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花悦庭的马车上,洛霞笙与洛无戈取了棋盘对弈,洛霞笙撑着下巴看向洛无戈,心道哥哥的模样不论什么时候看都这般好看,北都这些女子有哪个不喜欢哥哥?听说前些日子,才十岁的安平公主见着哥哥一面,吵着嚷着要封哥哥做驸马,还好有义父及时拦下。晏枝当初痴恋哥哥成那副样子,如今当真能说放就放,再也不纠缠吗?
洛霞笙轻轻抿唇,落下一枚白子,问道:“哥哥,你说那晏枝现今为何变成了这个样子?她以前真的是在装疯卖傻吗?可她为了什么?那日若不是及时发现,你没准真的跟她成事了,她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洛霞笙这话里有些许酸意,想到那个可能她就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把晏枝吊起来狠狠抽打一顿。
洛无戈冷峻的神色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他一贯是这样波澜不惊的淡漠样子,淡淡道:“你如何看待如今晏靖安的势力?”
洛霞笙想了想,道:“日渐萎缩,许是年岁渐长,晏靖安越发怕死。前两日,西北战事再起,圣上意欲指派晏靖安为统帅,再战沙场,晏靖安却以身体为由推辞掉了。西北那边,慕容氏的吐谷浑虎视眈眈,频频小规模侵扰边境,圣上本就看着烦心,这回他们主动挑起战事,是我大梁巴不得看到的局面——那些蛮夷就是欠打!但晏靖安却把这种外能攘夷,内能得人心的好事往外推,缩起脑袋做人,他是怕自己功高盖主,圣上要整治他。”
“嗯,”洛无戈吃掉洛霞笙一片棋子,说,“义父得到消息,晏靖安将军府里多了很多门客,这些门客大多来自东海。”
“东海?”洛霞笙一蹙眉头,抬头看向洛无戈,“方士?”
洛无戈轻轻颔首,道:“此外,还有些消息,一些匿名商人购置了大量朱砂、硝石、硫磺等物,追本溯源,找到了晏靖安那里。”
“炼丹?”洛霞笙立马反应过来,“晏靖安在炼丹吗?”
“是,”洛无戈面不改色地说,“他在寻求长生不老的丹方,的确像你说的那样,他怕死,一个戎马征战了半生的将军,”他冷笑一声,“怕死?怕那些被他杀过的敌人来寻他索命吗?”
洛霞笙看着洛无戈阴沉的脸色,眨了眨眼,心疼地问:“哥哥你那么小的年龄便随你师父上了战场,哥哥怕过吗?”
“怕?”洛无戈冷色道,“一旦你手持兵器,站在沙场上,耳边全是激烈的金戈铁马声,你脑子里没有任何想法,只有一片空白,随着身体的本能在杀戮。我不知道应该怕什么。”
洛霞笙轻咬着下唇,说:“哥哥,义父仍是有意让你去战场?”
洛无戈沉默片刻,跳过这个话题,道:“传闻,晏靖安疏远晏枝,将晏枝嫁给穆落白,至今对她不理不顾是因为有个方士替晏枝占了一卦,待晏枝十六时会克得晏氏一族惨死,男女老少,无一幸免。”
“晏靖安信了?”洛霞笙深觉不可思议,“义父只是同我说,要我去试探晏靖安是否当真对晏枝不管不顾,没有同我说具体缘由。”
“不知。”洛无戈将手中的棋子落回棋盒里,道,“你输了。”
洛霞笙一怔,这盘棋后半程下得如何完全没进到脑子,她扫了一眼棋盘上的格局,虽胜负还未分明,但的确没有再继续下下去的必要。
洛无戈端坐在马车里,面无表情地说:“这么些年,你性子还是这般浮躁。”
洛霞笙丢了棋子,嘟了嘟嘴,撒着娇道:“明明是哥哥zu0b-i……说这些话让我分神,我想得不如哥哥细致全面,只能专注于一件事情。”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清楚今日自己为何这般浮躁。晏枝究竟为何是这副样子她仍是未能理解通透,她就好像是一层遮挡着眼帘的轻纱,好似能一眼看透,却又无法完全琢磨清楚。
洛无戈同她说了这样是为了点透她的心思,但洛霞笙越想越觉得浑浑噩噩。
她问道:“所以,晏靖安是因为怕死才会日渐缩起脑袋做人?晏枝呢?她从前胡搅蛮缠,处处惹是生非,到如今销声匿迹,安分守己地嫁进穆家当一个寡妇是因为……怕被晏靖安牵连?”她想到许多种可能,又问道,“还是说,是因为没了晏靖安的庇佑这才老实了?”
老实?洛无戈回忆起晏枝方才的样子,嘴角轻扬:“她那副样子哪里像是老实了?”
