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拾骨与琴仰止对视时,即使是他这样的人,也感到颇大的压力。
“楼下有客人?”琴仰止问。
魏拾骨不动声色:“我朋友病了。家里没人照顾,我让她过来休息两天。”
“是不是那个女孩子?”
魏拾骨语气平稳:“恩。是下午的时候,和我一起被请家长的那个。”
“我说的是这个人,但不是指这件事。”琴仰止注视着他:“我指的是,今天和你一家被请家长的,现在在楼下的,是不是你写在日记本里的那个女孩子。”
魏拾骨即便是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愣住。所以,琴初跟陶九九之间其实是有关联的。
“以后不要带客人回来。三族的都不行,不是三族的自然更不行。”
琴仰止说完这句,就打算关上房门。但动作停了一下,回头对魏拾骨说:“需要涨零花钱吗?”
魏拾骨摇头。
但琴仰止盯着他看了半天,还是转身从进去拿了一张卡递过来:“如果要出门去哪里玩,要跟王秘提前报备。”
随后不再多看他一眼,就关上了房间门。全程没有提到两人进书房的事,似乎毫无察觉。
魏拾骨下楼去,陶九九察觉他的不对,并没有马上问什么。拉着他回房间去。听魏拾骨说了琴仰止就在楼上,根本没有出门,并且对书房的事一无所知,也十分意外。
“那黑雾是什么呢?最后进他房间去了。”
魏拾骨摇头。
“奇了怪了。我们这么大两个人,弄出这么多动静,他怎么会一点都没感觉?”
“王秘不是说他出去了吗?可他并没有出去。”魏拾骨蹙眉。
“可能他有事没告诉王秘。”
“秘书是不是像近侍一样,是最亲近的人?怎么会不告诉?”
陶九九想了想说:“也不一定是故意不告诉,也许是觉得反正琴初不在家,别墅里不会有人。他要办的事又没有危险性,没有必要跟王秘说。”
这也很合理,这个别墅被围得和铁桶一样外人根本进不来,琴仰止根本没预料到琴初会回来。
“见鬼了。”
虽然饕餮和神祇身份都没有收获,可却意外有关于琴仰止的收获。
只是陶九九却觉得,一切似乎越来越复杂。
两人也没有更多头绪。
天亮后,外面热闹起来。有佣人从远处的附楼端着银盘向主楼过来,早餐好了。
大概是王秘交待过,三副碗筷。
两人出去时主位空着,吃完了琴仰止也没有下楼。
佣人收拾完又鱼贯而出。只留下一个在一楼做清洁。
陶九九感觉头痛缓和了不少,算算时间离五月二十一还有十天了。也没有太多时间让她来生病。既然琴仰止在家,这里也就不会有什么收获。两人决定还是回学校去。
魏拾骨打给王秘,又顺便把该带的衣服都拿下来带上。免得王秘又要去烦他。
陶九九在客厅等他。但心里还是很沉重。
饕餮一点线索也没有。这不是很奇怪吗?
这么大的古兽,不可能没有半点征兆说出现就出现了。在吃那么多人之前,不应该先尝试性地吃一二个?
她偷偷地用陶女士的账号登录了三族内部app,都是些日常新闻,并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异常情况。甚至可以说过于太平了,连治安新闻版都平静得不得了,顶多是醉酒斗殴。
“陶小姐。”
突然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陶九九弹起来匆忙将手机屏幕锁上,回头琴仰止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大概是才洗过澡,头发有些湿,有些挺括的黑衬衣配黑西裤,衬得他皮肤格外白皙。
以前都被他眼角两块胭脂红的胎记吸引目光,但现在离得这么近,才注意到入鬓的剑眉与朱唇,如果说魏拾骨长像清俊的话,他则完全是浓颜。
可是……他看到自己手机上的内容了吗?
没看到吧?
看到了吧?
没有吧?
就当没有。
陶九九一脸纯真,对他笑得灿烂:“叔叔,叫我陶同学就可以了。你家好大哦。”
琴仰止大概很少和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交流,脚伸了伸似乎是要走,但又顿步,向四下看了看,应道:“还可以。”看着她突然问:“你是哪里人?”目光似乎有些探究,站定的样子,似乎不打算马上结束这个话题。
陶九九却仿若没听见,一脸好奇:“叔叔,你手上拿的什么呀?”
琴仰止低头看看自己手里已经断成两截的黑色木条。含糊地说:“是门栓。”
“哇,好古老哦。叔叔家里还用门栓这种东西喔。”
“恩。”他犹豫了一下,似乎决定放弃问她的来历了,举步要走。
陶九九又问:“叔叔,那木条上面画的是什么呀?”木条上面有金色的颂字。非常显眼。
琴仰止顿步:“是装饰用的花纹。”
“哦……好有趣耶。”
琴仰止微微对她颔首,再又要举步。
“叔叔,这是什么木头啊?”木条断裂的切面是赤红色的,可见木条本来的颜色是赤色,表面的黑色只是刷了某种像漆一样的东西。
“红木。”琴仰止止步扭头看她。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表情,要是别的小孩早吓得不敢和他说话,自动退避三舍,所以他很少需要应付这样的场景。
要说唯一相处较多的青少年,应该是琴初了。可那是自家的人,并且现在自己面前的是个娇娇的小丫头片子。
即便不想再说更多,也多少拿出了客气劲头来。回答一二。
“红木是红的吗?叔叔,为什么我见红木不是这样的呢?”陶九九大眼睛盯着他,认真得很。
“可能因为你见过的红木是假的。”琴仰止再次举步。
陶九九却伸手去拿他手里的木条:“叔叔给我看看,真的红木就是这样吗?”近一些就发现,断裂处是新的,大概是最近才坏掉。陶九九心中微微诧异。
会不会是他把自己用某种方法困在卧室中,但天快亮的时候,颂法崩断封条坏了,所以黑色的雾弥漫了出来?
