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章
至夜。
战之中,一切从简。谢玟坐在帐中坐卧的简易床榻上，身下铺了好几层软绒的毯子。他的发簪、玉佩，身上的配饰……尽皆卸下,身着最柔软的长袍,披厚厚的羽氅。他的靴子整齐摆在床脚，用钩子将火盆拉过面前，低着头道：“这个二太子阴狠毒辣,我们不能被他拖延太久。今走脱了敌方骑兵，必会报予阿诺里班华。”
萧玄谦围着火盆的另一端,他卸了部分甲胄,鲜红的战袍被火焰映明亮的『色』泽。他坐在谢玟面前，将安廊山的战报递过。
谢玟的手在火光之下烤得红润，白皙肌肤碰起来热乎乎的。他接过战报借着光芒看了半晌,道：“如若我不来，你原本的想法是什么？”
“夜袭。”萧玄谦道,“我亲率近卫,大军绕行做接应。”
“斩首计划。”谢玟看了他一眼,“你不在乎兵行险招，这计划要是让文官们听见,能吓个好歹来。手刃阿诺里班华、将军旗『插』到城楼上,确实能够一举溃敌、大振士,可要是稍微了点小问题、或内『奸』、或叛『乱』、或情报有误……或是他请君入瓮,恐怕你无可脱身。”
萧玄谦定定看着他：“不会问题的。”
“狂妄。”谢玟道,“谁给你的胆子。”
萧玄谦将怀中的锦囊拿来，他路过安廊山时用了一个，将御营中军留在了那里，正因如此,有御营中军的阻隔，对方迂回的汇合路线死死截断，大部分小股军力被彻底吞吃。萧玄谦当着对方的面，打开了二个。
上面是谢玟的字迹，写得是入险境，切不可『乱』阵脚，勿族骑兵对冲，做鱼鳞阵，放火『逼』退两翼，援军前压……萧玄谦道：“有老师在我这边，我什么不敢做？”
他已将这些话记下，倒背如流，然也就让纸条坠落在火盆里，然后将空锦囊放回怀中。
谢玟一时语塞，道：“……你真是……”
萧玄谦注视着他，黑眸明亮得『逼』人。谢玟也就暂时按下话头，转而道：“不过我有个新的想法，说给你听。我一路过来，贺云虎将军也抓了几个族探子，我参了审讯。其中有一个探子吐『露』阿诺里班华身边有个中原军师，因为语言不通，我仔细探查了很久，发觉那个中原军师原来是位熟人。”
萧玄谦：“熟人？”
“是三年前被贬黜千里，来塞苦寒之戍边的石汝培。”谢玟抬眸看了他一眼，“你记得吧？”
怎么会不记得。石汝培跟秦振的位相差仿佛，放在以前是萧玄谦厌恶入骨、恨之欲其死的人物。他现如今的态度大为转变，却也能立即想起那个精明强干的背影。
“若我是多年寒窗考取功名，却因为党政之争毁掉大好前途，来这苦寒之境，也会愤慨恼怒不已。”谢玟道，“他是在新晋秀士里为数不多明确远离皇权的，何况你当初……这位故人真是给了我好大一个惊喜。”
萧玄谦剑眉紧锁：“他这是叛国。”
谢玟翻了一下手，温暖红润的手心翻了过来，掌纹浅而微『乱』。他道：“我得给他一个苦衷。”
萧玄谦心中一跳，陡然紧张起来，果然听到谢玟慢条斯理、从容不迫说道：“明夜里，你的计划照常，我悄悄通过探子联系上石汝培，说不定能策反他，一旦这个人反水……”
“二太子就不候了”这几个字没说完，谢玟就被对方死死抓住了手心，小皇帝板着脸，眼眸幽黑如渊：“不行。”
谢玟他对视：“不行？”
“你真当一个叛国之人会有回心转意的念头吗？”萧玄谦咬着牙根，一想到对方身涉险境，吐字句的舌根跟着发痛，他道，“老师，他已不是三年前对你百依百顺的青年学士了。临阵策反根本行不通……”
谢玟却道：“江河故、山川旧，想必他也不愿意在候严酷的大彧府渡过这个艰难的春天。我并不是凭着什么荒唐的旧情谊策反他，我是为他找个谋生的新路、为他取得唯一的机会、毕生仅一次的苦衷，倘若他明白我的话，就应该知道……这是他为大启功臣、族卧底，在战后荣耀归京的唯一机会。”
他反握住了小皇帝的手指，纤细修长的指节缓慢覆盖上，如温柔又无孔不入的泉水。
“我不是在策反他，我是在救他。一个脑袋清楚理智的人，怎么会跟屠城的蛮夷族站在一起？越是聪明人，越不必我说得太多，他就能看明白最终的胜利属于谁。”谢玟说到这里，似乎是为了宽小皇帝的心，“何况，你不是把暗卫十一放在我身边了吗？”
萧玄谦盯着他没有说话。
“从牡丹馆离开后，我没有再见过暗卫，但以你的子，破例格也不是一两次，我不是猜不到。是你一天天的瞎担心……”谢玟笑了笑，“杞人忧天。”
“不行。”萧玄谦是这么说，他仍是坚决拒绝，但怕谢玟跟他生，垂下头拨动着炭火，“我受不了。”
那怎么办呢？谢玟静静注视着他，眼眸中涌现一股怅然若失的神情，他想，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了。
那把天下太平的剑他也带来了，此刻就靠在床榻边。谢玟不欲威胁他，是示意般敲了敲剑鞘。
萧玄谦扭过头，好像把那些话吞到狗肚子里了，但又觉得这样有失信之嫌，压着嗓音解释：“道理我明白，可是……”
