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外面的人,舒窈将门关上,神情严肃地与苏抚雪二人说起自己的打算。
柳云首先问道:“我们真的要去地府么”
她百年前见过黑无常。
当时一只狡诈厉鬼逃窜到了有剑宗地界,所以黑无常与掌门知会了一声。
当时碧云神女也在,以表对地府的尊重。
而柳云作为下代神女,有幸提前与黑无常打了个照面。
在幼小的她心目里,那是个身材高大,死寂黑气笼罩面部,令人看不清面目的威严男性,他只用说一句话,便会让人感觉如入死界。
黑无常走后当日,柳云就发了高烧。
因为幼童的灵感较成年更为敏锐,所以黑无常对她造成了极大煞气侵蚀。
他们现在居然要去地府像黑无常那般恐怖的人还不知有多少。
柳云本能的感到畏惧。
“对。”舒窈将自己的理由一一阐述。
与对外人的敷衍不同,和柳云二人,舒窈还是说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控制阴煞之气这方面,地府的阴曹们也是行家。”她诚恳道,“即便不能修改寿元,但只要能得到指点,也是稳赚不亏。”
舒窈摊手:“除非你们还有更好的办法。”
柳云无言以对。
之前她虽然与舒窈保持了情绪乐观,但实际上,她当时心里并没有多少底气,甚至连点头绪都没有。
所以即使舒窈当时的言语多少有些虚浮,她也愿意相信。
如今舒窈说得提议尽管更加大胆夸张,但仔细想想,倒也未必没有可行性。
于是柳云稍稍思索,竟是心动了。
柳云咬牙道:“那就一把”
苏抚雪的回答十分简洁:“我自己去,你二人便不必来了。”
他如今与其说是为了延续自己生命而努力,倒不如说是满足舒窈二人的期待。
所以他是不希望两人为自己冒险的。
柳云自然不会同意。
于是场面迅速倒向了“你去我也去”这样狗血的发展。
“那就这么定了。”
舒窈把握颇大:“我们按规矩行事,不会有问题的。”
柳云颔首:“嗯。”
苏抚雪:
虽然被阴煞侵蚀道心,但他脑子姑且还是完好的。
怎么想,在秘境中开启黄泉之门,然后一路直达地府,都绝对算不上礼貌。
只是舒窈完全没有配合吐槽的意思,动力十足地开始做准备工作。
“去地府,我们都要备齐什么法宝护身”
舒窈示意两人点单。
柳云隐约猜到这里是什么地方了:“什么都可以么”
“差不多。”
那肯定捡名贵的来。
小黑屋里空无一物,只在中央有个储物柜。
此时舒窈站在柜子前,随便她报出什么灵宝,柜门一关一开,都能从中取出相应的法宝。
有些甚至是已经失传已久的天级法宝。
苏抚雪:震撼一整年jg
为什么打神鞭都有这在渡劫期强者手中,即使是仙人,亦可重创其仙骨。
还有生生丹,传说中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药,只要还有一口气都能救回来,早已在仙陨纪失传。
种种法宝,琳琅满目。
望着武装到牙齿,甚至时不时往他怀里塞点东西的二人,饶是心如止水的苏抚雪,此时也有点木了。
你们这架势,是要端了地府么
直到觉得准备的差不多了,舒窈这才满意。
“事不宜迟,现在就动身。”
他们从小黑屋出去后,古岭朝阳等人再次提出想要一起去,不过都被舒窈婉拒了。
这种回答倒也在预料之中。
古岭主动表示,会在这边与洗袖等人一起维持秩序,等他们回来。
“嗯,你们算好时间,若是三日后这个时间我还没有回来,你们直接开门,就可以返回龙舟。”
为他们想好退路,舒窈便准备动身。
“等等”
古岭却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任务。
自己明明是接替祝阴,维系本部与舒窈联系的,怎么就被舒窈带跑了思路,考虑起黄泉三日游的可行性了
终于想起自己正事的古岭立刻找借口将舒窈拽进小黑屋,然后用了屏蔽法阵。
“你真的要把黄泉镜还给地府”
舒窈挑眉:“不然呢咱们的任务不就是帮地府收集黄泉镜么”
“啧,你忘了之前约好的”古岭急了,“我用黄泉镜帮你看你的灵魂有没有烙印,然后帮你摘除。”
这是舒窈与魔道合作的交易条件之一。
但是
“没关系,不麻烦师兄了。”
“那合作呢”
“下次一定。”
古岭:
“噗。”舒窈失笑,“等我从黄泉安全回来再说吧,比起灵魂烙印,还是师兄的事情更重要。”
