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枝静静地任由他数落,让穆落皓把戏份唱囫囵了,这才眉眼冷冷淡淡地问道:“都说完了?”
穆落皓一怔,全然想不到自己这牌都摊到这份上了还没激起一层浪花,眼前这女人不该是这脾气,早该闹起来才是。
因这巨大的变数,他心里头万分不踏实,在晏枝问完这句话后,顿时忘了准备好的说辞,噎了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堂上有刑、刑部的大、大人在。”
这话一说,顿时得罪了在场的刑部官员,他们脱了官府来这儿吊唁可不是为了说一句公道话,有人是为了一句“同僚一场”,有人是为了查看穆府如今的势力状况,还有人是为了慰问晏枝从而讨好晏大将军,绝不是要当场把官府套上,开始处理这天大的案子。
若是以后真的查起来了,哪怕轮不到今日的各位亲自去查,今日听了这番话也算是牵扯进去了。事情简单点倒好,复杂点……朝廷里的事情能想复杂就绝不会往简单里想,因而众人端的都是明哲保身的态度,不由纷纷后悔没及时抽身,暗骂这穆府庶子是个傻蛋。
晏枝也在心里骂了一句这蠢货傻蛋,视线都没落在穆落皓身上,直接越过他,走到稚儿的身边,问道:“稚儿,这月初三,你可是在西城富贵赌坊欠下了一笔多达百两银子的巨款?”
稚儿一悚,浑身打了个冷颤,不可思议地看着晏枝,嘴皮子抖了起来,强行辩解道:“不、不曾……”
“赵老板。”晏枝提了个名字,从人群里站出来个一身黑衣的中年男人,他拱了拱手,拜道:“大夫人。”
“可有这回事?”
“有,他在富贵赌坊玩了三个时辰的牌九和一个时辰的骰子,共欠下一百零六两白银。”
“可还干净了?”晏枝又问。
“还干净了。”
“何时还的?”
“五日前,”赵老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簿,是赌坊的外债账簿,递给晏枝,“y-i次忄还清本金加利息共一百三十五两白银。”
“秦总管。”晏枝不冷不热地问,“如稚儿一般的家丁一个月月钱多少?”
“二两银子。”
“那……”晏枝疑惑地问稚儿,“你是如何能在半个月内还完这笔钱?”
“夫人——”稚儿声音颤抖,心想富贵坊的赵老板不是回老家省亲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还成了指证他的人。
穆落皓反应过来,道:“他是如何还完的你不知道吗?!这不就是你买.x-i0ngsh-a.人的证据!”
晏枝冷冷一笑,又说:“宋老板。”
人群里又走出一人,那人恨恨地瞪了穆落皓一眼,应道:“大夫人。”
“二爷做了什么,说吧。”
宋老板道:“五日前,二爷在我这儿当了块玉佩,我瞧那玉佩成色一般,只准备给二爷一百两,二爷胡搅蛮缠,又抬了三十两五去,一共当了一百三十五两。”
“正好。”晏枝这才看向穆落皓,柔声问道,“那请问二爷,你拿这一百三十五两做什么去了?”
“我做什么关你何事!”穆落皓咬牙骂道,“本二少做什么还轮不到你这毒妇管!”
“二爷!做事全凭良心——”宋老板气得颤抖,骂道,“这本是买卖的秘密,以我为商的良心,哪怕是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也绝不会泄露一个字,二爷却担心我今日站在这儿说出这番话,雇x-i0ngsh-a我!要不是大夫人救我一命,站在这儿指正二爷罪行的就是只孤魂野鬼了!”
这话说得骇人,穆落皓当即变了脸色,他咬牙切齿地说:“胡说八道——二爷我问心无愧!稚儿欠的赌钱,跟我当的钱一样又怎么了?关我何事?”
现场一片寂静,两边各自占了一边理,穆落皓这边虽是歪理,却又没实在证据能证明他与稚儿确实有交易,只少那能衔接上两人的关键一着。
这事儿晏枝原本也没打算在这时候摊牌,老太太灵堂上闹这些总归不好,但既然穆落皓挑开了泼她脏水,她也不怕反泼回去,他穆落皓做过的事儿怎么着都比她晏枝没做过的事证据多。
“如果我说,”就在这时,有孩童稚气的声音突然响起,人群循声望去,看到个玉雪可爱的男孩从里间走了进来,他披麻戴孝,露出一双乌黑的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众人,口齿清楚地说,“我瞧见了他们交易呢?”
“当真——?”
“什么?!”
“你是哪儿来的小孩!胡说八道些什么!?”穆落皓大惊失色,但他很快就想起来这小孩是谁了,登时面如死灰,这小孩居然还活着?!
