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最初到现在,陈锦苏给沈青訸打电话的次数,屈指可数。
每一次,都宛如丧钟的存在。
第一次,是在母亲去世后,陈锦苏给她打电话,说:“青訸,从现在开始,我是你的妈妈。”
第二次,是她决定离开美国回国内,陈锦苏给她打电话,说:“你想好,现在走了,再也别回来。”
第三次,是她第一次被爆出和同性共同出入酒店的新闻,陈锦苏给她打电话,说:“你自甘堕落,我不管你,但是我告诉你,你若因此连累家族,你将自食其果。”
今天,是第四次,她被取保候审后,陈锦苏打来电话说:“沈家终于被你折腾散了,你父亲就在刚刚去世了,开心了吗?”
无数次,憎恨到诅咒,为什么坏人不去死。如今,突然有人告诉你,那个坏人死啦。
心里,却不是预期的开心,但也没有所谓失去亲人应有的悲伤,沈青訸整个人是呆愣的状态。
“听见了吗?我说,你爹死了。”陈锦苏声音发颤重复道,“你要是还有良知,就回家送他一程。”
“回家?”沈青訸清冷地笑,“我现在就在家。”
“你老子就死这一回,你作为女儿,都不回来?”陈锦苏怒极反问。
“是的。”沈青訸脑子里是空白的,这句话像是长久被演练好的台词。
一切都像是预先排练好的,沈恩泰死的那一天,若是有人问她,她不仅不会回去,还要欢声大笑,“终于死了,死的好,坏人早就该死了。”沈青訸也确实这么做了,陈锦苏咬牙切齿怒道:“沈家出了你这么个败类,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
沈青訸压根没听陈锦苏说什么,手无力地慢慢垂下去摊在腿上。
手机里的恶言恶语大概持续了几分钟,最后电话是被陈锦苏挂断的。
死了,沈恩泰死了。
丧钟,在暮色时敲响,在沈青訸的耳边回荡。
真的死了,一直都希望他早点去死。
死了多好,解脱了。
就像母亲离去时,嘴角还挂着笑,她离开时一定很幸福吧?
一定是的,要不然面对死亡恐惧的人类,表情或多或少都会是不安,甚至于狰狞。
可以选择,谁都不愿意去死的,她愿意去死吗?
以前是愿意的,现在……不愿意了,因为她还有眷恋。
沈青訸是爱沈绛年的,想和她一辈子在一起,所以死是不可以的。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不能自私地只想着解脱,万一死了还有18层地狱呢?死了不仅不会解脱,还有炼狱等着她。
沈青訸微微低头,泪水一滴一滴砸下来,她盯着手机屏幕里缩在角落的小人。
沈青訸指尖用力按着小小的人,心里告诉她:沈青訸,你不用再害怕了,你有家,你有家人,你不再是一个人。你怕黑,你厌恶黑天,但一直陪着你的保护你的也都是黑色。
白色好吗?白色不好,死亡时,披麻戴孝的都是白色。
有多少人,在光明之下,行着苟且之事,道貌岸然地活着。
即便是这样,夜色笼罩下来,黑夜却还是像一只怪兽一般藏在未知的角落,似乎就在等待最佳的时机出来扑倒撕咬她。
当当当,突然传来敲门声,随后是咔哒一声,门开了,有光亮射进来。
陆漫云进来,看见的是低头佝偻着身体,手压着胸口,用力呼吸的沈青訸。
陆漫云抬手就要开灯,却听见颤抖的声音哀求,“别~”
陆漫云的手落在开关上,顿了顿,咔哒,光亮充斥着整个房间,黑色无所遁形,全部消散。
沈青訸身体压得更低,大口的呼吸听起来像是最后的垂死挣扎。
陆漫云关上门,缓步走过去,“青訸,你抬头看着我。”
沈青訸摇着头,剧烈的呼吸让她说不出话来。
陆漫云蹲下身去,仰头望见了布满泪痕的脸,她抿了抿唇,话语未出口。
陆漫云站起身后,抬手轻轻抚了抚沈青訸的后背,靠近俯身缓缓抱住沈青訸,抬手揉着沈青訸的发丝,宠溺道:“大声哭出来~没什么的,哭是人类的正常需求,认识你之后,小年都快变成林黛玉了,没办法啊,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就像是过山车,制高点的欢呼雀跃,低谷时放声大哭,无论怎样,她都没有去掩饰,或者说不会掩饰吧。”
陆漫云语重心长道:“现在看起来似乎很厉害的我,也会在我的爱人沈先生面前哭成泪人的,在家人面前,眼泪不一定代表懦弱,更不一定代表悲伤,只是代表一种需要发泄出来的情绪。”