她摆了摆手:“我先去忙啦。”
这方面,阎王大人必然更有经验。
与阎王合作,怎么看都比和魔道合作更保险些。
至于阎王会不会答应的问题
想到那位不读气氛的阎王,舒窈的笑意不由更深了些。
准备好一切后,随着舒窈的心念微动,墙面上自然出现了一扇门。
看似平平无奇的木门,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便是所谓通往地府的黄泉之门。
一时,原本还有些嘈杂的房间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三个人身上。
但苏抚雪平静,柳云从容,舒窈面上带着如常的温柔微笑,任谁也看不出,这三个人有半分紧张。
那可是黄泉啊,正所谓死路一条。
偏偏这三人倒真像之前谁开玩笑时说的那样,是去地府游学去了。
而且再联系到这三人之间错综复杂的感情关系,他们的行为便越发令人想不通了。
这种闲言碎语自然随着风,飘入了舒窈耳中。
“对于人类而言,并不是只有男女之情,才值得为之付出许多的。”
在推开黄泉之门时,她在心中同天道说道。
神祇声音平静:“我自是明白。”
舒窈心中挑眉,不置可否。
天道总是觉得他很懂人心。
舒窈三人进门后,终究有人按捺不住,故作无意地踱步到黄泉之门旁边,偷偷摸上去想要推开门。
但当他手触碰上去时,却没有摸到门扉的质感。
那片石壁重归平整,再无痕迹。
踏上土地,三人脊背不由泛起砭骨寒意。
矗立在三人面前的,是块高约数丈的巨石。
其上以血红色朱砂写下“黄泉”二字,笔力近乎渗入石间,煞气磅礴,几乎只是一看,便让人灵感不由得感到敬畏以及扑面而来的凶狠血气。
若是比个不是很恰当的例子的话,三人此时的体验,近似于骤然从会议室进了太平间。
温度倒未必有多大差异,只是气氛陡然变得凄清许多。
道路左侧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黄色河流,水势不算湍急,但河水浑浊呈昏黄色,盯着水面看久了会出现神识恍惚之感,仿佛灵魂也要随着潺潺河水一同流去。
薄红色的迷雾笼罩着前路,这便是黄泉,沿着它走到最尽头,就可以穿越人间与地府的界限,来到亡者的领域。
这条生与死的界限理应充满死寂和孤独,可实际上,他们并非孤独前行。
三人身前身后,时不时便有人影自另一侧的花海中站起,汇成人流,顺着河水的方向往前浑浑噩噩的走去。
只是这些人的身影虚浮,双目无神,一看就不是人。
柳云阅读过诸多藏书,低声向两人解释道。
“你们看这边。”
只见道路的另一边盛开着无边的红色彼岸花,花蕊处荧光闪烁,但那些并不是萤火,而是游魂。
每朵彼岸花上,都栖息着一个无处可去的游魂。
对此,小百科柳云师姐解释道:“他们在彼岸花上滋润补全自己的魂魄,百年后沿着黄泉而行,重新轮回投胎。”
舒窈问:“所以这些人,都是死后无人供奉魂魄无处可去,才只能栖息在彼岸花中”
“嗯。”
黄泉路上,诸如此类的奇异事件还有许多。
有不肯接受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想要逃回阳间的,有舍不得生前记忆,因此拒绝轮回,只愿做彼岸花中沉睡灵魂的。
不过想要逃回阳间是不可能的事,黄泉之路一旦启程,便再无回头余地。
死人如此。
生人亦是如此。
柳云问她:“怕了么”
舒窈无语:“是我邀请你们来的好么”
听到她的回答,柳云无声地微笑。
这话是她故意拿来逗小师妹,顺便找点话题打发漫长赶路时间的。
三人一刻不停的赶路,不知走了多久。
柳云望向永远没有变化的天际:“也不知道赶了多长时间”
黄泉路没有日夜区分,对于修行之人来说,确实有些烦恼。
注意时间变化,几乎已成了本能。
舒窈顺口道。
“两个时辰又三刻。”
“你怎么知道”
柳云惊奇地看向她。
“你数脉搏便知道了。”
这是舒窈以前看小说时学来的法子,但在地球上没必要去做,也没这个习惯和能力。
如今开始修仙,她的身体强度得以大幅度提升,以前做不到的事情,都基本能够实现了。
“原来如此。”
柳云随后想起:“以前确实看过游记,说过看不到天象时可以用这个方法记时间,但我试过一次数乱了就没有数,之后也就忘了还有这个技巧。”
