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罪在一人(1 / 1)

夜雨倾盆,漫天风雨之声。

佩玉推开窗,冰凉雨水冷冷打来,染湿鬓发。窗外覆盖一层金色的流光,是宁宵设下的结界,防止别人的接近。

“师妹!小师妹!”

佩玉愕然低下头,赵简一站在雨中,浑身湿漉漉的,不知站了多久。

赵简一看见她,不停招手,“我在这!到底怎么了!”

折花会开始前,赵简特意留在东海,想等师尊师妹一起回孤山。但他今日没去会场,只听人说起伏云珠之事,匆匆赶来想问个究竟,被结界拦住后,便一直蹲守在窗外。

他心急如焚,好不容易看见窗开了,站起来大声喊:“师妹,发什么了什么?为什么他们说你是魔?”

佩玉默然把窗合上。

雨水打在窗上,噼里啪啦。

她也觉心烦意乱,不知该如何面对师兄。

上辈子她无需顾虑这么多,心中眼中,只有一个师尊。

她与师尊,相依为命。

她除师尊,一无所有。

但是这一世,她有这么多……师长的厚爱,师兄师姐的照拂,好友的信任。

她还有师尊的的怜惜疼爱。

她舍不得。

可身上背负着血债,总是要还的。

她承了鸣鸾的恩情,才有重来一世的机会,自然要背上鸣鸾的债。

况且,她与鸣鸾,本就是一体。

佩玉背靠着墙,缓缓滑坐在地上,头埋在膝盖上。

窗户漏进的风,吹得灯火摇曳,似乎下一瞬就要熄灭。

墙壁上的人影也闪闪烁烁。

“我该唤你什么?”

佩玉抬起头,看清眼前人时,她擦干眼中泪水,“道尊……”

宁宵立在灯火下,身影有些模糊透明,这是用了神魂出窍之法,才能让他在瞬息之间到达这里。

佩玉能够看出,他的神魂已经很虚弱了,眉间隐隐透出黑气。

她猛地睁大眼——是死气!

“道尊,您……”

宁宵垂着眸,“我记得我问过你,你说,天下为轻,她为重。”

佩玉点了点头,“是。”

宁宵又说:“现在呢?”

佩玉道:“还是如此。”

宁宵转身走到灯前,凝视闪烁的灯花。

灯光从他的身影穿过,鹤氅微微飘拂,只是脚下没有影子。

前段时间,他曾问过天心,那双佛陀慧眼,在佩玉身上看到了什么。

天心说,看到地狱,还有救赎。

他又问,佩玉和鸣鸾可有什么关系?

天心捏着念珠,低低念了声佛号。

宁宵道:“法师,佛不妄语。”

天心:“是光与影,白昼与黑夜,朝阳与晚霞。”

宁宵至今未懂天心的话,但却听出了他话语中的维护之意。

灯火微颤,宁宵回过神,低声道:“小柏因你而生心魔,你若真心待她,就不要毁了她。”

“我还问过,小柏处在天下与你的处境时,你说听她的选择。其实这是你的选择。”

他幽幽叹了口气,“时间不多了……那日你说‘世人愚昧,我心澄明’,不要忘记。”

门猛地被推开,猎猎大风席卷而入,灯火在瞬间熄灭,室内一片黑暗。

宁宵的身影消失,只留下了一声叹息。

佩玉抬起头,怔怔望去,怀柏立在门口,衣襟是血,脸色惨白如纸。

“你到底是谁?”怀柏刚开口,就有血从嘴角源源不断涌了出来。

佩玉忙跑过来,慌张地问:“师尊,你怎么样?师尊。”

怀柏双肩轻颤,抓住了佩玉的手,看上去很冷静,“不,我不是你师尊。”

佩玉强睁泪眼,眼泪一颗一颗掉了下来。

怀柏像是魔怔,木然立着,重复道:“我不是你师尊。”

“三百年前,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她说着,竟然笑了起来,眼尾染上赤红,“你的师尊已经死了。”

木门被风吹得哐当响。

怀柏的青衣湿漉漉黏在身上,浑身上下好像从水中捞出。

佩玉喃喃:“师尊……”

怀柏冷笑着说:“不要叫我师尊!我不是你师尊!”

“你用轮回镜回来,你故意报复我,”她抿了抿唇,一滴泪从眼角流下,身子情不自禁颤抖,声音也是破碎的,“你报复我,我杀了你的师尊。”

佩玉含泪摇头,“不是的,师尊,我待你是真心的。”

一道青色残影掠过,怀柏一手捏住她的下巴,把她推到墙上,“你从魔窟爬出来了,用轮回镜回来,想找你的师尊,是不是?可我不是她,我,”她泪流如雨,“我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

是她一手造出鸣鸾,是她摔碎孤山的美玉。

都是她的罪。

佩玉下巴火辣辣的,被迫仰视着怀柏哭泣的脸,只觉心都要碎了。

她从来不在乎师尊是不是什么元凶,什么天道。

师尊是她的神,一直一直以来,都是她放在心中,时刻仰慕着的神明。

怎么会报复呢?

连稍微靠近,都觉得是亵渎。

怀柏心中好像插了一把刀,不停地滴着血,她觉得好疼,比在时陵,还要疼痛万分。

没有人比她更明白佩玉前世经历过什么,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当年的白衣少女有多善良。

孤山美玉,云外仙子,白玉无瑕,超然物外。

可亲眼目睹孤山覆灭,被整个仙门背叛,被推下魔窟……谁能不变成鸣鸾呢?

