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合院生活的百年时光里,许翩翩并非没有想过,谢烬的心上人会是什么模样。
她始终觉得那应该是个和他性格契合的女人或女妖,温婉美丽,沉稳周全,能与他一起谈古论今,琴瑟和鸣,相敬如宾地度过余生。
直到那一日,谢烬的书房里闯入了一只境况凄惨的小狐狸。
她一度不明白谢烬为什么对小狐狸另眼相看。奚言并不符合她对谢烬伴侣的想象,天真懵懂,无知又鲁莽,看书总犯困,还常把院子里闹得鸟飞鱼跳。
谢烬却总是说,“她这样很好。”
眉目间舒展的笑意无奈又纵容。
院里的小灰雀最爱八卦,煞有介事道,“这就叫一见钟情,你这种没出过家门的小蝴蝶是不会懂的。”
谢烬是在家门外遇到她的。许翩翩想,或许是“外面”的场景有什么别样的魔力,才使得两个毫不相似的妖怪生出情愫来。
她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对这样的情愫怀着羡慕的心思,只说想出去玩。奚言一听便愉快地应承了她,带着她到学校闲逛。
奚言有个人类的身份,能够自由地出入在各种人类社会的场所。那一天她跟着小狐狸吃了学校的食堂,逛了排舞室和小公园,去漂亮的下午茶餐厅里享受小蛋糕和芋圆奶茶。陷在柔软的沙发里,隔着玻璃橱窗看落日缓缓沉入地平线。
她总觉得这样的生活似曾相识。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也曾经拥有过。
但怎么可能呢。她只是落难时被谢烬捡回家收留的蝶妖,伤愈后失去了既往的记忆,连自己从何处来都不记得。
“翩翩,你应该多出来玩。”像是看出她的心思,奚言说,“人类建设的世界很有趣,越是探索,越是能发现很多喜欢的东西。”
“嗯……”
“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我们学校有很多帅哥。”她忽地露出狡黠的笑容,坦率地靠过来碰了碰肩膀,“你随便挑,看上谁我去帮你要电话。”
许翩翩迟疑着摇头,“我也不知道。”
脑海中有个模糊的影子,看不清,更像是虚无缥缈的想象。
“哎呀,没关系,这样也好。要是都提前想明白了,到时候遇见都不惊喜了。”
她嘿嘿笑着说,“我遇到谢烬的时候也完全没想过啊。”
她看起来不谙世事,性格里却有一份难得的不羁和通透。日落染红了橱窗,又把她生机勃勃的笑容映衬得格外明艳。
许翩翩似乎有点明白了。
所以谢烬才倾心于她。见过那么多风情各异的妖怪,都如过眼云烟,到头来偏偏就喜欢她。
后来的日子里,谢烬遇到些麻烦。她的笑也消失了大半,守在地下层日夜寸步不离。
其实不算是什么大麻烦,明明知道自己留下也没什么帮助,却还这样一眼不眨地守着。她有点傻。
阿沅私下里小声地说,“她喜欢先生呢。”
喜欢是这样的么?
看着那个瘦小执拗的背影,许翩翩又不明白了。
因为谢烬不便露面,奚言在阵法上尚显稚嫩,又守着地下层脱不开身,他们的一位旧友到院子里来帮忙维持结界运转。
初次见面时,她差点把应眠当成入侵者捅穿嗓子眼。确认他是友非敌后,知道了他是故意让着,又拉着他比划过好几次,一来二去的就熟悉了起来。
“小蝴蝶。”他总是用这样不正经的语气笑着叫她,“能不能给你拍张照?”