两个女孩走在前面,苏抚雪落后一个身位,安静地听她们闲聊。
尽管目的地是轮回尽头的阎王地府,但有同伴相随,这条黄泉之路,似乎也没有那么凄迷了。
他们出发时已经带足了回复丹药,以及各种应急装备,所以教程极快。
大略十四个小时过去,他们便走完了整条黄泉路,直达地府大门。
走到了地府附近,这才有了白昼与黑夜的区分。
这还是舒窈第一次走地府正门,也是第一次看到地府的模样。
恢弘的城池全部使用定魂石依山而建,外表雄浑壮观。且按照地府传统,屋檐处多会悬挂招魂的纸灯笼,昏黄烛光摇曳,夜间远远看向这座城池时,灯火通明,有种说不清的凄迷之美。
在城门的最上面,挂着由阎王亲笔所书的牌匾。
幽都。
幽都,这是地府的官方名,在仙陨纪时广泛使用,但仙道终结后,就逐渐演变出地府,阴间之类的俗名。
名字在玄学上,与香火信仰有关,出现这种俗名大兴的情况,必然会影响到地府的香火供奉。
但地府众人也无法确定,这背后有没有天道削弱地府实力的授意,因此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慢慢的,地府反倒成了当代民间广泛接受的名号。
唯有这仙陨纪遗留下的幽都牌匾,仍然静默地悬挂在地府最高处。
天道不说,阎王便装傻,不将这牌匾摘下。
也不知他是在纠结什么,明明到了今日,接受地府的名号,才是令香火不会遭受折损的最好法子。
这种做法,是阎王避嫌,还是不愿屈服天道威权
谁也说不准。
望着那大气肃穆的二字,笔者强大狂傲的气息也不加掩饰的通过附着在牌匾上的灵感透露出来。
每个进入地府的魂魄,都必须经受阎王的这一道警告。
“此地为幽都。”
在仙陨纪之前,阎王题字时,必然也是意气风发的。
可惜仙道终结,这些说不清的野心,便也就雨打风吹去了。
舒窈等人还没有缅古多久,便听到一声厉喝。
“来者何人”
长相古怪的鬼卒发觉竟有生魂混在在即将入城的死灵中,当即警惕无比。
地府看城门的小鬼实力与人族金丹期修士差不多,是以舒窈三人倒没觉得害怕。
“这位统领”
苏抚雪被人皇折磨,却也砥砺出诸多人情世故。他上前一步,准备代表三人表明来意。
但舒窈却知道,完全不必这么麻烦。
按照阎王对地府表现出的掌控欲,大概她进入黄泉时,阎王就该有所感应了。
再不济,那位尽职尽责的判官大人,也是个办事的人。
于是她只笑眯眯道:“麻烦通报判官,便说舒窈来还他黄泉镜碎片了。”
黄泉镜当年是判官执掌的法宝之一,丢了之后,首先需要面对阎王问责的就是判官。
说罢,舒窈便从储物袋中取出那两片黄泉镜碎片。
这小鬼虽然修为不高,但地府圣物的气息却也认得出来,所以即便知道面前三个人类是生魂,他也不敢怠慢。
“行我去禀告我的上官。”
苏抚雪望向她。
舒窈笑眯眯地说:“这时候就不用客套啦,直接点节省时间。”
“不过。”
舒窈顿了顿:“虽然说圆滑客气一点是不错的技能。但我觉得,还是以前的师兄比较好。”
柳云言简意赅:“守住灵台,不必顾忌我们。”
换做以前的苏抚雪,便是阎王本人在此地,也绝不会低头。
苏抚雪尽管如今对她们感情极淡,但照顾后辈的思想,已经深入骨髓,再难去除,方才的表现,只是他的本能。
既然如此,就更要反对了。
她们不是鼓励这种倔强死硬的行事风格,只是对于苏抚雪的情况来讲,保持发扬以前的性格,更加有利于维持住他的神识。
“我不是以前那个炼气小废物了。”舒窈低声道,“师兄现在应该以自己优先。”
以前。
听到这个词,苏抚雪的目光微怔。
以前的舒窈
他不由自主地跟随舒窈的描述,回想起以前那个,炼气期小废物的她。
是谁
可记忆就像是隔了水的朦胧影像,模样变形,声音也沉闷扭曲,朦胧而混沌。
他只能从黯淡混乱的色块中艰难拼凑出原先的模样。
以前的舒窈应该是个极美丽,又很喜欢笑的女孩。
不过她现在也是这样。
那区别在哪里
不知道。
苏抚雪对过去的回忆,最清晰的,便是剑阁终年无止息的万古剑气,刮在体表骨髓乃至灵魂深处的剧烈疼痛。
而他之前,也不觉得回忆过去是多么有必要的事情。
可到了现在,他却隐约觉得,似乎想起过去是有必要的。
至少能够解释,为什么像他这样的污秽残渣,也会有人想要拯救。
他们让到一边,令拍在后面的亡魂能够顺利通过。