洛无戈平素很少展露笑容,平日里难得见他笑一次,洛霞笙每回都印在心里,可这回却觉得碍眼,她不愿哥哥是因为想起那个女人才露出笑容。
洛霞笙心情沉闷了些,她赌气般说:“确实是个不老实的,三番两次倒贴哥哥。”
脸上的笑容淡去,洛无戈明显察觉到洛霞笙对晏枝的敌意,淡淡移开目光,年轻男人道:“从前的那个晏枝未必是真的心悦我。”
“哥哥为何这么说?”
洛无戈沉默片刻,冷笑一声:“怕是将我当成了一个工具,一个搞坏名声,让晏靖安有理由被百官参上一笔的工具。”还是用完便丢,说上一通冠冕堂皇的道理,真当他洛无戈是傻子吗?压下那股烦躁,洛无戈沉了呼吸,对洛霞笙道,“笙儿,我问你,圣上最怕什么样的臣子?”
洛霞笙:“君臣不一心,有意谋逆造反的?”
“不,”洛无戈沉声说,“是完美无缺的。”
——
晏枝在回府的路上一直琢磨洛无戈刚才那些举动的用意,猜他十有八.九看出了什么,才会频繁试探她与晏靖安如今的关系。
从前的晏枝胡闹归胡闹,能把自己名声闹臭,是因为晏靖安要给群臣留一个上奏的把柄。后来,晏靖安意识到自己功高盖主,已经无法挽回干脆自暴自弃,放任自由,日渐堕落,每夜都在皇帝要砍他人头的恐惧中醒来。对死亡的恐惧和楚袖的影响让他沉迷方术与仙丹,又在楚袖的蛊惑下将晏枝外嫁给一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做出了一系列的荒唐事,彻底寒了晏枝的心,让晏枝变成了一个残忍暴虐的恶毒女人。
原作里,晏靖安是推动晏枝越来越深地走进深渊的罪魁祸首。
现在呢……在穆落白死后,她迟迟不肯回晏府,固执地留在穆府便是在昭示着她与晏靖安父女决裂的决心。这份决心在洛无戈看来会是什么样子……?
晏枝轻轻握紧手里的杯子,峨眉紧蹙,她完全看不透洛无戈在想什么,忽冷忽热的态度,忽近忽远的距离,为了试探她,从而获得晏靖安的情报也太曲曲绕绕了。
管他的!晏枝气恼地想,随便他们怎么想,哪怕自己站在城墙上大喊“晏靖安你个龟孙子居然舍弃了自己的亲生女儿老娘跟你没完!”以表决裂,还是有人怀疑这里头的真实性。
她气恼地下了马车,走进府里,突然想起今日洛无戈所说——
“齐清发了很大的火。”
“你家小孩招惹了他,他有的是办法整治。”
“若有他在背后搞鬼,你觉得他能拜着个什么先生?”
不得不承认,洛无戈对她的警告确实起了作用。
穆亭渊今年十岁,正是去学堂的好年龄,她之前担心底子跟不上便请了些先生上门教授。这些先生所教授的东西都是些基础和皮毛,等穆亭渊基础打牢了还得请些进阶的,他太聪明了,得找个大家才能让他最大程度的进步,不会浪费他的天赋。
找谁,怎么找,都是问题。
因太.祖皇帝马上建国,北都颇有些重武轻文,后来体系慢慢搭建起来,文臣亦有能挑起半边天的立场。因为不用在沙场上拿命搏出头,越来越多的世家子弟弃武从文,教习世家子弟的国子监应运而生。
国子监是大梁礼部管辖的国学之处,汇聚天下名师,珍藏典籍无数。
除年满十岁,由地方举荐上合和考上来的贡生以外,国子监内还有承蒙父辈恩荣的荫监,这些头角峥嵘的世家子弟齐聚一堂,不仅是为了互相学习,更是为了拉帮结党,熟悉党争,从小把各个势力拧成一股绳。
以穆亭渊如今的情况不适合去那样的地方。
除开国子监,还有些民间的书院可选,大不了还可以请家师。
想到这儿,晏枝决定去了解一下穆亭渊的学习情况,调转方向往穆亭渊住的地方走去。
一踏进院门,她便察觉到气氛不对,上回来还透着慢待心思的下人此刻正战战兢兢地在一旁侯着,晏枝来时,他打了个哆嗦便给晏枝磕了个头。
晏枝问道:“亭渊少爷呢?”
“屋、屋里……大夫人稍等,容小的前去通穿。”
晏枝头一回看到穆亭渊有这样的架子,想见他居然还要通传了。不过,这样看来,她那日对穆亭渊所言应该是被他听了进去。
过了片刻,房门打开,一声白衣潇洒的少年走了进来,把晏枝迎进房门,笑着道:“嫂子,你怎么突然来了?”
“来看看你。”
屋子里碳火烧得很旺,一室暖烘烘的,香炉里正燃烧着醒神的线香。
穆亭渊陪着晏枝走进房间,似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窗外,他微微眯起眸子,展露出几分危险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