穆亭渊缓缓走了过来,他站在晏枝身边,说:“我名亭渊,姓穆,我爹是穆府已逝的老太爷,我娘是个不知名的丫鬟,我是穆府的私生子。”
这话说得平静,倒在人群里又掀起了一层浪。
穆亭渊目不斜视,只看着穆落皓,说:“我一直被养在最偏僻的院子里,那日我正在院子里给我养的幼苗浇水,听见门外响起了说话的声音,一人说能帮他填上欠下的赌债,只要他愿意帮他杀了老太太。”
“胡说八道——你又如何听见?!”穆落皓惊得忙打断他的话。
穆亭渊毫不停顿,说:“另一个人沉默了很久才答应下来。我那时听着奇怪就偷偷爬上房檐,看到了他们的样貌,所以我很确定,他们便是那日在院外说话的人。”
“证据——证据呢?你说看见便看见了吗?!”穆落皓死不承认。
晏枝也安静地等着听穆亭渊是如何说的,她没想到这时候穆亭渊会站出来,这孩子听到了多少又看到了多少,今日这事又是否会对他的成长有影响。
原作里,穆亭渊是个有些圣父的人物,小时候经历过那样黑暗的事情,却在女主的教养下变成了一个温和儒雅的人物,这才能干出把江山拱手让人的弱智操作。但这一世……晏枝露出疑惑的神色,怎么觉着这男配的配方有些不太对劲了。
就在这时,穆亭渊看了晏枝一眼,在瞬间对她露出了一个单纯的笑,那笑很快就被他敛了起来,若非观察极为细致的人很难发现这一瞬间。
穆亭渊:“我记得那日他穿着滚了紫边的烫金翠绿长袍,腰上挂着一个圆月似的上面还刻着一对蝙蝠的玉佩,而他穿着浅黄色的下人服,手腕上带着一块串着石头的红绳。”
“是了,那是稚儿娘给他的,后来丢了,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与稚儿熟悉的下人惊呼。
“在我这儿,”穆亭渊说,“他落在了那边,我捡了回来。”穆亭渊一番手,瘦小的手掌内握着一串红绳,上面攒这一块石头,刻着个福字。
“是这个,是稚儿的。”有下人帮着辨认。
穆亭渊又说:“如果需要我可以把那日他们二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背给你们听,我记性好,这些都记得。”
稚儿闻言,又哭嚎起来,一路膝行到晏枝面前,嚎啕大哭:“大夫人,都是二爷逼我的——都是二爷逼我的啊!!!”
一旁下人拦住稚儿,晏枝看都不看他,说:“拖下去,送官吧。”
“不——不——大夫人——救救我——我不想死——大夫人,我错了,稚儿错了,二爷,二爷,救救我——”声音越来越远,到最后已是听不见了。
穆落皓几乎喘不过气,他愤恨地瞪着穆亭渊,骂道:“你个早该去死的贱种!”
穆亭渊委屈地往晏枝身边靠了靠,咬着下唇不说话。
晏枝见状,将穆亭渊护在身后,说:“二爷可还有话说?”
“我——”穆落皓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过,”晏枝故作疑虑状,问道,“我实在想不明白二爷为什么要杀老夫人,若只是指派人梃击我倒也罢了,我死了二爷便能掌权,可老夫人死了对二爷有什么好处?”她摇了摇头,“她虽不是你的生母,但这多年来待二爷一直极好,二爷心里清楚。我不愿相信是二爷决定要杀她的。”她看着穆落皓,眼神示意这是他最后的机会,柔声问道,“二爷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今日说出来,我替二爷做主,若是我做不得主,便上告父亲,请父亲替我做主。”
“我……”穆落皓呆呆地看着晏枝,心里惶然,知道自己此回已经是强n-u之末,不顺应晏枝说出那个名字,自己就背上了share:n弑母的罪名,可若是背叛了那位,自己也不得好死。当初为什么想不开要应承下这种事情!一切都这般顺利,偏偏出了这种岔子!该死的晏枝,该死的小杂种!
“二爷,说罢。”晏枝见他神情摇摆,声音低柔,循循善诱。
“怎么气氛这般凝重?这是怎么了?”忽然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寂静的灵堂上格外清脆好听,众人转头看过去,一个一身素白,头发只别了一根玉钗的女子缓步走了进来。
她相貌生得绝美,杏眼弯弯,笑容可亲,进了灵堂后直奔晏枝而来,拜道:“见过穆大夫人,小女子洛霞笙,是荣安王的义女,义父近日身体不好,托我前来给老太太吊唁。穆大夫人节哀顺变,切莫悲伤过度,仔细身体。”
她亲昵地说完这番话便看着晏枝,清澈的瞳孔中仿佛真的满含许多关切。
然而这瞳孔再多关切,晏枝也一丁半点都接受不下,因为眼前这一副亲近可人,单纯善良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本文的女主,未来的女皇,害得晏枝惨死的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