舒窈没有等多久,判官便亲自领人来迎接了。
一见舒窈,判官立时要行礼。
“天”后大人。
结果才开了个头,舒窈就传音入密:“勿要暴露我的身份。”
判官微怔,识趣地没问为什么。
开玩笑,天后做事,需要向他解释么
“你们是来归还黄泉镜碎片”
“是的。”
柳云问安时看了眼判官样貌,便迅速礼貌克制地收回目光。
判官模样与凡间供奉的画像完全不一样啊。
而且是她看错了么
判官对她们准确说是对舒窈,表现得有些过于恭敬了。
他们只是三个普通凡人修士罢了,区区神女继承人的身份,相对判官这个地府二把手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
只是因为黄泉镜么
师妹,到底是什么背景
判官笑吟吟道:“不如我们进去说”
天后大人忽然找上门,判官可不敢怠慢。
若是又在哪里得罪了天后大人,也不需怎么样,只要她稍微向天道大人吹一下枕边风,阎王大人大约就得难受许多日。
于是判官一面派人去告知阎王天后来访之事,一面将三人引到殿中。
“三位可要喝茶”判官面带微笑,“地府的彼岸花茶乃是一绝,不可不尝。”
客套了一番后,舒窈说道:“其实今日来,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但言无妨。”
“判官大人可能看出,我这位师兄的病灶所在。”
判官这才转眼,给了苏抚雪正眼。
判官面如冠玉,唯独额心有一枚菱形符印,乃是用来观灵的“三眼”,平日不会睁开。
此时得了舒窈请求,他额际紧闭的三眼睁开,“看”向苏抚雪。
“咦,似乎是一体双魂之相”
而且另外一条魂魄,阴煞气息之外,还隐约有丝龙气,倒是令人十分诧异。
这种特征,历史上只有那位符合。
舒窈恳切道:“是的,所以我们希望判官大人能够为我师兄除念。”
判官面露为难。
他几乎不用看也知道,面前这名青年,必然是死劫之相,生死绝无修改余地。
而且死劫,是因为他与那位产生交集而招致的,是天道大人的意思。
但天后现在却要求他给予通融
这种难题还是交给阎王大人吧。
判官果断将皮球踢给了阎王。
可令他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居然没等他想找个什么理由,让阎王大人相信自己绝非没有担当,阎王就自己找了上来。
望着那威严雄壮的身影,柳云几乎震撼得话都说不出来。
她居然真的见到阎王了
如此轻松
她原以为,这只是舒窈当时随口之语
但更让她惊讶的还在后面。
阎王竟是对舒窈颇为客气。
“此处交于我。”阎王看都没看判官一眼,只低声吩咐,“阎罗殿还有诸多亡魂等你判决,速去处置。”
“是。”判官如释重负。
他将舒窈归还的黄泉镜交给阎王后,便几乎迫不及待的离开了。
“诸位若是有事,便知告诉我就是了。”
阎王神情严肃道。
但不知为何,舒窈无端感觉到,阎王虽然还是以前那副模样,但气质却有了微妙的变化。
不再充满憨憨的谐星气质,反倒有些从容,仿佛早便料到她会来了。
想到那始终挂在地府城头的“幽都”牌匾,舒窈心中若有所悟。
“兹事体大,既然是舒小姐的请求。”阎王威严道,“此事当本王与舒小姐单独商谈,绝不可外传。”
柳云二人听得出来阎王这是想支开自己,但听出来又能如何
阎王的逐客令,谁敢不从
支开了二人,大殿中便只有舒窈与阎王二人。
“不知阎王大人要说何事”
“此处为无天无地之所,”阎王笑道,“自然也要无人碍事才可。”
“您的意思是”
“嗯,我却要想想,要与你从何说起。”
阎王露出思忖的神色。
“是从预言,月老,还是人皇。”
阎王畅怀笑道:“陡然有如此多的事情需要说明,倒是有些烦恼。”
紧跟着,一道稍显苍老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
“既然阎王不知从何说起,那便叫老朽先来如何”
“哦”
阎王明显心情不错,被人打扰了也没有生气,反倒略显戏谑地对她道:“想必天后大人心中此刻也颇多疑惑,既然月老有言,那便劳烦他老人家代为说明了。”
话音刚落,舒窈左手腕间的赤心绳,便陡然炽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