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柏的心都化了。
抬手想把少女抱在怀里好好揉一揉,但到底顾念着她害羞,只是笑道:“你是第三场是吗?我们一起去看盛济比试吧。”
余尺素忙挤过来,“我也要去!”
佩玉犹豫一会,轻轻点了下头。
走过去时,盛济的比试刚刚开始。
对面是个身着黄衫,腰背古琴的女子,二人相互行礼。
女子斜抱着琴,玉指轻挑,铮铮琴音如流水泄出。
盛济面色稍变,以鸿雁为支点,一跃而起,飞转半圈,避开铿锵音波。
身后白玉台上溅起火星,留下数道如水的划痕。
“只闻其声,不见其形,这就是音修的可怕之处。”怀柏道。
刀光剑影,终是有形之物,也好做提防,而音波却无影无形,靠耳力辨别。
杀人于无形,是为音。
女子又是“锵锵锵”三声。
盛济面色煞白,衣衫有几处破损,无疑,他正处于下风!
台下有人道:“真是可惜,以盛济的实力夺得头筹也未可知,偏偏第一场就遇到克星。”
“他如今一退再退,已经不能再退了。”
黄衫女子见他已退至场地边缘,半脚踩在线上,眼中露出一丝笑意,玉指翻飞,铿锵琴声像一张天罗地网,朝盛济砸下。
余尺素微微向前倾,手握成拳,轻轻“啊”了一声。
怀柏二人依旧面色从容。
盛济猛地跃至半空,双手握剑,以开山破石之势往下斩去。
众人惊呼,“一夫当关?!”
“他现在用一夫当关做什么?垂死挣扎吗?”
“不,这不是一夫当关!”
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黄裙闪动,女子侧身避过。
盛济虚晃一招,在地上翻个滚,忽而手腕一转,反守为攻,径直朝女子逼去。
音修本就仗着身法轻灵与敌周旋,女子下意识一退,但她忘却一事,方才闪躲已让她站在边缘,这往后一步踩空,惊呼一声身子失力往后跌去。
盛济握住她的手,将她拉上来,拱手道:“承让。”
女子面色羞红,半低着头,小声说:“谢谢。”
台下之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一开始的弱势只是诱使女子放下防心,将她带至场地边缘,最后用一招虚招使其踩在线外。
“没想到他居然这样做!”
“堂堂男儿,居然使用这等阴招,未免胜之不武!”
盛济冷笑,跳下台子,朝怀柏等人走来,抬手行礼后,余尺素一掌拍下,“好小子,真有你的!”
“马马虎虎吧。”
“你和我打的时候,可别想用这招了。”
盛济笑了笑,“自然。”
怀柏面露欣赏,这孩子以比初见时沉淀许多,看来六道院的几年修习颇有成效。
袖子被轻轻扯了扯,她低下头,少女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师尊……”
怀柏笑道:“好,去看你的比试。”
余尺素本来也想去,却被怀柏拦住,“你们下山去备好饭菜,就去那家薛记饭馆。”
余尺素与盛济面面相觑,薛记饭馆是他们四人翘课偷溜下山常去的小店,这人是如何知道?
佩玉的对手是飞羽峰弟子,洛秋声。
二人分列台侧,相互行礼。
洛秋声手执一支约二掌长的紫毫毛笔。笔上灵力涌动,笔尖金液流转,“师妹,请。”
佩玉点头,袖中滑出一支竹笛,横于嘴边。
“那支笔!我认得,无常笔!是上品法器!”
“什么?上品?”
那人点头,“是洛师兄从族中带来,上品里的最佳,笔落惊风雨,品质甚至不输极品!”
“那这比赛还有什么看头?岂不是胜负已定?对面黄钟峰的弟子必输了吧。”
前一人皱起眉,“那师妹好像不是黄钟峰的,是……守闲峰,佩玉。”
音修克剑修,道修又克音修。
何况洛秋声手中拿的还是一把上品法器,佩玉的竹笛上毫无灵气流转,这场比试在所有看来毫无疑问已定结局。
洛秋声挥笔成画,笔锋落处,金液悬于空中,刹那间,一只金龙跃然而出,朝佩玉怒吼而去。
雷云密布,风雨顿生。
小小玉台被乌云环绕,台下之人什么也看不清,只闻见雷声震震,虎啸龙吟,不由感慨:“不愧是上品法器,落笔就这般不凡,不知守闲峰的师妹会不会受伤?”
还有年纪稍大的,痴痴望着那头金龙,喃喃:“龙族已灭三百余年,不曾想今日竟有幸能再见四海之主的风采。”
风云之中忽地响起一声尖锐笛声。
**顿时消散。
洛秋声身子一晃,嘴角血迹淌下。
巨龙无力的伏在台上,身形缩小数倍,佩玉踩在龙头上,笛声激昂,奏的是一曲《苦昼短》。
“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
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奏至此句时,金龙哀嚎一声,龙头忽然滚落在地,龙身化作萤火消散。
金龙溃散之时,洛秋声吐出一口血,半跪在地上。
佩玉微微勾起唇,放下竹笛,正想听长老裁决,人群中传来一声尖叫。
沧海面色惨白,双肩不住颤抖,直直地看着她,表情十分恐惧,像看见什么怪物一般。
怀柏回过头去,惊讶道:“老四?怎么啦?”
