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地方挺穷的,现在都没发展起来,那个年代你不了解,每天能不能吃饱饭都保证不了,又重男轻女,本来我还有个妹妹,但是太穷了养不起,生下来就送人了。得亏我姐生的是儿子,要不然当时家里指不定不收。”
“当时她把江昭送回来,还给了家里不少钱,我们一家子对江昭都宝贝的不得了,但我不明白我姐为什么要送江昭回村子里。”张文斌皱了皱眉继续道,“我姐小时候没上过什么学,但性子又要强,不肯就这么在村里混着过,二十岁出头就来c市这边闯了。”
“她一个女人又没文凭,年纪还小,到这种大城市得多难,当时手机没普及,也买不起,一两个月能给家里打一个电话都不错了,我爸妈还不想理她,每次都让我去接。”回忆越拉越远,张文斌低头哽咽了一下,缓和过后才叹了口气道,“有段时间特别困难,我要上初中,家里就找她要钱,她那边自己都没安定,还得攒出钱给家里送,有一次她在电话里忍不住,哭了特别久,我都没法安慰她,只能听着。”
张文斌闭上眼,又一次沉默了,简耀觉得自己有点儿能理解,悬溺在痛苦回忆里的滋味很不好受,稍有不慎就会掉入漩涡,在痛苦的深渊里打转。
他没法感同身受,只能用略显苍白的话语安慰道:“叔,都过去了。”
张文斌睁开眼,笑着拍了简耀的肩膀一下,道:“今天酒喝多了,弄得你也不开心,叔给你道个歉。”
“没事。”简耀忙道,“我没不开心。”
张文斌继续朝前走,也不知是不是还陷在回忆里,简耀在边上默默跟着,嘴唇抿成一条线。
他在脑海中反复修正自己想说的话,踟蹰许久才道:“那后来为什么把江昭送回去?”
“哎,刚刚光顾着诉苦,把主题都给忘了。”张文斌笑了笑,继续说,“后来又过了大半年吧,我姐突然和家里说要结婚了,说是去参加同事婚礼的时候认识的一人,追了她好久,就是江昭的爸爸江宇宁。”
“江宇宁家里条件好,人也挺不错,我姐一开始怕上当受骗,犹豫了很长时间,后来结婚以后他帮了我们家不少忙,还帮我姐换了新工作。我姐本身就能吃苦,适应工作以后还升了职,那段时间顺风顺水,直到我姐怀孕,有一天她打电话给我说她想离婚。”
“我那时候才初中,问她为什么她也不说,但那个时候日子过得多美啊,也没见江宇宁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我姐要跟家里说要离婚家里肯定不同意,更何况当时还怀着江昭。”
“我劝了她几句,她完全不听,甚至还想去流产,我当时吓得呀,挂了电话就给江宇宁打过去了。后来他们怎么商量的我也不知道,我姐把江昭生下来就跟江宇宁离了婚,她继续留在c市打拼,江昭就送了回来。”
“江昭在家里挺受宠的,但那时候嘛,老一辈的人都觉得孩子得妈妈养,结果我姐一个月就回来一次,后来甚至好几个月都不回,我家这边都骂她呢。”张文斌说着叹了口气,“我当时也很气,也不知道她是受了什么刺激,那段时间日夜不停地工作赚钱,江宇宁好几次说要把江昭接过去,她说什么也不同意。”
“江昭上小学之前就一直呆在村里,我那时候初中毕业混了个职校,平时闲就带着江昭玩,他小时候性子更闷,什么都憋心里不肯说的,不过到底还是个小孩,有些情绪不由自主就挂脸上,江宇宁来的时候他眼睛都比平时都亮,我姐回来他就躲房间不肯出来。”
“小孩子嘛,你要说他什么都不懂,其实他什么都懂。你以为自己是在心疼他保护他,所以一直不告诉他事实,其实是他怕你伤心难过,所以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张文斌说,“江宇宁工作也忙,只能抽空来看江昭,假期想带他出去玩我姐又不准,后来江宇宁出国,我姐工作也稳定下来,就把江昭接回了c市。”
简耀抬头看了张文斌一眼,张文斌的表情并没有缓和,甚至微微皱着眉。
江昭回了c市肯定也不愉快,要不然他现在也不会站在这儿听张文斌讲故事。
