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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童生试,这一年与林彦弘一同进入青桐书院致学堂的学子有四十余人,他们陆续住进了新扩建的半学斋。
起初出于对侄子的关心,林隽带着两位同窗来得比较勤,等林彦弘适应了书院里的生活,他们才渐渐减少了过来的次数。
林彦弘虽然挺喜欢张剑仪的性格,而且对同样拥有魂现、看上去长袖善舞的廖思洋也有几分兴趣,但整天对着林仲嘉那张比自己还清冷几分的脸,着实有几分不耐烦。
所以他不来,林彦弘乐得清闲,顺便可以多点时间,结交一下跟自己同时进入书院的学子。
身为暗部的念北其实并非十岁少年,他武艺高强,经常神出鬼没,平日里都是李景承带着特质的面具,化身书童待在林彦弘身边。
致学堂的课程对于林彦弘来说,就如同童生试一般,并没有带来太大的负担,林彦弘就常常往御书楼待着。
他自己抄书,也让李景承跟自己一起练字,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上辈子”的时候,林彦弘最渴望的是来青桐书院求学,而最想一睹真容的,就是御书楼。
如今每日登上书院的台阶,经过大讲堂、思哲台和明伦堂,都能远远望着那两层楼牌匾上的御笔,林彦弘觉得此刻的满足,无以复加。
这一天,林彦弘走进御书楼,却发现往日里挤得满满当当的誊台,竟然只有零星几个人,不禁有些困惑。
因着御书楼里的部分书籍不能外借,连带去半学斋都不可以,但却允许学生自行抄录而后带走,所以很多买不起书籍的寒门学子就会趁此机会在旁边专门设的案几上抄书。
林彦弘并非买不起书卷,但却十分享受这个过程,所以一有时间也会加入其中,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
更关键的是,这里面有一部分书籍是学院历代博士、夫子和教习的注本,甚至是孤本,外面根本寻不到,所以世家弟子也不愿放过这些“宝贝”。
于是乎,课业闲暇的时候,御书楼的誊台就被占得满满的,有时候甚至要两人共一案几。
林彦弘怀着些许困惑,带着李景承去找了自己这两天已经抄录了几章的新书,随后走到誊台的案几旁,双双跪坐下来,准备像往常一样开始抄书。
这时候,他心中微动,莫名地想抬头看看,结果就看到几位先生从二层的木梯走了下来。
为首的,是个身量高挑、但看起来极为单薄的中年男子,他似乎察觉到林彦弘的目光,立刻看了过来。
那眼神极其冷淡,还带着毫无顾忌的审视意味,让人见之心头一凛。
然后,林彦弘就看到了他肩膀上一只浑身雪白,只有头顶、翅羽和尾羽为黑的“雪雉”。
这也是林彦弘在看到念北的魂现后,第二次见到这样“完整”的魂现。
与此同时,御书楼里的学子们也注意到几位先生的到来,于是纷纷站起身来。
林彦弘按下心中所想,也跟着一同站起来,恭敬地朝那几位先生行礼。
原本以为他们只是路过,很快就会离开,谁知道那个为首的男子竟然往林彦弘这边走了过来。
林彦弘察觉到自己身旁的李景承绷紧了身体,还微微往前倾斜,做出戒备之姿,不禁伸出手轻按他的手腕,示意李景承莫要轻举妄动。
他自己虽然也有几分奇怪,但并不觉得刚刚自己有做什么惹怒第一次见面的夫子的事情。
和林彦弘一样感到奇怪的,还有跟在夏骓身后的几个年轻教习,他们面面相觑了一阵后,眼下只能紧跟着他往誊台走。
不疾不徐地走到林彦弘的案几旁,夏骓伸手拿起了林彦弘正在抄的书,随意翻阅了一下。
“瞻河先生,这是今年刚入致学堂的林彦弘,乃云阳人士。”有个教习见过林彦弘,对他样貌品格都十分有印象,于是主动开口为夏骓介绍。
夏骓闻言,抬眼看了看眼前的少年,微微挑眉:“原来是云水郡今年的案首……难怪有闲心,看这样的书。”
那几个教习扫过被夏骓拿在手里的那本,发现似乎是地志方面的书的其中一卷。
书院的教义为“厚德博雅,笃学敏行”,要求学生博学多闻,但他们这些人毕竟是要通过考学为官的,正常情况下自然要花最多的时间精力在四书五经上。
只是,学生闲暇时看看其它类别的书卷,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谁也不可能一年到头都读礼易春秋。
偏偏夏骓在这种情况下用那样的语气说出来,就让人不禁产生几分联想。
几个年轻教习,有的漠不关心,有的则担忧地看向林彦弘。
然而,让他们意外的事情,面对夫子明显有些责备为难的话,这个少年竟然没有一丝慌乱的样子,看上去恭顺谦卑,但却带着一股不弯脊梁的自矜稳重。
夏骓相信,能够以这个年纪就通过童生试,还考了魁首,不可能听不懂他刚刚一番话里的弦外之音,但这个叫林彦弘的少年却没有要为自己辩解的意思,也没有任何慌张神色,就好像夏骓的话并没有在他心里造成任何波澜,听听也就罢了。
林彦弘不接话,场面顿时就冷淡了,旁边的教习左右为难,最后还是硬着头皮问道:“先生,山长那边恐怕还在等您,您看……”
夏骓把书放下,再没有对林彦弘说话,转身走出了御书楼,几个教习赶紧跟了过去。
然后又过了好一会儿,大家才散去。
只是在誊台发生的事情,被许多人看在眼里,都有各自的想法。
林彦弘回头见李景承盯着御书楼的门口,眼神有些幽光,不禁莞尔:“这是要吃人吗?”