“怎么会有可是呢。”谢玟这话好像不是说服他，而是言语似的低声道，“道理明白，却仍然接受不了，这不是太失控了吗？”
萧玄谦看他，却对上一双略显徘徊『迷』茫的眼眸。他心中忽一颤，好似从四肢百骸里蔓延一股空落落的感触，被掏空、被挖掉心脏、被拔除扎入对方身躯里的根须和环抱过来的血肉……他骤然觉得难以呼吸。
然而谢玟却很温柔问他：“真的不行吗？”
萧玄谦的话语梗在喉间。
谢玟被火盆烤得温暖的手指拉了拉他，然后盖着被子给他让开一部分方，暗示拍了拍床榻。他的身边就像是雄鸟筑巢絮窝一样柔软无比。
萧玄谦被蛊『惑』似的坐到他身边，情难禁，又将对方抱进了怀里。接触到的肩膀单薄清瘦，他的手压在对方的衣衫和羽氅之间，熨烫一股令人心悸的温度。
谢玟低低问：“你听我的，好么？”
如果在平时，萧玄谦根本不会招架得住这样的温柔蚕食。他分明掌控权力力量，却依旧在对方面前丢盔卸甲、溃不军。好像谢玟要伸手一探，就能把他的心从胸腔里掏来随意把玩。
萧玄谦想，他怎么能让老师身前往，他……
这些思路一下子中断，因为谢玟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脖颈，另一手轻轻拉着他的衣领，靠近过来亲了他一下。
……这样勾丨引别人可不好啊，帝师大人。
萧玄谦喉结滚动，他看着谢玟探索似亲吻他，微凉的唇瓣相贴，像是某种觅食的小动物……对方很不习惯做亲近之，贴近的胸前响着微促的心跳。
小皇帝没有肆意加深这个吻，也不曾动，他的浑身要僵硬了一个石雕或者塑像，仿佛变庙庵里供奉的无欲菩提，但他知道这按兵不动的表皮之下，流满了侵/占和夺取的烈烈欲/望，他生怕一有回应，就会立刻吓到对方。
谢玟伸手解开他严密到脖颈的战袍，说着那些令人听不进的正，是那些话说完的结尾，他却没头没尾续了一句：“……早知道这样，我该对你坦诚些。”
早知道……？
萧玄谦很快便来不及思索。
谢怀玉认真解开他衣服，浑身柔软依靠了过，他道：“可以在这里吗？”
萧玄谦差点把怎么说话给忘掉，他发怔看着对方，明明看到对方的耳根红透了，却继续问道：“御帐是不是有人把守？”
当然有，不过因为军政要务的缘故，面是听不见御帐内的议声的。
谢玟很快便意识到这是个蠢问题，他无奈笑了一下，然后拉过对方的手，靠在他耳畔轻轻道：“我的声音要是忍不住了的话，那你捂住我的嘴吧。”
萧玄谦的脑子要被这把火烧空了，他很久开口，声音低哑至极：“你拿这个来换前往策反的决议吗？谢怀玉，我告诉你，我不会同意……”
他的拒绝被吻了。
灯熄了，炭盆炽热蹿着火星。夜幕繁星之下，巡逻的紫微近卫轮换过两班，到了几近破晓的后半夜。
折腾了半宿，萧玄谦亲手用热水洗了『毛』巾给他擦拭身体，谢玟睡在床榻边，疲倦过头，睡得昏昏沉沉的，但温热的『毛』巾一触上来，他又有些醒了，借着细微的光，悄无声息注视着对方。
萧玄谦以为他累极了，没想到半夜能醒。直至被子里伸一手，轻轻勾了一下他的手背。
小皇帝盯着那被吻得满是红痕的手背，没有抬头看，而是道：“太冷了？”
谢玟道：“好。”
“你再睡一会儿。”萧玄谦道。
没等小皇帝装模作样板着脸吩咐完，谢玟便探手把他拉到眼前，稍微抬头，声音沙哑确认：“你答应听我的了。”
萧玄谦：“……”
“就这么说定了。”谢玟又慢吞吞缩了回，“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萧玄谦得连夜治好了多年不愈的低血压，他上前要再挽回局面、起码多安排两个人什么的，结果刚一不小心碰到对方被子里的腿，谢玟就轻轻抽了口，眼睛湿润含泪看了他一眼，责怪似的又躲了躲：“不许过来。”
萧玄谦：“……”
小皇帝想凶他，又凶不起来，想哄他，又无从下手，给他擦完身体之后就呆坐在床边，是不断摩挲着他的手背。
待到天光大亮，上三竿时，萧玄谦不在身边，想必早已找将领武臣们商议夜袭等的周密计划了。因陛下的口谕，御帐内无人敢进，谢玟新恢复精神，穿戴整齐，对着大彧府府城图规划路线时，脑海中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童童道：“这是你的告别礼物？”
“小公主说得哪里话。”谢玟打趣道，“哪有把当礼物的。”
童童：“我想也是，那算什么，分手炮？其实小皇帝正常的时候技术也不烂，我看你昨晚……”
谢玟连忙打断她：“不是。”
“迟来的示爱是吧？”童童哼了一声，她觉得到如今，当断则断，这么缠绵起来，唯恐谢玟改了心意。
谢玟想了一会儿，道：“对。我也爱他。”
童童沉默好久，最后叹息似的回复：“……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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