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月毒死了自己的义母,被废靖王妃为护母亲不幸丧生,这些天南楚发生的动乱引起了宫里的警觉,惹尘派了秦昉来探问情况,现下正由子错陪着在堂上说话。毕了他又提出要到林廉氏房里瞧一瞧,子错没有犹豫就答应下来,亲自引他去了。
从窗子里看见青霭站在屋外的檐廊上,子错便找了个理由想要脱身,秦昉也没有太在意。就见子错绕过屋后以防盯梢,这才转回前边来从后轻轻搂住青霭的纤腰。他口里的灼灼热气喷吐在她的耳后引起一阵瘙痒,她嘟哝着推开了他,转过脸来时已两颊绯红。
“主人莫闹,秦将军还在屋里,小心叫他抓着了把柄。”
“我还怕他不成?”
“他是陛下的人。”
“那又如何,皇族的手再长也伸不到我南楚也管不了我南楚的事情!”
青霭闻言眼神一变,赶忙捂住子错的嘴,压低了声音怪道:“莫嚷莫嚷,落下口实就麻烦了。”
子错见状微微一笑,轻轻拿掉她堵在自己嘴上的手又吻了吻,瞅着她的眼睛问道:“寻我何事?”
“派出去的杀手回来了,说是除掉了谢寻身边那个叫阿信的护卫。”
子错闻言挑了挑眉,他并不关心阿信的生死,便接着问道:“林惊寒呢?死了还是逃了?”
青霭的眼神又变了变,沉声道:“死了,在‘不归崖’遭了伏击掉到崖底下去了。”
说罢这席话她并没有抬头,如此他的笑声依旧直直戳到了心窝里。胸口闷得难受,她就趴在廊上狼狈地吐着。子错的手一下一下拍打着她的后背明明很温柔,她却吐得更凶了。
“我去叫郎中。”说罢他转身离去,青霭强抑住心头的悸动扶着廊上雕阑坐下来,扭过身子捂着心口向他问道:“阿信的尸首怎么办?”
“弃了。于我无用,留着作甚?”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拐角,青霭的心上却始终缠绕着一股难言的复杂情绪,一阵盖过一阵,便又起身趴在廊边吐起来。
冷,彻骨的冷,席卷了她周身。
“可……他是怜宁小姐的丈夫啊……”她喃喃说道。
夜色本无罪,只是充当了罪恶的面纱。寂静的王府随着点点灯火次第熄灭也渐渐湮入了尘世当中,漆黑的房间里,秦昉直挺挺地靠在床头闭目养神,似是在等待什么。终于屋外传来了物体落地的响动,他于黑暗里迅速揭被而起,一把夺过手边的佩剑拉开门冲了出去。
屋外已是一片狼藉,两个身子扭打在一起,他见状毫不犹豫拔剑插入其中,不多时便有了分晓。剑回鞘又唤来婢子点起廊上的灯,就见邓秀押着一个人。又要了一盏灯,才发现那女人的模样有些怕人,红色的血丝从颈下一直蔓延到耳后,本该灵泛的双眸也呈现出沉沉死气,漂亮的脸蛋像破碎的面具般点缀着道道裂痕,看得秦昉倒抽一口冷气连退了好几步。
“你是何人,受谁的命令来取我性命?”
秦昉冷冷发问,女子却始终低头不语,身子像蛇一般扭动起来。秦昉抬起头与邓秀交换了眼色,手里的烛盏却忽然被打翻在地,他一个激灵挺起身子拔出剑刺向了那团扑向自己的黑影,黑影却陡然转了方向扑向邓秀,邓秀躲闪不及打算硬抗,不想那黑影根本无意取人性命,一掌拍在他的肩头逼退了他,又捞起地上跪俯着的女子朝墙头跃去。
此刻秦昉已回过了劲,足尖点地追了上去,与此同时从墙外窜入一道人影也向那黑影追去,最终合力将他逼了回来。秦昉落地时才看清来人是青霭,便向她致谢,她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连同赶来的邓秀形成夹击之势,那黑影见事不可为最终仰天发出一声长叹,一把扯掉了头上的帷帽。
竟是个头发花白的老翁,苍老脸上横斜爬着的皱纹间,竟还有几块深浅不一的斑。秦昉将探究的目光定在青霭身上,果然见她脸色一变,只是其中包含的惊恐神色是他没有预想到的。
“你认识?”