“那时候江昭正准备上小学,我姐给他定了一套详细的学习计划,一开始我还想着我姐是为了他好,再怎么也不会太过分,后来我也来了c市,在我姐那儿住了一段时间,我才知道那学习计划有多详细。”张文斌说着眉头拧得更深了。
当时只是饶有兴趣地要江昭给他看一眼,看到了才知道,那份学习计划和他想象中的有多大的出路。
从早上起床到夜里睡觉,每个时间段都安排了工作,根本没有任何自由时间,仿佛江昭不是一个正在大好童年时光的孩子,而是一个任人培养的机器。
他以为张雪念将江昭接到身边,是为了弥补那七年缺失的爱,却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张雪念是在对江昭发泄,好像在报复什么一样。
张文斌闭上眼,抬手揉了揉眉心,再睁眼时眼中带了些许无奈:“偏偏江昭又是那性格,不知道反抗,什么都在心里闷着,后来我姐变本加厉,对江昭的管制越来越严格,连他身边的人都要了解清楚,然后今年就出了这事儿。”
简耀知道张文斌说的是江昭搬出来这事儿。
他有点佩服江昭,居然能忍这么多年,这叛逆期来的太晚了点儿,要换他早离家出走了。
“是应该搬出来。”简耀说,“江昭不需要这么逼着学,他本来就很优秀,能考第一也不是靠那种魔鬼计划。”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但我从小成绩就差,我姐压根不听我的,还嫌我多管闲事,我只能默默支持江昭了。”张文斌说着笑了笑,看向简耀,“你成绩挺好的吧?江昭还跟我夸你厉害呢。”
“……他真这么说?”简耀难以置信地问。
江昭会夸他?他们俩认识的是同一个江昭吗?
“当然不会明说,他平时就嘴欠,我了解他,有些话得反着理解。”张文斌说着笑意更深了,打量了简耀一会儿道,“你这样就挺好的。”
简耀含蓄地回笑了一下,心说我也觉得我挺好的。
“你们俩合租我也挺放心,学习上还能有个伴,不过这事还是先别让我姐知道,她要是知道了……难说,反正我也提醒江昭了。”张文斌走着走着停了下来,指着前面道,“我到了,你要不要进来坐会儿?还能看看你未来的学生。”
“……”简耀扯着嘴角假笑,礼貌地道,“不了叔,我还要回家写作业呢。”
“哎呀,放假写什么作业,就看一眼也耽误不了什么时间。”
简耀见张文斌又露出醉态,觉得这一眼怕是要看到晚上,继续回绝道:“下次,下次一定。”
张文斌笑着掏门卡,没再坚持:“行,下次跟江昭一起来,回去路上小心啊。”
简耀嗯嗯附和两声,看着张文斌打开门晃悠着走进去,在门关上后又忍不住喊了他一声:“叔。”
张文斌回过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简耀凑近了些,抿了下唇才问:“江昭爸妈为什么离婚,你现在知道了吗?”
铁门遮了张文斌大半张脸,简耀看见张文斌眼里闪过一丝怔愣,然后摇了摇头。
“两个人我都问了,都不肯说,反正没什么纠纷就离了,后来我姐一听见江宇宁就变脸,我也没问了。”张文斌说起这事又有些愁,叹口气道,“其实离婚对他们倒没什么影响,就是可怜了江昭,从小就没完整的家。”
怎么样才算完整的家?
简耀对家的概念一直很模糊,似乎小孩眼中完整的家都要囊括父母,缺一个都不行。
可他从小就缺了俩,也没觉得自己无家可归。
反倒是现在,他有妈妈了,却完全感觉不到家的氛围。
他忽然发现,许多时候,回黎娇那儿还不如回小破屋有归属感。
微风卷走了云,阳光便肆无忌惮地直射,简耀抬手遮在眼前,踩着树荫往小破屋跑。
江昭一手拿着洗碗布,另一手替他开了门,一脸请勿打扰的表情。
饭桌上的锅碗都收进了厨房,此时正躺在洗碗池里淋浴,简耀跟着江昭走到厨房,歪在门口就停了下来,看着江昭洗碗。
看了一会儿他终于看不下去了,走上前去抢江昭手里的洗碗布,挤开他霸占了洗碗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