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当着众人的面,他把赤膊的顾云章重新搂进怀中——搂的太用力了,身体都直打哆嗦。
“不要死。”他喃喃自语道:“不许死,你死我也死!”
及时赶回来的段提沙从外向内杀出了一条血路,正如邵光毅所担心的那样,他成了山洞中所有人的救命恩人。
得到支援的顾军士气大增,扛起武器进入山林深处,过了小半个月的野人生活。
段提沙在林子里,就像鱼儿在江河里那样自在。任何在他眼前出现的活物,除了蜘蛛蚂蝗之流,几乎可以全部被他猎为食物果腹。
缅甸政府军在受到了一点小挫折后重整旗鼓,撒开大网进入林子,漫山遍野的搜寻顾军踪迹——然而顾军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就此无影无踪。
缅甸士兵占领了耶林坝子,所得到的战利品只有仓库中成捆的崭新军装,以及一点点潮湿发霉了的米面。
军火没有,弹药也没有,显然是被顾军尽数运走了。
可是运到哪里去了呢?就算顾军是一群飞鸟,也总要在天空留下翅膀掠过的影子啊!
就在这政府军万分困惑之时,顾军已经偷偷穿过雨林离开耶林地区,迁徙到他方去了。
顾云章想去泰北——当初他为穆先生保镖之时,曾经留意过那一片地区的形势,感觉非常乱套,正适合自己生存;然而段提沙听了这话,几乎就是大惊失色,万分的不愿意。
段提沙不想走,他是此地的地头蛇,只要有枪有兵,他就一定能够平平安安的活下来,无论是政府军还是雇佣兵,都不能奈何他。况且他是土司儿子的出身,尽管土司家族早已灰飞烟灭,不过本地的掸族百姓们就是认这个,那帮掸族士兵就是肯心甘情愿的给他卖命。
有这样肥沃的土壤供他生长壮大,何必还要跑泰北?况且真到了泰北就万事大吉了?
段提沙有想法,但是不说,尤其不和顾云章说。他想做将军的情人,不想做将军的参谋——为了公事影响私情,那着实是不上算。
他不说,他让下面的掸族士兵去找杜楚夫说。杜楚夫体谅这些人不愿离开家乡的心情,倒没想到是段提沙在捣鬼。因为对此他也是没辙,所以只好转而去向顾云章求助。
顾云章对此也是无计可施——如今他根本就是在领导着一帮外国人在打仗,而那帮掸族青年一心想要扛枪吃粮,对顾云章本人倒并未存有什么爱戴之心。
想爱也爱不起来,顾云章生的高挑白皙,说起话来像蚊子叫,从外貌到语言到思维方式,没有一处和他们相通——这让他们如何去爱?
易帜
这一日,队伍走到了一处寨子中歇脚,因见这寨子还算富庶,就勉强自己勤快一番,动刀动枪的把寨子给占下了。
这时顾军上下的形容都已经狼狈不堪,看起来有如一队穷凶极恶的山魈。占领此地后这些人所做的第一件要务,就是埋锅造饭肥吃海喝了一通,一边吃一边还在东张西望,随时预备着拿枪作战。
吃饱喝足后,众人各找地方安歇了。顾云章躺在寨子头人的卧房里,四仰八叉的伸展了手脚。这时段提沙走进来,见状就也挤上竹床,同顾云章并排仰卧了。
两人不说话,一起睁眼望着天棚,良久后心有灵犀的一起翻了身,变成了四目相对的姿势。段提沙定定的凝望了他片刻,随即伸手将他揽进怀里。
顾云章很疲惫。把脸埋在段提沙的胸前,他感到了一丝温暖,同时又觉着身上轻松了好些。
段提沙永远充满着旺盛的生命力,野心勃勃兴高采烈,那股子劲头有点像年轻时候的海长山;只是海长山那人有点欺软怕硬,段提沙则不然。
段提沙的性情称得上活泼开朗,如今也很少欺凌侮辱他人。邵光毅和杜楚夫时常会在顾云章面前讲他的坏话,他心里知道,可是在顾云章面前从不解释抱怨,总是摆出坦荡快乐的样子。
他越是如此,顾云章心里越是看重他。
这时光要是倒退十几年二十年,就算段提沙好成了一朵花,顾云章也不会多看他一眼,因为自己正值青春年华,单枪匹马就能打出天下来。
可是现在不成了,顾云章年轻时仗着身体好,往死里遭罪;终于将自己祸害出了一身伤病。当着下面士兵,他硬撑着不肯示弱;所以虽然外人看他还是铜皮铁骨,其实他早已支持不住,全是咬紧牙关在苟延残喘。
这种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顾云章对此事实抱有着一种恐慌的情绪——谁都可以病、可以老,唯独他不行。他是林中的野兽,一旦脱落了尖牙利爪,那就再无生存的资本了。
然而老天垂青,居然把个段提沙送给了他。
顾云章从未奢望着段提沙会长久的爱恋自己,他只希望对方可以念着这点情谊;等到自己衰朽老迈之时,能给自己吃上一口饱饭。
况且段提沙实在是个可爱的青年,顾云章也愿意去善待笼络他。
这两人面对面的躺了许久,段提沙饱暖思淫欲,开始动手动脚起来。
“将军……”他把嘴唇凑到顾云章耳边,要撒娇似的低声说道:“我想和你做那个事儿呢!”