李景承收回有些骇人的眼神:“他说你。”
林彦弘坐回案几前,也示意李景承坐下来,语气轻松:“在夫子面前,这种当然算闲书,难道还让夏夫子称赞我看得对,看得好?”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拍拍他的手,就好像平日顺毛之后一定会捏捏他的“小爪子”一样。
李景承被安抚了,虽然怒意不减,但到底是听话的。
“听闻洋他们说,这位夏夫子脾气古怪,待人不亲,学生都有些惧怕他,诚不欺我,”
林彦弘毫无所动地提笔:“看来今天御书楼这空荡荡的情况,并非偶然。”
也许,他们再多来一段时间,掌握了夏夫子的行程规律,就可以和那些前辈一样,巧妙地躲开去,避免像今日这般,正好撞在瞻河先生手里。
……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接下来连着好几天,林彦弘都非常“幸运”地碰到了这位话里话外都在指责他看“闲书”的严肃夫子。
连带着,被夏夫子一连几天的出现吓得暂时不敢去抄书的学子心里惴惴不安。
原本以为已经掌握了规律却被打破的人,大有人在,他们战战兢兢地看着先生出现,后来发现瞻河先生似乎只对今年的案首“有兴趣”,纷纷松了一口气。
林彦弘觉得这种闲暇之时应该是自己安排的,若是仅仅因为夏骓不喜,他就要改变计划,那实在没有任何意思。
于是林彦弘没有换一本四书五经来,而是继续抄着那本只看了一小部分的地志。
原本以为再过几天,夫子就要生气他“冥顽不灵”了,谁知道一直没有开口的夏骓,在看到林彦弘还在锲而不舍地抄着那本《梁州经注》,终于开口对他说:“你看这个,做甚?”
林彦弘一开始没想到夫子会问他这个问题,愣怔了一下才拱手答:“不瞒先生,学生自幼体弱,病中曾愿看多些天下山河,如今条件有限,不能亲踏旅程,但却可以借书排遣,让先生见笑。”
虽然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但林彦弘还是决定对这位瞻河先生表示足够的尊敬,所以解释起来并没有敷衍,态度十分诚恳。
夏骓听了他的话,也不知道有没有接受他的这个说法,只是一言不发地拿起林彦弘的抄本:“天下山河?我看你对北境的山河,似乎特别地向往。”
林彦弘闻言,心中剧动——他竟然看出来了?
夏骓似乎没有看到少年脸上终于露出的一丝讶异,继续问道:“你究竟是想看北境的山河,还是,其实想去更北的地方看看……比如,平武之外的雍州?”
林彦弘稳了稳心神:“先生何出此言。”
夏骓早就准备好让对方无言辩解的“证据”:“你抄的,是经注的第十七、十九、二十和二十三卷,但都没有抄完全,可见有自己的偏好……而这几卷,除了云水古地,也包括古时的平武,汉阳诸郡,以及北境关外的部分。”
林彦弘听到夏骓说起的卷序,微微握紧了拳。
对方竟然说得分毫不差!
可他抄录的时候,并没有将真正的卷序标出来,只是赶自己感兴趣的内容抄写了下来。
这也意味着,夏骓是通过这些内容,知道的卷序。
——难道瞻河先生也看过这本经注……而且能够背下里面的内容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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