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我的将军啊(1 / 1)

顾西月撩起门帘,捧着药碗走了进来,“康王,我来给您送药。”

清平一见她,刷地将手抽了回来,那人低眉顺眼,看上去并无异色,可她却觉坐立不安。

待陆舟将药饮尽,顾西月嘱咐了一些事项后,便垂着头离开。

清平忍不住攥紧拳,凤目微眯,浮现出一抹异样的情绪——这人居然一眼都没看自己。

“平儿,你方才说……”陆舟话只说到一半,就见清平猛地站起身来,匆匆往外走去。

“平儿,你去哪?”

清平忽地转过身来,看着他,认真说道:“以后不要再唤我平儿。”

“哎?”

她不欲再解释什么,转身朝那纤细的背影追去。

顾西月轻轻勾起唇,脚步却加快了,清平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不知该说些什么。

身前人忽然停下转身,她正出神,猝不及防便与顾西月撞上。

“将军这是干什么?”顾西月揉着鼻尖,气呼呼地看着她。

清平咬咬唇,眼不住往下瞟,沉默许久才问:“你生气了?”

顾西月气极反笑,“将军一直不说话跟在我身后这么久,就是为了跟我说这句话?”

“不是……”她有些手足无措,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低头亲上了顾西月的额头。以前每当顾西月闹小脾气时,这招总是屡试不爽。

感受到额上那片温软,顾西月如遭雷击,登时愣在了那里。

清平拨弄着她乌黑柔顺的发梢,小声说:“我已经不许他喊我平儿了。”她见顾西月仍张大着眼木木立着,又重复道:“我已经不让他喊我平儿了……”

顾西月晃过神来,脸涨得通红,忽然抬起头,恶狠狠地撞上清平的唇。

清平顺势揽住她细瘦的腰,熟练地在她唇上吮吸着。前世她与顾西月交往七年,吻技早就被这人调、教得很炉火纯青。

顾西月被吻得气喘吁吁,无力地倒在她的怀里,然后想到什么,呜呜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轻轻捶着她的胸口:“你以前同谁相好?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清平嘴角抽了抽。

还能是谁?她本如浮萍飘絮,未与尘世有太多牵扯,可偏偏遇到了一个人……偏偏遇到了这个人,耗尽一生功德,无缘仙途大道。

然而白鹤观中,将死之时,回想前尘往事,倒也不觉后悔。

三日后,陆舟归朝,清平驰马将他送至临州郊外。

“平儿,”看到清平不善的目光,陆舟失笑,“好吧,清平,谢将军,就送到这儿吧。”

清平颔首,从袖中取出虎符,“天狼军,我交给你了。”

她语气平淡,可话中尽是诀别之意。

陆舟神色肃然,翻身下马,双手合起从她手上接过乌黑镀金虎符。入手是沉甸甸的冰凉,陆舟微一晃神,突然好似看到血染黄沙之景,听见铁马冰河之声。

手中之物,重若千钧。

陆舟收敛心神,静静地看着面前的黑衣女人,眼中透出一两分真心实意的悲伤来。这个时候交出虎符无异于求死,他们都很明白这个道理,若是一般人,少不得也要拿着百万雄兵搏上一搏。

可是谢家儿女并非一般人。

大晟立朝四百年,谢家十二代,满门忠烈,代代战死沙场,从未有一人年过半百,享过齐人之福。

丹心赤血,天地可鉴。

街头巷尾只唱谢将军,不知大晟帝。功高盖主,让身居九重之人不能安眠。

陆舟自小学权谋之术,也曾许多次想过若身居帝位该怎么处置这一个烫手山芋,分而化之,或利以诱之……可他从未想过,天狼虎符会这么轻而易举地交到自己手里,而这谢家最后一人,安安静静地束手就擒,竟然不做半点反抗。

他却忘了,十三年前长安巷里,三个孩子齐齐拜在神明脚下。

谢清言说:“我要保家卫国!战死沙场!”

谢清平说:“我要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而那时的他,真心实意地许愿道:“我要治世天下,做一个名垂千古的圣明天子!”

他握着这方牵系无数性命的虎符,此刻终于找到了自己迷失已久的初心。

“清平,你且放心,你的心愿,我会替你完成。”陆舟承诺道。

衰草连天,荒原无际。一行人驰马往广京方向行去,愈行愈远,只变成视线里的数个黑点。

将军双手合十,朝着那远去之人,遥遥一拜。

只盼君他日手掌天下,得偿所愿,莫忘今朝誓言。

“宿主为什么不同宁王一同进师广京呢?”系统问她,“大晟疲弱,定然挡不过天狼军的。”

清平静静地看着枯黄的原野,伸手接过一片悠悠落下的雪花,“北厥虎视眈眈,天狼军不能离开临州,何况举兵就意味着杀伐,苍生何辜要遭此横祸?”

“宿主你要明白,幸福感评级是会在你死的时候进行,就算宁王以后开创盛世,如果你已经不在,那也同你没什么关系了。”

“我知道……那又怎么样?”

“你不想完成任务了吗?”