她还想看得更清楚,但琴仰止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她的手。
在琴仰止皱眉开口之前,陶九九一脸郁闷地大声截断了他的话,抱怨:“叔叔,你也太小气了吧。”
就这样小丫头,洋娃娃一样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自己。谁能跟她认真发脾气?
琴仰止眉头微微平缓下来。但似乎是怕陶九九又上手,微微向后退了一步。两人一时胶着在这里。
好在这时候魏拾骨从外面跑进来叫陶九九:“走吧。”
陶九九立刻应声,跟他说:“叔叔再见。”跟着魏拾骨往外去。
琴仰止微微松了口气。
大概觉得,现在的小孩子真是……白目得可怕。
但想到自己原本要问她来历的,却并没有问……抬眸看向大门处,蹙起眉头。
陶九九两人上了车,琴家的司机把隔音板升了起来。
魏拾骨有些担忧地问她:“你没事吧?”
“没事啊。”陶九九瘫在那儿。琢磨着饕餮的事到底要从哪里着手。
但并没有什么头绪。
古兽没办法用颂法找出来。饕餮这种东西,早在天升地降之时就存在了,比人的存在都要早得多。
“真不知道它怎么活得这么久。”
三界崩落之前,就已经没有多少古兽存在。何况是崩落之后。灵脉混乱让它们很难生存。
“那天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你还记得些什么?”现在也只能从这里着手了。
那一天……
陶九九深深吸了口气,重重地吐出来。
五月二十一日,中考之前几天会放假。五月二十一号的时候,离放假还有几天。那天么,天气很不好,大暴雨。
下午第二节课是体育课,二班也是。
虽然快中考了,但体育课还是照常上的。但因为天气不好,转为室内课。两个班合在一起,在体育场馆打篮球和排球。
她中间跑去福利社买牛肉干吃,遇到了暗恋的男生也在那里。
他没打伞,淋着雨过去的,校服里的白衫衣淋湿了,头发也湿了。
陶九九买好东西,鼓起勇气叫他给自己共伞。
对方没有拒绝。
两人打着一把伞,少年半个身体都在伞外面。
然后就回场馆了。
同学们两个人一起回来,起哄拱她告白。
两个班的学生都围过来了。
“然后呢?你告白了吗?”
“没有。老师来了,把大家都赶散了。不过当天是周六,一般是不会在校吃晚饭了,放学后会直接回家。但那天兴趣小组的同学们,约放学后聚会。”
她和暗恋男生在同一个兴趣小组。所以很雀跃。大概是白天的事给了她勇气,再加上她从来都不是瞻前顾后的人,所以决定晚上找机会表白。
“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陶九九顿住:“我们去吃饭,然后去唱歌。之后……我不记得了。”
“那饕餮的事是怎么开始,又是怎么结束的?”
陶九九摇头。
她能记起来的,只有血。
到处都是血。全身都是血。她光着脚走在地板上却像淌过小溪。血漫过了她的脚背。到处都是残肢断臂。
“事情在哪里发生的?”
“…………”不知道,她被带离的时候,四周非常黑,什么也看不清,但加上她很慌根本没有去注意。
之后则没有看过案卷,过了一段时间她有在app上搜索这个案子,上面倒是有详细的报道,但是认真回想起来的话,其实那些报道中关键信息都很模糊,案发地写着‘某处’,受伤人数则写着‘数人’,唯一清楚的信息是‘饕餮食人’。
陶女士可能知道得更详细,但是两人之后再也没有聊到过这件事。
也许有刻意淡忘的成分。
“之后给我请过心理医生。但我没去过。我没那么怕啦。”陶九九笑笑:“陶女士倒是吓得够呛,有一段时间比我还紧张,她不工作了,每天晚上在我房间门口打地铺。早上在我醒来之前回自己房间假装没事。”还以为她不知道,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睡在床上,侧身躺着就可以看到门下缝隙露出些衣角。
“心理医生?”魏拾骨不动声色地问:“是不是就是那种,做心理治疗的人?”
“对呀。”陶九九十分意外:“你连这个词都懂了。”
魏拾骨笑。没有再说别的。
两人各怀心事。
陶九九扭头看着外面,心情有些异样。
她很少去回顾饕餮食人这个案子,对这个案件里的很多细节也不求甚解,以前她觉得这样很正常,因为那并不是什么好的记忆,正常人都会希望将一切抛在脑后。
可现在,却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事情怎么发生的,在哪里发生的,死了哪些人,自己做了什么杀了饕餮。
没有一个问题有答案。就好像她记性不好一样,但她却记得,那天自己去福利社是为了买牛肉干。
为什么?
“认真说起来,想要中止溯洄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我记起一本书册上曾经写到过一个颂文,可中止世间万法。溯洄自然也被包含在其中,虽然过于蛮横了一些,但值得一试。”魏拾骨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坐在阴影处,半张脸被车窗外的阳光照亮,少年青春正好,目光也似乎诚挚无比:“其实这里的事,一点也不重要。只是一段无足轻重的往昔而已。我们离开这里吧。”
就这样算了。
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