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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旋涡
素府北园中有棵桂树。当年只为四夫人桂娘一句戏语,素老爷就为她从南国寻来幼树,发愿与她花下赏月。可惜的是它只开过一次花,稀稀落落的几朵,像四夫人得到的宠爱,虽然不能说从未有过,但也只有一度绽放。
那次桂花开放时,是素盈十三岁那年的夏末,素澜、素槐尚未出嫁。尽管只是寥寥无几的几朵桂花,素老爷仍将它们视为珍宝,安排妻妾儿女们赏了一番——素盈那时在父亲眼中早已失宠,这样的场合她仿佛一个陪客似的,看着别人热闹。
赏完了花,素老爷让人把枝头的桂花小心折下,送给他珍视的儿女们,讨个吉利。素盈并未得到。
过了几天之后,她偶然路过这里,竟发现较高的枝头又露出几朵淡得发白的花朵,那么柔弱,仿佛随时会被风带走,不被任何人知道它们曾经开放过。
素盈不知自己那一刻着了什么魔,一门心思要在旁人发现那几朵花之前将它们采摘。四顾无人,她便扔了外褂,兴冲冲地爬上树,平日思前想后的习惯也扔到了九霄云外。
她几经努力,终于折到了那枝桂花,然而还未来得及欣喜,就听到“咔啪”一声,旋即握着桂枝直直下坠……
素盈逃跑似的跑到了北园,这里几乎是全府最僻静的地方。
看到那棵桂树,素盈就有点无奈。她走上前抚摸它的枝干:若是它三年前就像今日这样结实,大约什么都不会发生。或者,若是它没有生出那几朵晚开的花……也许,她不会那样衣衫不整地落入他的怀中……
寂寂北园里忽然传来缠绵的笛声。
素盈叹了口气,走到桂树旁的长廊下,坐在阑干上出神。
清幽的笛声让她心里一片微凉——那是缅怀荒夜的乐曲,唯有见过星垂阔野、冷月如雪、银甲结霜的人,才能吹出这样的曲调。
这样的人,整个素府里只有一个。
素盈听着听着,心里就有一处针尖大的地方发酸,跟着吹笛的人一起感慨起来。待一曲终了,她才发觉坐久了,手有些冷,可心里却静了许多。她喜欢这时候的心境,安详平和。于是她坐在那里没有动,静静看着云天在桂树的枝头变幻。
“……阿盈。”
有人这样叫了她一声,声音那么柔软,像是怕惊动了落在花蕊上的蝴蝶。
素盈却受了惊,呼地站起,怔怔地不再动弹。
素震仍是那身便装,青色的外衣没半点花纹,玉色的腰带简单结实,除此之外,他浑身上下一件装饰也没有,朴素得不像素氏公子。他身后的馨娘,头上手上有几件不错的首饰,倒比他更像大户人家的儿女。
素盈这时才认真望了素震一眼:那天匆匆错过,她只觉得二哥比上次见面更威严,更稳重,此刻却怀疑那天只是错觉。他的神色较从前更坚毅,可双眼却更温和。
“二哥……”素盈讷讷地唤了一声,稍稍欠身。
他向她走近一步,素盈忙向后退了一步。
他再走进一步,她为难地看他一眼,又向后一退。
他不容她连连退步,两步走到她身边,拉着她并肩坐在回廊低矮的阑干上。“二哥!”素盈注意到馨娘诧异的神色,急促地低呼一声,“这不行!爹不准……”
“阿盈,你近来还吹笛子吗?”素震并不接茬,反将手中的玉笛送到素盈面前,含笑说,“来,吹那支《送秋声》吧!我见过的人,没有一个比你吹得更好。”
素盈局促不安地又看了馨娘一眼:这婢女竭力装作镇定无事,可她分明也在奇怪兄妹二人的言谈举止。
“妹妹好久没吹过。”素盈没接那支玉笛,淡淡地说,“已经记不清调子了。”
素震看着她的侧脸笑了笑,转身对馨娘道:“去我房里把曲谱拿来。”
素盈深深看了他一眼,又瞥见馨娘露出那种古怪的神情。素盈仿佛亏心似的把头低下,直到听不到馨娘的脚步声,才叹一声:“二哥……要让爹知道,又该不高兴了。”
“你总是怕别人不高兴,总是想着让别人高兴——你自己何时高兴过?”素震将玉笛的吹孔在袖上轻轻一拭,“这玉笛好久没与旧主重聚,大约也想念你。”
素盈接过来,抚摸着隐隐透出青色的白玉笛,将它送到唇边。
《送秋声》是素盈的亡母最擅长吹奏的曲子,这支“送秋”也是她最心爱之物。这两样都为素盈继承,可它们带给她母亲的命运,她无法继承。
素盈记得母亲曾说,她借着“送秋”与《送秋声》遇到了素盈的父亲,也许不是最圆满的结果,但也无悔无怨。那时有个婢女打趣,说六小姐不用进宫,没准有朝一日也靠这两样觅得一个如意郎君。
那时素盈多大?三岁?太小了,以至于她有时也怀疑回忆中的事情是否真的发生过。可她记得那么清楚:她记得母亲说,“傻瓜!难道不进宫,她就不是素氏的女儿了么?……素氏的女儿,结果都是一样的……”
一曲《送秋声》在低徊的尾音中渐渐缥缈远去,素盈放下玉笛,拭去眼眶中尚未垂下的一滴泪,默默无语。
素震也没有说话,静了片刻才缓缓道:“白家的事,我听说了……”
素盈一愣,不曾想他忽然提起这一桩。她淡淡地笑着摇了摇头:退婚时仿佛天崩地裂,如今已如同经年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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