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直到亥时才散,明华门宫灯高悬,外边停满了各府的马车,陆在望把满身酒气的陆进明扶进马车,自己翻身骑上陆进明的马。
她换了外袍回席时,元安已叫人叮嘱了陆进明,专注于坑儿子的陆侯爷还算听闺女的话,后半程陆在望得以歇了口气,到宴歇时酒气已散了不少,神思清明。
东宫的车马在他们面前停下,侍女掀开车帘,元安笑盈盈的看着她,叮嘱道:“回府路上慢些。”
陆在望说好,赵戚就坐在元安身侧,不咸不淡的瞥了眼陆在望,握着元安的手道:“手这样冷,夜深露重,不可在外久留,走吧。”
元安顺从的点点头,侍女放下车帘,陆在望率众避让,心绪繁杂的看着东宫车架走远,才吩咐身后人道:“走吧。”
自从陆元安失子,赵戚请立正妃后,东宫内外皆说太子和太子妃感情好了许多,在外时元安也对赵戚多有顺从,为此沈氏在家没少长吁短叹,一方面她希望女儿在东宫过的顺心,一方面她又忧心元安的转变。
可陆元安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和从前如出一辙。
世人皆道太子殿下情深意重,侧妃难再有孕,可殿下还是向陛下请封太子正妃,为此没少受陛下和朝臣奚落。如此不离不弃,一时传为佳话。
可真是这样吗?
陆在望刻意放缓步子,落在后头,待车马一到府上,见侍从将陆进明扶进侯府,这才掉转马头,往成王府去。
但成王府的戍卫显然比侯府那帮玩忽职守的兄弟强的多,巡防的府兵几乎十步一哨,把王府围的水泄不通。陆在望在王府外鬼鬼祟祟绕了许久,愣是没找到一条能钻的缝。
她蹲在树丛里百思不得其解,武将府邸戍卫多半是为了保护府中手无缚鸡之力的亲眷,成王殿下作为一个打光棍的武将,竟也能把自己保护的如此严密。
陆在望正准备放弃,老老实实走正门时,耳边忽而响起一阵脚步,接着眼前火光一闪,来了一队人将她团团围住,为首的护卫直把火把往她面前戳,喝道:“什么人!”
冷冽的刀光一闪,陆在望赶忙举手道:“别动手别动手,我这就出来。”
待她站起来,为首的人看清她面容便皱眉道:“陆小侯爷?”
此人还认识她,倒省去许多口舌,陆在望笑着一拱手:“正是。漏夜前来……”
“带走。”
“……可否劳烦大人向殿下通传,就说陆之洹求见。”
显然她这蹲草丛的行径并不像是正经求见的,戍卫首领没搭理她,冷冰冰的道一声冒犯,便命人将她直直押进了王府中,倒也省得她去前头敲门,陆在望这般想着,也就没有反抗。
可一进府中,发觉布防竟比外面更严,陆在望忍不住问道:“这位大人,殿下今夜可是有要紧事?还是王府平日就有这么多守卫?”
那人乜她一眼,冷声道:“这并非小侯爷该打听的事。”说完回过头,对着前面一队人喊道:“李大人。”
为首的转过脸,陆在望就又来劲了,热络的招呼道:“哟,从未见过李大人这般打扮,这甲胄穿着真气派!”
李成是发自肺腑的不想和陆在望来往,可是又不敢视而不见,戍卫首领指着陆在望对他道:“小侯爷在王府外行迹可疑,属下不敢轻纵,带进来禀报大人。”
李成摆摆手道:“不必管他。”又对陆在望道:“走吧。”
李成转身离开,陆在望屁颠屁颠的跟上,不忘对戍卫首领拱手道:“劳驾劳驾。”
活脱脱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赵珩先前已经吩咐过李成,李成便径直将她带去别院,别院中倒是静悄悄的,只正屋廊前悬了两盏风灯,陆在望跟在李成后边穿过游廊,“李大人,这里怎么没有守卫?”
他言简意赅:“殿下喜静。”
入了冬,夜里寒的很,陆在望搁外边站了许久本就沾了一身寒气,还以为进屋能暖和暖和,不成想屋中也冷,她进门后先哆嗦哆嗦,又打了个喷嚏。
赵珩看她一眼,就吩咐李成:“去叫人送些炭火来。”
李成走后,陆在望揉揉鼻子,“殿下日子过的也太清苦了,这样冷的天没炭火怎么行。”
赵珩道:“我不冷。”他倒了盏热茶递来,陆在望喝完,双手握着茶杯往前一递。这动作太过自然,以至让他稍稍楞了楞,而后才提壶重新给她倒满,笑道:“你是来我这里讨茶喝的吗?”
