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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无人处抖辣语念恩悲伉俪 太虚境谢芳魂弹泪絮往生(1 / 1)

“啪!”大门紧闭的屋子里,弋娘一巴掌干脆地打在了焕儿脸上。焕儿捂着半边脸,恨恨地站在那里盯着她。

“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伤无辜的吗?为什么最后丢了性命的是令跕?”

“要成事总得有牺牲。你心心念念的全是你们的姊妹情分,又把家族荣辱放在哪里?”

“柳家的事与令跕何干?旁的不说,单她这些年照料你,你也不该害她!”

闻此言,焕儿眼底流出一丝嘲讽的意味,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将手放在身侧,咬牙切齿地说道:“姐姐你可积点德罢,若是为了这点子事情,我还真犯不着谢她。你我本就是贵家小姐,该和她过一样锦衣玉食的日子,偏生要给她端茶送水做个丫头!若她真心待你我也罢,可她却处处编排我,凡给的东西皆是‘赏’,哪怕这样,不过也是挑剩下不要的才给我。你念着她的好迟迟不肯动手,她却偷偷爱上了我们的仇人,你扪心自问,这份姊妹情中究竟有几成真?难道该为这虚头巴脑的东西抛下柳家的血海深仇不顾?”

“我从未说过要弃柳家于不顾,也不像你,成日里拿了人家的恩典还在背地里嚼人家的舌根子。你既心心念念报仇,二郎的命怎么算?”

“二哥哥的债等你杀了狗皇帝我自然拿命赔你,只怕到时候你舍不得。”

弋娘闻言轻蔑一笑,道:“二郎的血债我迟早要向你讨回来,连带这次令跕的一起。舍不得是没有的事,只怕你拼了命也要偷生去。”

“姐姐也太看扁我,我虽比不上你,多少活得磊落。”

“你什么意思!”弋娘的语气明显恼了。焕儿不惧她,讽刺道:“你管我什么意思,此刻那狗皇帝就在灵堂里,最容易得手,我只问你去也不去?”

“你要搅了死者的安宁吗?心未免太黑了些!”

“究竟是我心黑,还是姐姐存了不该存的念想?只怕不是灵堂你也不会去的。你的心里早没了柳家。”

“你个庶出的贱胚子,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柳家如何也是我的事,轮不上你操心。”

“姐姐说的是,我左右不过是个不入流的下等丫头,哪里比得上姐姐是这帝京城里有名的头牌儿。”说着,目光一凛,狠狠啐了一口,道:“我呸!庶出如何,嫡出又如何?不过都是一样下贱的东西,谁比谁高贵?”

“你!”弋娘气极了,被焕儿堵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实在难堪,面对她挑衅的眼色又实在忍不下这口气,忽然眼前一红,想起了柳家被抄的惨状。遍地尸骸,血流成河,她柳舒与皇族不共戴天!

扶着桌子站定,她压下眼底的神色,冷冷道:“我会去的,只是希望你也能说到做到。”

闻言焕儿面露不屑之色,转身拿过架子上的琵琶递到她手里,并笑道:“当然。”

……

令跕跌到了一片虚无里,醒不过来也睡不过去。身体被寸寸撕裂却感觉不到痛苦,意识飞离身体冷眼旁观。何处来的黑暗吞噬了天地间的一切,黑暗之中伸出来的鬼手一把将她拖入了深渊。

在深渊里,她瞧见了他。他双目紧闭,面色惨白。令跕恍然明白自己是在他的梦魇里,他被自己围困。半空中,她瞧见了一片从未被人染指的园地。他就站在里面,向她微笑着伸出了手,她读得懂他的唇语。

那是她的园地。他的心底,有她一席之地。

释然一笑,令跕缓缓闭上了眼。如此足矣,她可放心地去了。

这是天崇二年的夏天。

明煖推开门,冲锦湲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但落到她眼里只是苦涩。缓缓从身后拿出一些东西递到她面前,他见她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就默默转开了脸去,连眨了几下眼,又用手背揩掉了脸上的泪痕。

