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番外一(1 / 1)

\师兄,真要去抓鬼吗?\

“恩!”

入夜之后,孤山不再如白日一般风景秀逸。

山风呜咽,树枝如鬼魅伸出枯瘦手指,张牙舞爪,狰狞可怖。

两个七八岁的男孩,偷偷摸摸蹲在草木中。

前方是一片湖泊,月华洒下,水面粼粼。几只仙鹤在湖边漫步,梳理翎羽。

紫衣马尾少年攥住另一男孩的衣袖,突然变怂,“师兄,那个,不会真的有鬼吧。”

小宁宵:“师弟别怕,嘘!”

两人屏气凝神,草木窸窣,一群萤火虫飞了过来。

小风华紧张地问:“小柏说,是鬼吃了仙鹤呢!”

他顶着一张包子脸,喊起小柏,却格外严肃。

宁宵眼神闪烁:“我们刚刚学了术法,能抓到……”

丁风华握拳,“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的吧。”

丁风华:“??”

宁宵年纪虽小,却已心系孤山,“如果鬼把山里的仙鹤都吃了,到了冬天,我们就不能穿鹤氅了。”

丁风华恍然:“对哦,会冻死的!”

这时转世两人还未恢复记忆,虽然知道自己曾经地位尊隆,不免还是孩子心性。

所担心的,也不过是衣食住行,拥有人世最简单纯粹的喜怒忧乐。

宁宵又说:“何况,孤山灵气充沛,哪会有什么鬼?我想应是有人或者野兽在作祟。”

丁风华想,只要不是鬼,一切都好说:“别让我抓到偷鹤贼!抓到后,我肯定要把它打一顿!”

宁宵:“然后把它交给戒律堂处置,让小师侄对付它。”

丁风华想起自己那冷面的“小师侄”,不禁打个了寒颤,拼命点头,“用无双剜了它!”

“来了!噤声!”

两人趴在深草里,大气不敢出,透过草木缝隙,紧紧盯着前方。

仙鹤似乎察觉到危险,张开翅膀,正欲振翅飞离。

可惜太晚了,一道雪白的光划过夜空。

鹤群忽然散开,各自奔逃,只有一只倒霉鹤倒在地上,血染翎羽。

丁风华猛地睁大眼睛。

宁宵一把把他的嘴捂住,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

青衣女人笑嘻嘻地把剑收回,拎着死鹤,盘坐在地上,“今天我给你做蜂蜜烤翅!”

佩玉半蹲着,拨弄柴禾,火焰腾腾,映照她们如画的面容。

怀柏熟练地处理好食材,把装调料的瓶瓶罐罐都摆在地上。

佩玉有些担心地问:“师尊,前些日子师伯问起仙鹤的事,好像想来查一查。”

怀柏挽起袖子,“没事,我骗他们这里有鬼,掌门师兄以前最怕黑了,肯定不会过来。”

丁风华朝宁宵眨眨眼睛,无声道:“原来你怕黑啊。”

宁宵瞪了他一眼,“……”

怀柏又说:“至于丁师兄,他什么都怕,怎么会胆子来?”

丁风华气炸了,拼命摆脱宁宵扼制,大声说:“我才不怕!”

佩玉微微一愣,树林里钻出两个形容狼狈少年,头顶落叶,面带尘土。

她立马站起来,拱手拜道:“两位师伯,为何在此处?”

宁宵一本正经地回礼,“小师侄请起,我们来这里……赏月。”

佩玉奇怪道:“树林里能看见月亮?”

丁风华怒气冲冲地说:“我们是来抓鬼的!”他指着怀柏,“你骗我,你说是鬼偷吃了仙鹤,接过是你们两个在这里偷吃!你身为孤山掌门,居然带头偷吃仙鹤!”

怀柏将食指竖在嘴前,“嘘,师兄,我们小声点,万一被别人发现这等美味,你们冬天就真没鹤氅穿了。”

丁风华瞪圆眼睛,“你!”

怀柏美滋滋地为烤肉涂上一层蜂蜜,甜甜的香味扑鼻,肉在火焰灼烤中愈发晶莹剔透。

丁风华和宁宵看呆了,情不自禁吞了口口水。

怀柏笑道:“两位师兄,你们要不要来尝一尝?

“烤肉,一文钱四块,嘿嘿~”

宁宵别眼,不忍看如此惨状,“你怎么能吃鹤呢?”

怀柏很认真地解释:“这种肉鹤,已经经过品种改良,肉多、美味,适合人工饲养。师兄,你们真不吃?”