青霭轻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眼底流出痛苦的神色,叹道:“没想到少夫人竟还活着。”
“是吗?”秦昉说道,“这样的活,哪有死痛快。”青霭听出他意有所指,默默叹了口气,闭上眼睛遮掉了底下的不安。秦昉留意到她似有愧意,未敢肯定,也就没有作声,将目光转到了老翁身上。
老翁从始至终未发一言,只是默默垂泪。
“他是谁?”秦昉用下巴点了点老翁,向青霭问道。
青霭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此后又不出声了。秦昉看着眼前青丝换白发的人儿心头忽然闪过一点奇妙的情绪,唤来邓秀令他去取些伤药,邓秀答应了一声正欲挪步,却被老翁叫住了。
老翁的眼底闪动着一种奇异的虔诚,默默从身下掏出一把形状奇异的刀,没有丝毫犹豫就冲常心言的心口扎下去了,秦昉来不及阻止,本以为眼前会溅起一片殷红,事实却非如此,借着廊上的灯火,他惊异地发现常心言原本黑色的指尖渐渐褪出了正常的颜色,眼神也恢复了清明,伴着血丝滑出嘴角的,还有那声“父亲”。
言尽光散,她的生命走到了尽头。老翁握着她绵软无力的手,仰天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长嘶。而后,口吐鲜血。
秦昉见状忙上前一掌拍在了他的背上,一口淤血吐出后老翁缓缓睁开了眼睛。邓秀在不远处瞧着这一切的发生,到此处已不忍再看,偷偷别过了头去。青霭则一直抿着嘴,眼底明暗不定。
醒过来的老翁不复先前的凌厉,抬手轻轻揩掉嘴角涌出来的血块后痴痴一笑,抬手在常心言胸口上一拂,又从怀里取出一个琉璃瓶来递给秦昉,说道:“秦将军,我知你为人正直,所以恳求你,查明事情的真相,还靖王一脉安宁。”
秦昉不知他此言因何而起,茫茫然接过他手里的瓶子,眼神闪烁了一下,最终收到了怀里。对上老人暗含期许的目光,他郑重地承诺道:“我会的。”
得到了承诺的老翁微微一笑,遥指了一下他手里的琉璃瓶,解释道:“这里面装有我巫族的圣物,若是心儿的一双子女有幸长大,还烦请将军代我转交给他们。心儿虽背叛了天神,可孩子是无辜的,我相信天神会原谅他们的。”又说,“林淆寒已经动了杀机,将军千万小心。”
“我知道。我不惧他。”
老翁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不惧他。”又转头向青霭道,“平日里这样伶俐的人,怎么这时候木头了?”
青霭不曾想他会说出这样一番含混的话来,正要辩解,又听他说道:“忘记今晚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罢,彻底忘记。心儿枕下有一瓶忘川水,那水虽有毒但不致命,喝了以后前尘往事就能翻篇了。应该说是个好东西,麻烦你取来掺进林淆寒的吃食里。已有太多人为他的贪念丢掉了性命,实在不值当,是时候结束了……”
秦昉一直盯着他,见他嘴角扬起一抹浅笑,侧脸兀然冒出一条裂缝,皮肉就从那里燃烧起来。这样烧了一会儿,仍然不见血流出来,倒是烧掉了脸上的面具,底下是一张周正的脸。青霭终于弄清了心底那股熟悉感源自何处,忍不住惊呼出声,抢上一步来向老者问道:“我们是不是在无济寺见过?”
老翁没有答她的话,四下里不知何时起了风,他与怀里的常心言都从脚底开始化成了青烟。他的脸上没有恐惧,留下的是从容和淡然,迎着风张开双臂,没有人知道他目光一直看着的地方就是他的故乡。
青霭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只觉得自己的身子愈来愈轻,直至变成一片羽毛,“轰”的一声失掉了听觉。她颓然跌坐在地上,痛苦地环抱住身子小声啜泣起来。秦昉淡淡瞥了她一眼,将手里的琉璃瓶递给身旁的邓秀,交代他好好查一查今晚的事。邓秀不解,问道三哥当真要帮他?这件事背后只怕牵扯太多人的利益,卷入其中并非明智之举啊,秦昉说答应了的事情岂有反悔的道理,瞻前顾后反而得不偿失,我做这件事只为自己的心。正抬步要走,阶下的青霭忽而站起身,背向他们说道:“我去取药,即刻送你们离开。”
邓秀听了,没好气地搭话道:“我们凭什么听你的?”秦昉抬手制止了他,换上一副平淡的口吻解释道:“暂时还走不了。”可青霭没有耐性了,未等他说完就急着打断了他的话:“不必查了。亲家老爷交代的事情我会办妥的,请你们相信我。马上走,不能耽搁了。”邓秀还要驳她,秦昉冲他甩了一记责备的眼光才将此事平息。又向青霭欠了欠身,道:“抱歉,还是将你扯进来了。”青霭闻言只是摇了摇头,露出了一点苦涩的微笑。
待她走后,邓秀急忙拦住秦昉,不明白他为何对青霭那样客气。秦昉不给他解释,恨恨地拿手往他头上轻点了点,邓秀吐了吐舌头,一耸肩做出无奈的姿态。他二人最终决定听从青霭的安排即刻回房收拾行李,但不等她送就趁着夜色悄悄离开了南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