那是册封皇后的宝印和象征正统的玉如意,并一支染血的金簪。

她没有接,黯然转过身子一步步走开了。景从向他致歉,接过东西跟了上去。

明煖惨淡一笑,嗓子里再次涌起腥甜,他赶忙回身掩住口鼻,只见那帕子整个儿被染红了。明煖平静地瞧了一眼,默默将手背在了身后。

令跕是凌晨时分走的,那时候天还蒙蒙亮,她踏星而去,心甘情愿地献出了自己年仅十七岁的生命。花开一季,璀璨一季,花落一季,萧索一季,从此江湖两不见,终相忘,魂断相思彼岸远,花开花谢再无你。

天崇二年,岺朝皇后苏氏,崩。

夜幕渐渐落下来,灵堂里静得骇人,只听见火舌舔舐空气的“呼呼”声。殿内除了惹尘再没别人。他一身缟素,静静站在她身旁,瞧着那张安静得好像只是睡着了的脸,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抬手轻轻抚上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脑海里不断回忆着梦魇里的画面。

只是一片黑色的空白。

他痛苦地闭上眼,残酷的记忆却如蚁附膻般不断折磨着他,他很痛苦。他只记得自己睡了很久,隐隐约约闻见一股熟悉的香味。一点温暖缓缓抚过脸旁,恍惚间他想起了阿娘。

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在耳边低低吟唱道:“我存了自己的私心,唤你一次‘惹尘’。这么多年了,你究竟知不知道当年的阴差阳错局?”

这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从前她只称他为“陛下”。

“那一晚群芳楼青衿阁,我就是弋娘的贵人。你拨动了朝鸣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我的钟子期,由此对你一见倾心。我摔断朝鸣,将今生的最后一支曲子献给自己。我不怨任何人,只因自己犯了天家的大忌。当初知道你就是钟慕寒的时候,我便预料我们之间将以悲剧收场。果不其然!凡世上事,无一不是乐极生悲,身为帝王,江山永远是最紧要的,不管是我还是林郡主,都是政治游戏的牺牲品。在天家谈爱何其可笑!最可笑的竟是我自己。俗世对你太不公,但我们都没有选择,江山美人不可兼得,我虽不是美人,却也不能叫你为难。我早就准备好了迎接这一时刻的到来,也感谢你在这冰冷皇宫里给过我的温柔。当初与你做的约定,如今看来是没有办法实现了。对不起,没能陪你走到最后。现在,是时候说再见了。”

她的声音愈来愈低:“我知道你放不下林郡主,我也不要安慰你,只是这次的事情果真不是她做的。很抱歉,我能说的只有这些。如若你听得见我的声音,请允许我自私这一回:惹尘,答应我,不要再追查这次的事情了。肩上的担子太重,我们……都太累了……”

脸上的温度消逝,他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咬咬牙抱定两败俱伤的决心,他猛得吐出一口血去,终究是能动弹了。只是为时已晚。抱着她柔弱无骨的身子,他哭得像个孩子,着了疯病般不停嘶吼着,口里喃喃唤着的都是她的名字。

她的手指动了动,最终归于沉寂。他料想她是想最后摸一摸他的脸,便拿起来放在自己脸上,指尖冰冷的触觉告诉他,她已经走了。她带着自己未了的心意,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恨毒了自己的傲慢。其实他怎会毫无察觉呢?

雨夜和鸣,初见端倪。那一夜又在她屋子里瞧见了朝鸣,他什么都明白。只是想着时局未定,想等天下太平了,再给她交代。那年冬日里探梅,他真的想过和她一辈子。芳华鉴芳华叹,一语成谶芳华谢。

《芳华鉴》于今绝矣!

想着想着,他探出手去拿过了桌上的剪子,散开发剪下一缕来小心地放入她手中。退开一步后想了想,又将那缕发拿过来丢到了一边。他嫌脏,也不愿来世再相见。眼泪缓缓滑落,他尝出了苦涩的滋味。从此再没人站在那里冲他吟吟浅笑了。

将手搭上她的手,闭着眼,还像从前她在时的模样,对她悄悄说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青青子佩,悠悠我思。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只是斯人逝去,留我独憔悴。令跕,黄泉路上冷,你快些走,过了奈何重入轮回,来世投生寻常人家,千万记得避开我……”

身后响起脚步声,惹尘猛然睁开眼,凌厉的目光直直射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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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未被人染指的园地”——《挪威的森林》·村上春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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