他是个专业的摄影师。许翩翩对他的职业很感兴趣,但对他给自己的称呼逐渐感到不满,“你还没问过我叫什么名字。”
他总是小蝴蝶小蝴蝶的叫,好像在他眼里,她只是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只蝴蝶中的一只,并没有什么特别。
“我叫许翩翩。”
她很认真地自我介绍,“你要记住我。”
那一天应眠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似哭似笑,很久才点了下头,说,“我记得。”
奚言陪着谢烬,抽不出身来玩。于是她也陪着应眠,度过了自己都未曾想过的亲密时间。
应眠去过很多地方,拍下过许多她不曾见过的风景。他毫不吝惜地分享,给她讲述那些照片背后的拍摄经历。
直到有一天,她忽然意识到,应眠给她讲故事的姿态很熟悉,好像她从前见过的,谢烬在书房里陪奚言读书时的场景。
心脏在胸腔里嚯嚯地跳动起来,震疼了四肢百骸,也震得她目眩神迷。
所以应眠问她想不想亲眼去看那些风景时,她不假思索地点了头。即使要离开住了百余年的院子,踏入陌生而精彩的世界,也不觉得心慌。
她好像明白了奚言的心情。
原来喜欢上谁,是真的想要和他时刻在一起的。寸步不离。
她再次遇见奚言是在三年后,异国街头的茶馆里。
彼时奚言刚刚完成大学的课业,学校组织的毕业旅行结束后又跟谢烬一起玩了个加长版,被西半球的阳光晒得皮肤发亮。
晚上找了家私房菜小聚,奚言问起她近年来玩得怎么样。
“真的很棒。”她由衷地说。
应眠带她满世界乱跑,去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地方。有段时间走到信号不好的自然原始地界,消息闭塞,奚言和谢烬的婚礼都差点没赶上。
“那和应眠的进展怎么样?”奚言问。“听说你的记忆在恢复了。”
谢烬当年动了恻隐之心,并没有将她的记忆抹除,而是设法遮盖,将往昔隐藏在一片迷云中。如果她再次动情,拨云见日,自然会有想起一切的那天。
许翩翩撇了撇嘴,郁闷道,“他说不想占我便宜,等我的记忆全部恢复之后再给他答复。”
其实当年的事,她从一圈朋友口中都打听得差不多了,脑海中拼凑成的故事和现实相差无几。
她能理解每个人的选择,带入自己,为了权衡家族和爱人的安危献身也确实是她能做得出的事。如今该过去的都过去了,其实心里没计较那么多。
应眠却好像从中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对她怀着愧疚的心尽力补偿,甚至还说什么“即使在旅途中喜欢上别的什么人也完全能理解”的屁话。
“诶,他真这么说吗。”奚言沉思片刻,总觉得这不太符合应眠为老不尊的人设。“他是不是在故意激你表白啊。”
“……”
通透了。
许翩翩磨了磨牙,望向桌边推杯换盏的两个老妖怪,目光不善,“说得有道理。你怎么这么熟练?难道是谢烬这样激过你?”
“没有啊。”奚言愉快道,“我都是主动表白的。他好像怎么都听不够,所以我一得空就多说点哄哄他。”
“……”
结婚好几年了,还这么腻歪。
许翩翩一时无语,心里又郁闷,索性加入了推杯换盏的行列。
大学四年过去,奚言参加过许多同学朋友间的聚餐,兴起时也去陪谢烬应酬过过“会长夫人”的瘾,酒量有明显的提升。这晚两对各自喝到酣畅,瞥见造景雅致的庭院里摆了架古琴,起哄让谢烬去弹奏一首应应景。
谢烬没有推辞,只谦虚了句许久不弹或许手生。可弦音袅袅,飘着仙气,听得人心旷神怡,世间万物都为之屏息静谧,哪有半分生疏的样子。
奚言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微醺的眼神醉意朦胧,唯有爱意清晰可见。她乘兴撩起长裙,光着脚踩在院中石板上,轻盈地转身,细腰款摆,裙角纷飞,似乎下一秒就会踩着琴声乘风而起,却为了与爱侣相视一笑的缱绻情意,甘愿驻足凡尘里。
梢头月光遥遥相映,无限动人。许翩翩看得入神,心中只剩下“天作之合”四个字。
当初她为什么会诧异谢烬喜欢奚言呢?在爱意面前,没有谁能逃得过。
她不也是一样么。
旅途中遇到的帅哥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符合她审美的也不止一两个。可她从来都只是路过而已,不管去多么美丽多么有趣的地方玩,尽兴之后,还是只跟着身边这只为老不尊的妖怪走下去。
应眠醉得上了头,还叫她快听曲看舞,说这样的美景机会难得,不拿相机拍下来简直可惜了。
“你都站不起来了,还拿得稳相机吗?”她故意问。
应眠低低地笑了,朝着她倾身过来,额头轻轻抵着她的肩,讨好般示弱,“那可能……要翩翩扶我才行了。”
……算了。
这夜的月色过分美丽。许翩翩想,告白就告白吧,有什么难的。
谁叫我偏偏喜欢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