沈青訸颤抖的抓着陆漫云的衣角,脸埋进陆漫云的小腹。
陆漫云双臂拢着怀里的人,抚着沈青訸的后背,“要记住,这里永远是你最后的港湾,这里不需要你付出什么,只要你打开门,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
陆漫云揉了揉沈青訸的发丝,“我给你的爱,是无偿的,不需要任何酬劳的;也是昂贵的,不能购买的。”陆漫云顿了顿,“因为你是沈青訸,我愿意无条件给予你,我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从第一眼见你,我就觉得你这小孩特对我的胃口。”
沈青訸压抑的哭声渐渐释放出来,身体不受控制的发颤。
“我当时就想,这要是我闺女该多好,啊?哪像我们家那个小祖宗,只知道窝里横,什么都不会,还不听话,进了厨房就跟要她命差不多,怕我唠叨连家都不回,更别谈跟她讲道理了。”陆漫云轻笑一声,“你们在社会上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可在我眼里,你们永远都是孩子,孩子就是要被宠爱的啊。犯了错吵了嘴哪怕动了手,也改变不了我们是一家人这件事。”
活了几十年,从没有大声哭过的人,如今,终于在陆漫云怀里哭得像个小孩子,没有任何顾虑地放声大哭。
再也不需要担心妈妈难过;
再也不需要害怕爸爸生气;
更不需要夜夜降临的黑暗;
她无数次绝望想放弃所有;
老天却在最后给她一个家;
有家人有陪伴有笑的资格;
有温暖有依赖有哭的权利;
……
沈青訸这一刻,接纳自己。
沈青訸,你是一个普通人。
沈青訸,你可以软弱无助。
沈青訸,这没什么可耻的。
陆漫云抱着沈青訸轻轻摇晃,宛如回到小时候哄沈绛年睡觉的时候,淘气的孩子不仅不睡床非要妈妈抱,还非要妈妈来回走动,不准停下来。
聪明的小孩在陆漫云停下来那一瞬,立刻就能感知到,并立即哇哇大哭以示抗议。纵然睡着了,只要陆漫云放回到床上,没一会沈绛年就会醒过来,再次哇哇大哭。
陆漫云没办法只能上床陪着沈绛年一起睡,小孩子学聪明了,这次要睡在妈妈的胸口,再也不下去。
很长时间,陆漫云的胸口都被压着,以至于后来沈绛年不再睡她身上时,她心里有说不出的失落和空虚。
母亲常说,这是孩子没有安全感的表现,要多给与她怀抱和亲吻,经常和孩子有身体接触。
这一切,都是幼年沈青訸所缺失的。
她渴望却害怕,她羡慕却又不敢,不是没有尝试接纳过,但最后换来的是伤害。
最爱她的母亲,和她身体相接,却死在了她的身边。
疼爱她的阿遥,和她同床共枕,却嫁给了憎恶的人。
保护她的段钰,和她朝夕相对,却出卖了她的一切。
……她看透了世界,根本没有好人,只有利益勾结。
即便后来,她有了朋友,有了事业,有了一切。
她也不愿再相信,这世间还有所谓单纯的美好。
直到,有一只勇敢的小狮子,她矛盾着痛苦着却一遍遍撞南墙。
心底的墙被撞裂,一束光射进来,她的刺猬铠甲开始支离破碎。
最为致命的,是光亮后还有让人眷恋的温暖港湾围绕着小狮子。
她最终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在沈绛年和陆漫云面前输得彻底。
咔哒咔哒,安静的房间内,有钟表指针走动的声音。
沈青訸没有戴表,唯一的可能是,陆漫云带手表了。
沈青訸摸到了陆漫云的腕子,陆漫云明了地说:“你送的手表,我很喜欢。”陆漫云稍微拉开距离,沈青訸哭红的双眼暴露出来。
“我给你一样东西。”陆漫云转身去沈绛年的衣柜最底下的隔间翻找,很快,她拿着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坐到沈青訸的旁边。
“你猜猜,这里是什么?”陆漫云笑着问。
沈青訸咬唇,摇了摇头。
陆漫云按了开关,咔哒一声,开了。
是一对精致的羊脂白玉镯,色如截脂,光泽亮润。
“这是我们陆家的传家宝,我结婚时母亲送给我的,原本想着等你们结婚再送的,那天收了你的见面礼我就想,该是早点送给你,要不然这么好的姑娘被人抢走了怎么办?”陆漫云半开玩笑,“你现在要是收了,可真就是我陆漫云的……”陆漫云顿了顿,叹口气,“想我一个大学教授被你们弄得犯愁辈儿都不会排辈了,你们两到底是谁嫁谁娶?”