清平淡淡道:“难道就只为了所谓的任务和奖励,就要让苍生受此浩劫?让无辜之人因我受罪?”她顿了一会,“你好像只关心我是否能完成任务,反而从未在乎过这些生灵的性命。”

“我是系统,本就无情。”

她勾唇,“真是讽刺,明明叫海晏河清……”

回来后清平照常生活,练练兵,看看书,打打北厥军,她不知从哪找来了一把刻刀和梨花木,闲暇时就窝在营帐里刻着木头,似乎一点都不担心那广京天子会如何勃然大怒。

可谢平却忧心忡忡,一日他终于按捺不住,跑过来找清平,“将军!我们起兵吧!”

清平刻木的手没有停下,“平叔,你也明白,天狼军不能离开临州。”

“可是如今圣上……”谢平咬咬牙,决定实话实说,“暴戾昏聩,我们如果不反抗,势必凶多吉少!”

“皇帝不会动天狼军的,”她吹吹手上木屑,“顶多处置一下我而已。动了天狼军谁帮他守边疆?他当了这么多年皇帝,不会不知道。”

谢平急得眼睛都红了,“处置?你知道这处置意味着什么吗?”

“我已无父母亲族,株连九族大概不会……想来,不过一死。”

“好好好,好一个不过一死!”谢平气急,“谢清平,你可是谢家唯一的血脉!你就这么同你哥哥一般甘心受死?你就这么想死?”

“兄长?”清平皱眉,“他也是被天云帝逼死的吗?”她看谢平沉默不语,于是笑了笑,“平叔口口声声说恨棘娜,其实心里更怨怼的是将我们推至绝境的皇帝吧。”

“将军,原来你知道?”

清平并非驽钝之人,只要仔细一想谢清言出事始末,再揣度一下谢平等老将一贯的态度,多少就能猜出来了。原主心里自然也清楚,可仍选择了拿起枪守护这大晟江山。

至于谢清言,他身为天狼主将,当时也可兴兵造反,振臂一呼,也有万人相应,可他却选择了在沙场上万箭穿心而亡。

清平叹了口气,“谢家十二代,忠的并非一家一姓之君,而是这万家万姓的黎民百姓。”

谢平深吸一口气,颤声问道:“将军甘心赴死……可有想过我们这些为你护佑的人,到底愿不愿意让你去死?”

清平手一抖,刻刀从木上划过,在她手背上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翻涌而出,染红了手上初具雏形的木怎。谢平不由惊呼,可清平只是看着手里木簪,面上露出一丝可惜,然后站了起来,“平叔,我去军医那儿一趟。”

她进帐时,顾西月正背对着她在忙着调制药材。

清平定定地看着她瘦削的背影,手攥紧方刻好的木簪。鲜血顺着她的手蜿蜒而下,滴落地上,聚成一个小小的血洼。

顾西月的身子小小软软的,一把就能将她抱在怀里。清平下意识地抬起手,在看到自己手上的鲜血后,马上又垂了下来。

她要死了。

而这人会好好活着,她应当好好活着。

顾西月却似乎也有所感,蓦地回过头来,看见她时,眉眼弯弯,盈盈笑道:“将军,我给你调了些安神的草药,待会给你做个药枕,这样你便能睡得好了。”

清平忙将受伤的手背在身后,“多谢。”

顾西月轻轻一笑,又转过身去,忙着整理手上的药材,“将军近日是不是挺忙,都不怎么来看我。”

清平点了点头,又马上想到她看不到,于是轻声说:“是。”

“其实我也挺忙,不知怎么,最近得风寒的将士越来越多,今日才好不容易抽的一个空。”她想了想,忽然停下手,非常快活地说:“不过不要紧,以后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长长久久。”

清平有些愣了,“长长……久久?”

“将军处置了陆行,自然是……”顾西月低下头,脸上浮现一抹绯红,“哈,不说这个了,将军我跟你说,北、我的家乡虽地处极北,不见草木春光,可每年冬日树上能见冰凌,眼中所即是琼花玉树,我虽不曾见过大晟的繁花似锦,但觉得如此剔透无暇的天地,也不比大晟要差。”

她抓紧手中的药,轻笑着说:“我想,将军也会喜欢。”

洁白无瑕的天地,美若精灵的少女。

清平思及顾西月描述的景象,也不由勾起了唇——她定然会喜欢。

顾西月通红着脸,假装在认真捡拾药材,“如果将军不喜欢那儿,我们也可以一起去临安镇。我母亲以前是临安镇上的大夫,我在那儿有一家药馆……将军可能不信,镇上的人都以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大夫。”

原来如此,难怪派人去盘查顾西月身份时,并未发现什么端倪。

“以前有阿哥,我可以长留临安镇,不过这些年不行啦,但我还是每年都会回去几趟,那儿是我的家。”她咬咬唇,柔声道:“将军若是不嫌弃,可否与我一同去看看?”

身后是长长的静默。

顾西月脸垮了下来,眼中星光黯淡,扁嘴道:“我不过随口一提,将军不必放在心上。将军……将军?”

她过头去,身后空空荡荡,唯有地面上,摊着一片小小血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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