丁风华肚子咕咕叫了一声,他满脸通红,捂住肚子,“不吃!才不和你们同流合污。”

怀柏笑道:“那正好,我还担心不够分呢。”

她递过去一串烤翅,“崽崽,来,你吃这块。”

佩玉接过烤翅,感觉身边两道灼灼的目光,跟着她手里热气腾腾的烤翅移动,动作一滞,侧身道:“两位师伯,我身体不适,不宜食用太过油腻之物。这块肉……”

丁风华很可惜地叹了口气,“那怎么办,浪费了好可惜啊。”

怀柏忍俊不禁,“正好我饿,我来吃了,让我一个人独自污浊吧。”

丁风华:“……你、你不撑得慌吗?”

怀柏也叹气:“有什么办法呢?毕竟不能让大家与我‘同流合污’呀。”

“哼!”

但口里这么说着,她还是一边憋笑,一边乖乖把肉烤好,递给了那两个少年。

看着他们馋的不行大快朵颐的样子,怀柏翘起唇,与佩玉相对一笑。

从人间找到两位师兄,把他们接回孤山,已过数年。

怀柏本也想过,去佛土求得金莲,恢复师兄记忆。但看着他们稚气的模样,又不忍把记忆告知。

酒足饭饱,一地鹤毛。

宁宵揉揉鼓起的肚子,自责没忍住口腹之欲,语重心长道:“小柏,你日后……要省着点吃,不然吃完了仙鹤,我们冬天就没衣服穿了。”

丁风华:“下次不许吃独食,叫上我们!”

怀柏笑着答应,“是,是,师兄,你们撑不撑?要不要去消消食?”

丁风华眼睛一亮,“怎么消食?”

怀柏凑近,悄悄说:“我们下山玩呗。”

丁风华:“!!!走!”

宁宵担忧道:“明天的晨会怎么办?”

怀柏毫不在乎:“翘了呗,这么多人,谁能发现?”

宁宵:“可是……你是要主持晨会的。”

这么多人,谁翘会都可以,除了一派掌门。

怀柏一拍脑袋:“哎,忘了!这样吧,明天散会后我带你们出去。”

丁风华:“都明天了,还用得着消食吗?”

怀柏:“你是竹杠成精吗?明天早上带你们出去,有正事。”

丁风华问:“竹杠怎么能成精?你又瞎说。”

怀柏:“杠精!不准说话了!我要禁言你。”

……

春风又绿江南岸。

霏霏春雨,青石小巷,怀柏打一把油纸伞,手里拿着个罗盘。

不远处青年身披蓑衣斗笠,足踏芒鞋,穿得十分质朴。

怀柏打趣道:“老大,你这样子,可真不像首富夫人。”

赵简一笑着摇头:“有钱人的生活,就是这么简单朴素,且枯燥。”他见怀柏身后空荡,问:“小师妹和两位师伯呢?”

怀柏道:“佩玉带着他们在城里玩,我怕你等急,就先过来了。”

赵简一取下斗笠,细雨打湿他的鬓发。昔日朝气蓬勃的面容,如今却带着几分沧桑。

怀柏:“就是这儿了。”容长烛转世所在。

赵简一抬手,似想叩响院门,手至空中,忽然又踟蹰了,“小柏,我很……等下,你这是?”

怀柏收起罗盘纸伞,拿出两袋油纸包着的小食,“怎么了?”

她抱住小食,“我们公平竞争!”

赵简一心里一惊,“你还要和我抢?有你这样当师父的吗?”

怀柏道:“你现在是墨家巨子,我是孤山掌门,我们是合法合理的竞争关系,长烛天赋这么好,当然不能白送你,这等看他自己的意愿。”

赵简一气笑了,“你以为我没带东西吗?”

怀柏:“我知道嘛,所以我们是公平竞争。”

赵简一早看穿了她,“你是想给双尊找个玩伴吧。”

他们注定踏上仙途之人,亲缘大多寡淡。这世容长烛亲人早逝,寄住在一户好心人家。

那好心人家也是蓬门荜户,生活并非富足,听说两位仙长要把这孤苦的孩子接入仙门,自然千谢万谢,长跪不起。两人受不住主人热情招待,坐在客房中,家中长姐自后院把正劈柴的孩子领了过来。

男童只有五六岁的年纪,生得瘦弱,身上衣物宽大,不甚合身,看样子是由其他兄弟穿剩的衣服改小,袖间胸前补丁许多,不知改过多少次,这样传了多少人。

他睁着黑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面前两位贵客。

“师尊,这便是……”

佩玉牵着两位小孩,走进这户人家,怀柏朝她笑着点了点头。

丁风华捧着热腾腾的皂儿糕,看见赵简一,迈着小短腿跑来,“师侄!”

赵简一目光从容长烛身上挪开,看着年幼的双尊,笑着从怀里掏出两只偃甲小鸟,“最新款。”

“哇!”丁风华把糕点放在桌上,摆弄小鸟,“师兄你快看,会飞的!”