顾云章一听这话,倒是笑了。伸手推开青年,他抬手一指窗外,只说了四个字:“光天化日。”
段提沙对他撅了一下嘴,随即把手伸进了自己的裤子里,很难熬的攥住了那根高高支起的棒槌:“胀的真疼,都快要爆炸了。”然后他又贴向了顾云章:“将军,你不想吗?我天天都想,怎么都不够。”
顾云章好像年轻时也没像他这么亢奋过,纵算有时候发了情,干一次也就满足了。也正是因此,他不是很能理解段提沙这种急迫难过的心情。
“天天想这个?”他问段提沙:“你还是收起心思,想点儿正事吧!”
段提沙难耐的一扭身体,然后毫不羞惭的稍稍扯开裤子,把自己胯下那东西放出来,又粗又长的捅向顾云章的腿间:“正事?有什么正事要我去想?貌楚不让我多说话,那我就不说,跟着将军你就是了!”
顾云章一想起杜楚夫在无计可施时流露出来的彷徨模样,就不由得叹了口气:“比比……比比也还小,未必就比你高明。”
段提沙一听他亲昵的称杜楚夫为比比,心里就生出了一根满含妒意的大刺,随着心脏跳动,在腔子里一扎一扎。
“不就是政府军要把汉人军队赶出缅甸么?”他咕咕哝哝的发表了见解:“那我们干脆把番号改换,不做汉人军队就是了。反正现在做汉人军队也没什么好,既得不到军饷,还要受连累挨打——再说自从炸了南邦之后,汉人军队不是也要追杀我们吗?”
段提沙说出上面那番话时,虽然并非完全是无心之言,可是其中用的心思也不甚多,无非是要劝顾云章疏远汉人而已。然而顾云章听在耳中,却是生出了另一番想法。当这番想法最终付诸于实践之时,那支流浪异国的顾军从此就彻底改变了命运,被迫切断了与中华的最后一丝关联。
时光退回此刻,段提沙在发言完毕后就低下头,继续专心致志的摆弄自己下面那东西。顾云章若有所思的怔了一会儿,后来就自言自语道:“不要番号了?那我这队伍成了……成了什么?”
段提沙把顾云章的手拉到下面,想让他摸摸自己,口中则是下意识的答道:“队伍还是老样子啰!就像貌楚那个黑炭,你叫他比比,他也还是黑炭啊!不过咧,比比这个名字好听一点儿,就好像他还是个小宝宝一样!”
顾云章还在犹豫:“如果没了番号,那真是……真是成了孤魂野鬼了。”
段提沙听到这里,忽然反应过来,脑子里骤然一片明亮——然后他就神灵附体一般,骤然说出了一篇有理有据的好听话:“我们早就是孤魂野鬼了,难道南邦总指挥部还会带着这帮人去台湾不成?将军,你们这些汉人去不了台湾,也回不了大陆;想别的都没有用,还是设法找一块好地方扎下根来吧!只要我们干好了,到时有枪有钱有人,一样威风!听说台湾不过是个岛而已,岛有什么好的?你要是觉得这地方苦,那以后可以去仰光嘛!我没去过仰光,不过人家都说仰光很好很好的,到处都是高楼和汽车,貌楚去过好多次,不信你问貌楚。”
顾云章慢慢坐了起来,手里还握着段提沙的那根火热家伙:“你说得对。事到如今,管不得许多,还是先找生路吧!”
顾云章身为军队中的独裁者,当即就把杜楚夫等人召集过来,宣布要抛弃队伍原有番号,重打锣鼓另开张。
此言一出,在座军官都大惊失色,只有杜楚夫还晓得问上一句:“噢?那要改成什么名字呢?”
顾云章,因为文化水平太低,所以不得不讲起了民主:“不知道,你们商量商量吧!”
军中文豪段参谋已经在景堀坝子上被俘,所以如今队伍里剩下一帮老粗,还就数杜楚夫算是个肚子里有点墨水的。他和汉人军官凑在一起嘀咕许久,末了向顾云章说道:“军座,这队伍里以云南籍士兵为主,索性就叫做‘云南人民志愿军’如何?”
顾云章向前探身,虚心问道:“什么是志愿军?”
杜楚夫刚要解释,不想段提沙忽然插嘴道:“如果叫了这个名字,那听起来还是中国的军队,和先前又有什么区别?”
顾云章知道他不是个胡乱闹事的人,就回头问他:“那你想怎么样?”
