这种外来者,只是全心全意地帮助,却从未做过交流。在我修炼到平静,距离登仙之路只有半步之遥时,他们将龙脉交给了我,助我成仙。”
“我成功了,登仙之路仅仅一步之遥。我只需要走上去,就能成为千年来第一个证道成仙的妖怪。然而,当我踏上那仙路的一瞬间,我看到了炼狱。”
金蛇的眼中浮现出昏暗的光泽,这一刻,天府之国变成了曾经的炼狱。惨叫的冤魂,麻木地厮杀的人群,还有血与肉堆积的灾厄。他们将周离和金蛇包围,却寸步难行。
一切都太过真实了,真实的就像在周离眼前发生的一样。金蛇看着这人间炼狱,话语变得更为低落。
“这就是我踏上成仙之路后见到的未来。”
“那一刻我明白了,如果我成仙,这个未来将无法逆转。所以,我放弃了成仙,放弃了证道长生。”
手中龙脉碾为粉尘,缓缓消散。金蛇轻叹一口气,低声道:
“仙人或许能证道,却无法救世。所以,我想成神。”
登神与成仙是截然不同的两条道路,可以说,穷尽人的一生或许只能见到仙道的尾端。而穷尽长生种族妖怪的一生,也不过是勉强登上成仙路。而当金蛇选择放弃登仙路的时候,就代表她既不可能成神,也不可能成仙。
所以,她选择了另一条道路。
“你的八方命运纺,我无法说出它最开始的来历。我只知道它的上一任主人,是诸葛武侯。”
看向周离腰间的石盘,金蛇感慨万千。
“武侯曾将我的父亲收为童子,日夜教化,无论是卜算之法亦或是天机推衍,武侯都不留余力地传授给了我的父亲。当年最后一次北伐时,武侯推测出了他的命数将尽,便将八方命运纺交给了我的父亲,希望他能将此物传给命数之人。”
“所以,当我看到你腰间的八方命运纺时,我便知道,你就是一切的命数所汇聚的源头。”
divclass=contentadv视线落回在周离的面容上,金蛇夫人低垂着眼眸,平静道:
“武侯曾对我的父亲留下过一句话。得此八方命运纺之人,则为天下定数,无论太平盛世,亦或乱世之争,都由其一人所决定。所以,我想让你成为这个妖族的神灵,庇佑妖族的同时建立一个不再有人妖之战的世界。”
“周离,我是金蛇一脉的最后一妖,我已经彻底陨落,留在这里的只是一缕残魂。我曾梦到过的人间炼狱,就是人与妖倾尽所有的战争所毁灭的世界。所以,答应我,成为这个神灵,拯救这个世界,好吗?”
人间炼狱就在周离的身边,而他的身后,则是光明的登神之路。他平静地看着面前的鑫笙,一言不发,双眸如沉寂的湖泊一样波澜无痕。
鑫笙满是期待,还有决绝的真挚。这一次,她没有任何的隐瞒,她想要的,只是自己伟大的理想能够实现。
“你杀了很多人。”
“我知道。”
“很多妖怪也死了。”
“是的。”
“只为了你的理想?”
“没错。”
“你觉得你很伟大吗?”
周离问道。
“不,我是罪人,我是摧毁了无数个家庭的恶人,我也是一个不择手段,杀死了无数同族的罪妖。”
鑫笙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会为我的任何行为做出辩解,我也不会将我的理想作为我作恶的理由。杀人就是杀人,不择手段就是不择手段,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罪恶的,自私的。我接受一切的惩罚,也认同一切的评判。”
“所以,我的肉体支离破碎,金蛇一脉也将永久断绝,我的灵魂也会困在生与死的夹缝之中,永坠无度地狱,受到永恒的折磨。”
“你还挺坦然的。”
叹了口气,周离有些复杂地看着鑫笙。
“这不是坦然。”
摇了摇头,鑫笙释怀道:“这是对我自己最好的解脱。”
“所以,你猜到我的答案了吗?”
周离似笑非笑地问道。
鑫笙愣住了,良久,她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既有失望,也有悲伤,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期待。
“果然。”
她低着头,轻声道:“你的选择没有出乎我的意料。”
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鑫笙的肩膀,周离轻声道:
“我还没到成神的时候。”
“你是命数。”
抬起头,鑫笙的眼睛不再是那双阴冷的竖瞳,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眼眸。她看着周离,轻声道:“所以,你究竟要改变命运,还是命运的本身?”
“你觉得呢?”
周离指了指自己,笑道:“你觉得,我是哪种人?”
“其实,你放弃了成神,我是有些轻松的。”
鑫笙的眼中没有了纠结,取而代之的,是平静的海面,“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妖怪,算计了一生最后也败给了你。所以,你或许会比我更加适合改变命运,改变未来的那炼狱般的场景。”
“周离,既然你选择了改变,就不要让我失望。”
鑫笙笑了,这一次,她不是金蛇夫人。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妖怪,一个满盘皆输,只留下了恶名与灾难的怪厄。
可这一刻,她的笑容是真心的,是充满了期许的。她看着周离,身体开始逐渐透明,一道道灰烬开始被剥离。
“祝你顺遂。”
拉住了周离的衣领,任由登仙之路的光芒不断刺痛每一寸神经。唐莞脸颊泛起病态的红晕,痛苦的撕扯感遍布她的躯体,但这一次,她的手死死地抓住了周离的衣领,没有离开半寸。
呼
进入登仙之路时,周离的脚步很沉稳。而离开的一瞬间,却是飘忽不定。唐莞重重地摔落在木制的地板上,身上则是趴着的周离。
登仙之路就这样破碎在了周离的身后,而这座普通的小木屋,也开始逐渐腐朽。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时间在作祟一般,不断地消亡着,变化着。
“周离,你不能成仙啊!”
唐莞看着自己身上似乎还在昏厥的周离,顿时慌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个鹞子翻身把周离坐在身下,两拳齐出开始疯狂捶打。
“你想想云神!”
一拳打了过去,唐莞的脸上满是悲伤的笑容。
“想想桃夭姐!”
又一拳,笑容更加悲伤了。
“想想你的死雏男身份!”
一脚踹过去,悲伤的笑容更笑容了。
“想想你···算了,想想我!”
一个扫堂腿,唐莞的笑容开始变得舒爽了起来。
“你想想···”
看着被周离一把抓住的右胳膊,唐莞的笑容变得僵硬了起来,在短暂的沉默后,她虚伪地笑道:“想想《礼仪》是怎么说的,人无礼与禽兽无异,所以,我们要有礼。”
此时的周离满脸黢黑,和鞋底有的一拼。他将唐莞拎起,露出了一个和善且温柔的微笑。
“那你知不知道,在大明还有一部礼仪是很重要的?”
“不不不···不知道。”
唐莞摇了摇头,小鸡仔似的可怜巴巴。
“那就是《周礼》!!!”
“口也我百万吨重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