沧海眼睛死死盯着佩玉,脚不停往后退,面上布满冷汗,手慢慢升起,指着她,颤声道:“是她!”
容寄白问:“沧海?”
沧海嘴唇嗫嚅,好半晌,才轻声道:“长风,那人是她,你没有认出来么?”
“对,我知道啊,她是我们小师妹呀。”
沧海摇摇头,转身跑开,容寄白忙追了过去。
好事者已经议论起来——
“怎么回事?”
“方才那人也是守闲峰的吧,该不是被斩龙头那一下吓着了吧。”
“还别说,是挺骇人的。”
佩玉呆呆立在台上。
等长老唤了几声,怀柏跳上去将她带至僻静之地,放下手,转身看着她。
少女微张着眼,神情无辜又茫然。
怀柏替她捋好散乱的鬓发,柔声道:“不要放在心上,老四幼时亲眼目睹同族被灭,对方才的画面有些抵触。”
佩玉问:“师尊,是谁灭了师姐的亲族?”
怀柏“啊”了声,有些僵硬地说:“应该是我前道侣吧。”
佩玉的表情也很僵硬。
鸣鸾……这个人干的坏事可真多。
她又问:“师姐知道那人是你前道侣吗?”
怀柏咳嗽几声,拿出鬼面具变作秦江渚的样子,揽住她的肩,道:“不想了,下山吃饭去。”
佩玉被她半揽半推往前走,踩碎几片枯黄的叶,心也沉甸甸的。
“师尊,刚刚师姐她说我是……那个人?”
怀柏一拍她的脑袋,“老四看见你斩龙幻象,想起以前的事,一时看岔了嘛,你怎么可能是她?小兔崽子,想当师娘上位不成?”
佩玉脸微红,“可、可。”
可她真是鸣鸾。
怀柏叹道:“别放在心上,老四不会有事,长风还陪在她身旁。”
长风?
佩玉停下来,微微张着嘴。
越长风不是死在时陵吗?
沧海一连跑许久,回到守闲峰,一头扎进云烟湖中。
容寄白站在岸上,喊:“老四、沧海,你怎么啦?没事吧。”
沧海把自己埋在水底,不理会她的呼唤。
舞剑坪上龙头掉落的一幕,让她不停想起那个如梦魇般的日子。
天上夕阳如血,海中尸体漂浮,什么都是红色的。
她浑身颤抖,牙齿咬得咯噔响,脸颊鳞片隐隐发光,那双血眸又一次浮现在她眼前,带回曾经濒临死亡的恐惧。
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头。
容寄白憋着气沉到湖底,把吓傻的大妖抱在怀中,拍着她的背。
流水脉脉。
沧海怔怔看向她。
容寄白的墨发在水中散开,逆着光,眉眼几分像旧时模样。
“主人……”她轻声唤道。
龙一向是薄凉冷血又慕强的种族,她心中并无多少仇恨,可恐惧被烙印在骨血之中,只有和主人在一起时,才不会害怕。
以前的越长风,现在的容寄白。
容寄白摸摸她的脸,往上想换一口气,脚腕忽然被人拉住。
“嗯嗯……”她疑惑地看下去,脸憋得通红。
沧海优雅地游上来,咬住她的唇,一手揽着腰,一手托住她的后脑勺。
容寄白得觅空气,反客为主,不管不顾缠了上来,就像柔软的海藻,环在沧海身上。
沧海神情有些茫然,任她胡乱亲着,心里却想起初遇之时。
那天残阳如血,海面上大片大片的红,如颜料泼染,无边无际的尸体随着波浪起伏。
沧海三百年前不过是一头瘦弱的小龙,从魔头手中逃出,接连蹿游好几百里,最后精疲力尽,没有力气逃跑,虚弱地飘在血海上。
直到有一个年轻道子踏水而来。
后来沧海学会用很多的词形容越长风,眉目如画、霞姿月韵、明月清风,但初见时,她只是想,没角没鳞,这人长得可真丑。
越长风望着尸山血海,惊讶了片刻,随后从怀中掏出传声纸鹤,问:“喂喂喂,小柏、鹤青、如雪,你们想吃海鲜吗?”
沧海被吓得身子一缩。
越长风登时发现,低下头,看了她半晌,又继续说:“新鲜的大蛇肉。”
小龙金眸湿润,虚弱地说:“我是龙……”
越长风“哇”了声,对着纸鹤说:“你们听见没?她说她是龙。”说着,她弯腰伸手戳了戳,“龙哎!”
沧海无力地动了下,不报希望说道:“求仙长救命。”
“救你?你怎么报答我?”越长风挑眉问。
“我愿意做你的灵宠,从此侍奉左右,永不相离。”
越长风怔了一瞬,忽然笑出来,双眸灿灿生辉,“第一次有妖主动要求做我的灵宠,你知道吗?从小我养什么死什么,你真要做我的灵宠?”
苍龙纵横四海,水族之王,从来高傲无比,岂会轻易认主?
但那时的沧海实在是一条很没骨气的龙,又被身后的魔吓破胆子,没长出犄角的头轻轻蹭了下道子的衣摆,爪子扬起,搭在她的手上。
只是没想到,越长风没有把她养死,自己倒先死在时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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