沈青訸脸颊带着红,低下了头。
“我看,谁也别嫁,谁也别娶,都当我闺女得了。”陆漫云故意爽快道。
“我嫁她娶。”沈青訸略微沙哑的声音,微微扬起头,笑着说:“我是倒插门,以后还请多关照。”
“来,给你带上,小年那个,等她回来的。”陆漫云亲自给沈青訸带上了玉镯,沈青訸抬手抚弄微凉的玉身,恍如在梦中。
“我可以炫耀吗?”沈青訸低头,像是自言自语。
“不犯法,随便吹。”陆漫云起身笑道,“刚才没告诉你,干闺女来了,在厨房做饭呢,你先休息会,我去跟她一起做饭,晚点咱们一起吃饭。”
陆漫云到了门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身说:“哦,对了,怕你这姑娘跟小年一样死心眼,我直说了,咱们之间的新年约定就此作废。”没等沈青訸说话,陆漫云已经出去了。
沈青訸爱不释手地抚着玉镯,抬手轻轻咬了下指尖,疼。
不是梦,是真的。
沈青訸拍了很多照片,朋友圈编辑n次,最后都放弃,她只发给了沈绛年,写道:余生,请多指教。
沈绛年正在赶往夏安酒店的路上,看见照片,土拔鼠尖叫,吓得司机师傅一脚刹车,幸好也到了酒店门口。
“停车,停车!”沈绛年提前下车,唐糖不明所以,也只好下车。
沈绛年下了车,拨通沈青訸的电话就往酒店跑,唐糖愣是没追上。
沈绛年边跑边嚷:“沈青訸!我要娶你!今天就娶你!你给我等着!”说罢就挂了电话,沈青訸揉揉眼,无奈的笑,这怎么跟逼婚差不多?
沈绛年心急,在门口堵到了夏安,直接请求盖章。章,盖的很顺利,沈绛年看到章盖上那一瞬,大石头落地,“唐糖,剩下的交给你,我要马上回北.京。”
“一起吃个饭吧?”夏安央求。
“不吃!”沈绛年哪有心思吃饭,打飞的去机场。
“咱们两一起吃吧。”夏安唉声叹气,唐糖逗道:“你好像不愿意哦。”
“没有没有。”夏安和唐糖在附近找餐厅吃上大餐时,沈绛年已经坐上飞机。
3个多小时,沈绛年落地,手机顾不得开,火箭速度往家冲。
等不及电梯,沈绛年一口气跑上楼,咣咣咣砸门,黎浅开门吓一跳,“宝贝儿!”黎浅欣喜地刚要扑过去,沈绛年已经张开双臂,奔向了美到心坎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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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我真是复杂,先是写到哭,后来太甜齁到惹。【哭唧唧】
乃们觉得这章怎么样,能说一说不?
有的时候,我会为了一个词,一句话,反反复复写好久,强迫症真是受不了自己的。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