容长烛默不作声,眼睛紧紧盯着桌上糕点,对飞舞的木头小鸟毫不感兴趣。

怀柏一笑,朝他招手,“长烛,来,我给你准备了好吃的。”

容长烛怯怯地走近,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渴望。赵简一心里咯噔一声,忽觉不妙。

怀柏把油纸打开,糕点白如牛乳,喷香扑鼻,她捏起一块糕点,哄骗小孩:“做师尊的小公……呸,跟我进了孤山,以后天天有好吃的。”

赵简一大声咳嗽,连忙把带来的偃甲玩具拿出来,“长烛,别听她的,我们回墨门,我给你做很多偃甲。”

但是显然,对于食不饱腹、衣不蔽体的孩童来说,木头做的偃甲,再精致有趣,也比不得一块充饥的糕点,一件保暖的寒衣。

丁风华还忙着拆台:“你要是来了孤山,就是他师伯了,他敢不给你做偃甲吗?”

赵简一心里叹气,又想,也许放长烛在孤山是一个更好的选择。自己最美好的回忆,也是在孤山的日子。

小孩眼睛亮亮的,小心又慎重地接过糕点,舍不得吃,一直捧在手心。

怀柏鼓励道:“吃吧,日后,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容长烛抿了抿唇,偏头看了年轻男人一眼,又把糕点还了回去,“哥哥,我跟你回去,你……你别哭。”

赵简一这才恍然发觉,自己竟已满面是泪。他从初见容长烛,眼眶便已经发红,“我、不必在意我,你喜欢什么,就选什么吧。”

“我选你。”小孩眼神坚定。

赵简一蹲下身,抱住了他,肩膀微颤,“师弟……抱歉。”

这声抱歉,来得太迟,但总算可以说出。

丁风华不屑道:“一个大男人还哭哭啼啼,切。”

怀柏随手拿起一块糕点,塞住他的嘴,物理手段禁言。

丁风华瞪着他:“唔唔唔唔唔!”

宁宵默默望着师兄弟相认的这幕,若有所思。

待赵简一他们离开后,宁宵带怀柏到小巷深处,支支吾吾。

怀柏笑道:“师兄,你把我拉到这里,有什么悄悄话啊?”

宁宵问:“那位长烛,是巨子的故人吗?”

怀柏点头,“是呀,他们曾是师兄弟。”

“刚刚巨子好像很难过,”宁宵本是低垂着眼睑,说到此处,抬眸看着总是笑眯眯的女人,“那,我们也是小柏的故人,当年……小柏也一样难过吗?”

怀柏的笑容僵住,“为何这样问?”

宁宵小声说:“我不知道当年的道尊是什么样子,小柏唤我师兄,可我却担不起这声‘师兄’,我什么也不能做,”说着,他有些气馁,“我已经不是小柏的‘故人’了。”

怀柏笑笑,摸了摸他的头,“师兄,找到你们,我不知有多开心。就算没有记忆,你也一直是你。”

宁宵拧着眉,小脸严肃。

怀柏忽然道:“啊,风华呢,他不会偷偷跑去喝酒了吧。”

宁宵如梦初醒,扭头跑远,“我去找他!”

新雨已停,日光浅淡,空气里氤氲着清新的花香。

一枝梨花出墙,花枝带着未干的雨水。

佩玉缓缓走来,“师尊,什么时候让他们恢复记忆呢?”

怀柏笑了笑,“不急,其实忘了又怎样,回来了就好,就这么开开心心,挺好的。”

佩玉牵起她的手,“恩。过几日我要去一趟吹雪山。”那儿是朝雨三人隐居之地。

怀柏问:“想你娘亲了?”

佩玉点点头,又摇摇头,“剪宫主来信,说我娘亲生气了,让我亲自去解释。”

怀柏有些诧异,“怎么生气了?你哪里惹到她了?”

佩玉:“娘亲每日辰时来信,我午时回信,可是那天,回信晚了一个时辰。”

“咦?”

佩玉面色微赧,沉默片刻,才道:“师尊忘了吗?那日我与你在双修,”她顿了顿,“白日宣淫。”

怀柏捂脸,想起来了这茬事。

佩玉继续说:“当晚娘亲就来信,说我有了媳妇忘了娘,问她与你孰轻孰重,然后这几天一直没有来过信了。等送师尊回了江南,我亲自去趟吹雪山。”

怀柏双颊羞红,“好了好了,别说了。不许把我们那天的事说出去。”

佩玉点头:“自然。”

酒旗飘扬,走出小巷后,一家酒馆映入眼帘。

丁风华抱着一坛酒,不肯放开,宁宵在旁,左右为难。

阳光正好,酒馆招牌、屋旁杏花,还有少年生动的眉眼,都闪着光芒。

怀柏感慨:“没想到这酒家还在。”

佩玉问:“师尊来过这里?”

怀柏大笑,带她快步往前走,暖风拂面,衣袂飘扬,“这里,是我的故乡。”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这两世兜兜转转,终于牵起了爱人的手,一起寻到归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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