怀柏并没写下佩玉摔下魔窟之后的事,但她能把那故事,一点一点补。

她能看见佩玉的白衣,如何一点一点,染上鲜血,最后变成洗不净的黑暗;她能看见,姣好如花的面容,如何一点一点,被噬咬得伤痕累累,面目非;她能看见乌发怎样变得霜白,干净柔软的眼眸,怎样变得猩红一片。

怀柏木然地望着佩玉,眼中倒映出来的人,却是黑衣黑帷,面容如鬼。

“罪在天下,”她喃喃,眼中血泪长流,“罪在我。”

天下有罪,整个仙门袖手旁观,断绝了孤山最后的生机。

她亦有罪,摔碎了美玉,让孤鸾泣血,造就了时陵的鲜血。

世人皆罪,独卿无辜。

可为什么会这么痛呢?

像是刀子,一刀刀把心上的肉剜下来,她痛极了,连呼吸都带着血气。

屋子忽然亮了起来。柔和的光芒,萤火般在房中浮动着。

怀柏身上的青衣飘动,长袖中缓缓涌出星辉一样的光,没有多久,地上铺满一层金沙,照亮了黑暗。

——是怀柏身上的灵力。

佩玉眼睁睁地看着,怀柏身上的灵力在不断溢散,像金色的雾气,天上的星河,她仿佛痛极了,脸色白的近乎透明,眉微蹙着,在这样柔和的光中,越发像一个慈悲的神祇。

金雾不断涌动着,汹涌滂湃之力像潮水一样,很快粉碎屋中所有的物件。

在这样下去,方圆百里,整个东海,都会被暴动的灵力夷为平地。

包括怀柏。

“如果你真心待她,就不要毁了她。”

“这不是她的选择,而是你的选择。”

宁宵的话在佩玉耳畔响起,她瞳孔骤缩,眼中的怀柏青衣浴血,皱着眉,流着血泪。

她明明这么喜欢师尊,为什么每次,都要害她落泪,害她受伤?

她明明想用性命来守护师尊。

屋中的灵力狂虐地暴动着,金光炽盛,墙上迸出裂缝。

佩玉轻轻笑了起来,对怀柏说:“什么轮回镜,没有什么轮回镜。”

怀柏垂着无神的眸,似乎不懂她在说什么。

佩玉勾起唇,努力学着当年睥睨天下的血魔,笑得无情又残忍,只是眼中仍含着一层热泪,“我是鸣鸾,三百多年前,从万魔窟逃出来的。”

金雾顿时一敛,怀柏眼中也漫上一层雾气,“万魔窟?”

佩玉眼圈已经渐渐红了,“是啊,我从万魔窟跑出来,想搅一个天下不宁,我故意接近你,在时陵杀了你的好友,我、我就是不想看你幸福。”

“我是魔,我滥杀凶狠,我不开心,就看不得天下人幸福!时陵,呵,”她冷笑,“我怎么会死呢?那是我设计你的,我想让你亲手杀了爱人,永远沉浸在黑暗中,可你真是厉害,居然自己走了出来。”

“所以我又接近你,让你爱上我,再把你踩到脚底下,夺去你的所有,我说过,余生你只要痛就好了。”

“是了,那夜洞房,你跟我说了佩玉的名字,我就杀了佩玉,代替她来到你身边。”

佩玉挥手,掌心腾起一团血雾,像跳动的火焰,“看吧,我就是见不得你好,什么轮回镜?我生来就是无恶不作的魔头,我杀人如麻,我恶贯满盈,我血债滔天。”

怀柏怔怔地看着血雾。

是鸣鸾变成佩玉,刻意接近她的身边,一切都是精心设计,和她写下的故事无关。

真正的佩玉,早已经死去了?自己身旁的,从来是鸣鸾……所以才会看上去有那么多的漏洞,所以她们才会看上去那么相似。

并不是她的错,不是她害得鸣鸾如此,不是她害得佩玉成魔。

她是——最无辜的受害者?

佩玉收起血雾,抬头看着怀柏,不让眼中的泪流下,“我是鸣鸾,从来都是鸣鸾。”

“天下无罪,罪在我一人。”

她眼前忽而一暗,紧接着嘴上一痛,唇粗暴地被撬开,血腥味传了过来。

氤氲的金色雾气里,怀柏恶狠狠地吻了上来,几近暴虐地啃咬着她的唇。

佩玉身后抵着冰冷的墙壁,身前是双目猩红,仿佛丧失神智的怀柏,借着喘息之际,她推了推,“师尊,你醒一醒。”

这个动作仿佛激怒了怀柏,

她歪了歪头,把佩玉的手拉开,压在墙上,与自己十指交缠,而后更加凶狠地吻了下来。

屋外疾风骤雨,佩玉闭目,听着风声雨声,压抑已久的泪水,终于从眼角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怀柏停了下来,伸手抱住她,头埋在她的肩上,“你骗我,你说过不骗我的。”

怀柏气息不稳,声音中带着哽咽,“你骗我……”

灵力似乎平和了一些,像星河一样缓缓淌过她们的脚边。

“古籍记载,上古仙人,白衣无尘,云中佩玉,那天在血雾看见你,你一说话,我就好像听见了仙音。”

“你知道吗?佩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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