段提沙压抑住眼中的精光,强作平静的答道:“应该叫‘掸邦自治军’。”
此言一出,汉人军官们登时一起变了脸色,杜楚夫皱起眉头望了他:“什么?掸邦自治军?你以为这是掸邦的军队?你这是为军座的队伍取番号,还是为你自己的队伍取番号?”
段提沙没有摆出针锋相对的架势,而是很认真的解释道:“这个名字好,政府军总不会打掸邦人。”然后他环顾四周,做心虚茫然状:“你们要是觉得这名字不妥当,那就改成掸邦自卫军好了。我认为还是加上掸邦二字比较好——这可不是因为我是掸族人,我不是掸族人,我妈妈是从果敢嫁过来的,我是中国人。”
发言完毕后,他六神无主的转向顾云章,喃喃唤了一声:“将军……”
顾云章没看他,只低着头沉声说道:“提沙的话有道理,就叫自卫军吧。”
这时一名汉人军官“腾”的站了起来,面红耳赤的颤抖了声音说道:“顾军长!我是当年在云南时追随上你的,这些年过下来,我佩服你是条汉子,有本事能养活下面这些小兵和家眷。可是现在我越来越看不懂你的作为了——上次你轰了南邦总指挥部,搞得我们成了党国的叛徒;这回你又要改番号,好好的队伍非要叫什么掸邦自卫军——你还是中国的军人吗?”
顾云章受了这样激烈的质问,然而态度依然平静:“卢团长,现在我们站在掸邦的土地上,党国已经和我们没有关系了。想要活命,就跟着我;看不惯我的作为,你可以走。”
卢团长紧皱眉头盯着顾云章——一两分钟后他摘下军帽,向顾云章深深一躬,随即扭头便走。
顾云章坐在椅子上,正对着房门。眼见着卢团长背对自己走出去了,他忽然从旁边段提沙的腰间抽出手枪,随即抬手向前就是一枪!
卢团长应声而倒,头颅像个熟透的西瓜一样瞬间破碎,红的白的迸溅了一地。
顾云章眼望前方,将手中的枪向后扔回段提沙的怀中,口中轻声说道:“反正你一个人也走不出林子,我干脆提前送你一程。”
房内寂静下来。
杜楚夫低头摆弄了许久的手指头,后来就试探着抬起头偷眼去瞧顾云章,不想却正与他目光相对了。
顾云章那一张脸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十分之白,愈发衬得五官清秀。他没有对杜楚夫说话,只是微笑着一点头,和蔼的让人胆寒。
杜楚夫低下头,脊背上凉凉的,仿佛被大蛇爬过。
“我服从军座的命令。”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怯怯的响起来。
他都服从了,其余众人自然也就更没有再反抗下去的必要。会议至此圆满结束,劫后余生的与会者络绎告辞而出,在太阳底下晾干了那一身冷汗。
段提沙并没有走,他在椅子旁边蹲下来,十分恋慕的仰望着顾云章的侧影。
顾云章方才枪毙卢团长的场景还在他眼前不住回放,他爱死了顾云章那草菅人命时的模样——淡然、胸有成竹、无比强大,就像一位苍白温和的死神。
而与此同时,杜楚夫在外面找到了邵光毅,满怀怨恨的说道:“亏你天天跟着军座——军座已经被猴子笼络去啦!”
邵光毅现在满心都是无力回天的苦楚——他又何尝不知道顾云章现在已经和猴子打的火热?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去把猴子的蛋也给揪下来?
自卫军
顾军换了名号,接下来还有许多琐碎事情需要解决——首先就是那一身军装。
依照段提沙的建议,那就是全体入乡随俗,改打笼裾穿短衫,彻底做掸族装束;但此言一出,先不要说旁人,顾云章就第一个表示了反对——他穿不得笼裾,系上那东西他迈不开步子走不了路!
他不同意,杜楚夫也不同意,底下的汉人士兵更是一百个反对。后来经过了反复探讨,杜楚夫设计出了服装,是一套墨绿色的衬衫长裤,上边还配了一顶同色军帽。
制作军服一事进行的倒还顺利,杜楚夫带人出了山,在最近的城镇中购得了大量布匹,随后就指导寨子中的裁缝剪出样子,开工缝制。及至服装做好后分发下去了,汉人士兵们却又犹犹豫豫的不肯换,宁愿继续穿着先前那身破旧不堪的国军军装。
顾云章知道这些人心里还是转不过那个弯儿,不甘心就这么成了掸邦的自卫军;于是他将那顶不听话的几个小子挑出来,也不多说,拎着马鞭大踏步上前就是一顿狠抽,随即将新军服扔到他们脸上:“给我穿!”
掸族士兵们站在旁边嘻嘻的看热闹——他们都生的又小又黑,配上墨绿军装,一个个的全成了草丛中的蚱蜢;顾云章见了他们这个德行,觉得几乎不堪入目,就转身冲上前去,用鞭子和拳脚把蚱蜢们打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