陆在望捧着热茶盏当手炉,才觉得暖和些,闻言道:“自然不是。”
“我是来……”尚未说明来意,李成便去而又返,陆在望立刻噤声,待李成放下烧的正旺的炭炉,她腆着脸道:“哎呀怎么能让李大人亲自动手,折煞我了。”
李成没理她,眼不见为净的兀自出门,陆在望又道:“殿下这院子里没旁的侍从吗?”
他道:“没有。”
陆在望哦了声,而后放下杯子,沉思片刻,抬头微眯着眼看着赵珩,直直道:“我是来问殿下,我姐姐的事情。”
赵珩眼眉一挑,眼神不躲不闪,等她下文,陆在望酝酿许久的“灼灼目光”显然穿不透老谋深算的成王殿下,没多久就败下阵来,屁股往外挪了半寸,垂眸心虚道:“就是问问殿下……和我姐姐私下可有往来?”
“私下?”他重复了一遍,似是细细品味这两字的深意。
宫宴之中,芷然的话让陆在望心中十分不安。元安作为太子妃,拐八个弯也不应和赵珩有来往,主仆两个私下说话,为何芷然会提起他来?
陆在望更从没听过元安那般冷冽的语气,简直像换了个人。
陆在望想了想,赵珩虽未必肯和她说真话,但这厮平日装的对她挺上心,此番试一试虚实也好。
陆在望满面严肃,却听赵珩慢悠悠道:“怎样的私下?你我这样?那倒是没有。”
“……”
陆在望强忍着上去抽他的冲动,抓着他的话说道,“那就是有来往了……什么样的都算!”
他坦然道:“有。”
陆在望眉心紧皱,没想到赵珩承认的如此利落,她心里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正待再问,忽地响起叩门声,陆在望倏的回头,只见门上影影绰绰,李成在外道:“殿下,有客来。”
“请。”赵珩说道,见陆在望神情,轻笑道,“你今夜来的正好。”
陆在望糊涂起来:“什么正好?”
他起身,将她拉入内室,熄了桌上的灯盏,“在这不要出声。”说完便要走,陆在望一急,扯住他的衣袖不放,“怎么?”
外间隐隐有脚步,廊上有人执灯而来,暗黄的光若隐若现,赵珩将手指竖在唇边,示意她不要出声。
“殿下。”李成的声音,他走出内室,叫进,门上便吱呀一声,来人脚步轻缓,似是女子。
陆在望敛神听着。
来人恭敬道,“成王殿下。”
陆在望登时一惊。
外面竟是芷然的声音!
芷然为避人耳目,着一身玄色披风,裹得严严实实,入内后揭下风帽,对赵珩拜首道:“芷然见过成王殿下。”
赵珩开门见山:“夜半来此,是为何事?”
芷然的语气一板一眼:“我家小姐有话带给殿下。”
赵珩亦是惜字如金:“说。”
芷然仓促的看他一眼,成王行伍出身,虽形容尊贵风雅,可身上总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煞气,尤其这般私下场合,尤其冷淡,颇让人畏惧。
芷然很快敛住心神,垂眸道:“小姐说,请殿下不要再为难我家世子,更不要将主意打到世子身上。”
他又恢复那种懒怠的语气,“本王何时为难陆小侯爷了?”
芷然道:“殿下自然知道小姐的意思。”
他手指在桌上轻敲,芷然只敢看着他手掌放着的位置,又听赵珩笑道:“嫂嫂多虑了,本王当真从未难为过陆小侯爷。”
芷然道:“世子年少顽劣,向来对功名朝政不上心,她助不了殿下的大业。倘若殿下执意如此,小姐也不会再和殿下合作,请殿下好好考虑此事。”
赵珩轻笑一声,“你们莫非以为本王没有此项助力,就成不了事吗?”
芷然道:“殿下当然可以,可那更难,也要更多的时间。太子谨慎多疑,行事从无差错,陛下不会因为太子无所作为就废立东宫,殿下应当比小姐更清楚这一点。”
赵珩不再多言,芷然将话带到,便行礼告退,“这便是小姐的话,芷然多有得罪,今夜叨扰殿下了。”
陆在望站在内室隔窗而望,那灯笼的暗光逐渐远去,她才走出内室,心里疑虑的事情落定,反而更让她忐忑难安,赵珩朝她看过来,“都听到了?”
陆在望点点头,元安的转变她想过很多可能,或是她想开了不再为难自己,或是她为赵戚立妃的事有所动容,总之不会是现在这样,她表面顺从,竟是为了和赵珩联手,废掉赵戚的太子之位。
她默然许久,元安作为长女,对父母姊妹从来都是温柔和煦,端庄守礼的。到今日陆在望才发觉,她并不很了解元安,她的爱恨远比陆在望想的要浓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