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杳杳跟在温归远后面入了那个狭长幽深的甬道,隧道黑暗且潮湿,跳动的烛火在黑暗中被吞噬,只能晕开一点微不足道的距离。
岩洞安静地只有烛火发出爆裂声,在逼仄的洞穴中回响,时不时有回旋的风在耳边轻轻飘走。
“我们在往下走吗?”路杳杳握紧温归远的手,睁大眼睛也看不清前方的黑暗,略带不安地问道。
“我们正走在一个大圆形的弧面里。”外侧的旭阳举着火把往墙壁上贴着,“里面应该是个环形洞穴,娘娘请看,这里石壁上的水珠已经逐渐消失了,而且气流也没有带着水汽,下面的空气应该很干燥。”
路杳杳仔细观察了一会,点点头:“为什么要挖的隧道,这条应该不是主路吧,不然一路摸黑,也太难走了。”
“万一他们不出来呢。”温归远在黑暗中淡淡说道。
路杳杳一愣,不解地重复着:“不出来?”
“这里只有向上走的脚印,没有想下走的痕迹。”他握紧路杳杳地说,“小心,这有个大拐弯,应该要到了。”
路杳杳脸色凝重,沉吟片刻后说道:“我们进来的那个山坳是圆形的,且只有我们这一个入口,我们现在走了时间虽然长,但应该还是绕不开这座大山。”
很快,一行人视线豁然开朗,逼仄矮小的两面石壁突然成了高大陡立的一个正方形的石洞,石洞的顶挑得极高,两侧还残留着烛火灼烧过的黑色痕迹,地面一片狼藉,甚至还有残留着的鲜血痕迹。
路杳杳惊讶地环顾四周,密不透风的石室,只有头顶那个圆形天窗带来一点幽光,烛光挑动下,每个人都显得幽深而恐怖。
“这里好多铁链的痕迹。”旭阳举着火把,蹲在地上仔细看着地面地痕迹,交错纵横,痕迹模糊。
“这里有尸体!”搜寻的侍卫大声喊道。
路杳杳视线一转,就看到幽暗的洞口里有一道烛火,尸体交叠,鲜血直流,面目狰狞,吓得她连忙收回视线,躲到温归远身后。
随着堵在门口的石头被搬开,一股沉闷难闻的味道在不透风的空间里蔓延开。
是血腥味。
路杳杳胃里一阵翻滚,忍不住扯着他的衣袖,弯下腰干呕了几下。
温归远吓得把人抱到入口的通风口处,拿起袖子擦了擦她的嘴角,摸着她雪白的脸,心疼问道:“没事吧。”
路杳杳虚弱地摇摇头:“好难闻的味道。”
“这些人死了有段时间了。”旭阳衣摆沾了点血,便远远站着说道,“乱刀砍死的,脚踝上的皮肉都已经糜烂生了蛆,应该是被铁链常年禁锢所以糜烂,皮肉都脱落下来。”
他说的颇为生动形象,路杳杳处在这个环境中,听着忍不住又是一阵干呕。
“你去看看,我自己歇一会。”路杳杳把人推开,呼吸一下入口稀薄的空气,这才压下心中的恶心感。
温归远仔细打量着她,见她确实平静下来,这才解下腰间的断刃塞到她手中,摸了摸她的鬓角:“不怕,没事的。”
路杳杳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
温归远来到那八具死状惨烈的尸体面前,倏地皱了皱眉,这些人太瘦了,露出的胳膊脸颊好似只有皮,没有肉,加上瞪大的眼睛,颇有厉鬼狰狞的模样。
“殿下,他们应该就生活在这里,里面有睡觉的稻草。”有个身材矮小的侍卫弓着腰,面色怪异地从里面钻出来,强忍着不适,冷静说道。
“里面有三十八个稻草堆,洞穴应该是人力挖的,矮小狭窄,常人不能站直,若是真的生活三十八个人应该很挤,也不能随意走动。”
侍卫面有难色,颇为愤慨地说着:“这里面根本就不是人住的,阴暗潮湿发臭。”
“这些人看模样应该还都是青壮年,若是一下丢了这么多人,我们的人不应该什么也没查到。”
旭阳脸色凝重,神情颇为不安,“这些人哪里的?”
“乞丐。”不远处的路杳杳靠着墙壁坐着,虚弱说道,“我入越州的时候让卫风查过,为何一路走来没有乞丐,以为是他们驱逐走了,所以让人去寻,可后来卫风回来却说找不到。”
路杳杳抬眸,琥珀色的眼眸在微亮的烛光下阴沉而愤怒,“整个越州一个乞丐也没有。”
她冷笑一声,眉目带来寒意。
原本以为不过是把人赶了出去,好歹留人一条性命,可现在看来到底是低估水千森的残忍,如此不把人命当回事。
“水千森在这里囤积官盐,导致越州私盐泛滥,但因为越州靠海,本就不缺盐,这才是越州盐价平稳的主要原因,虽不得知这些被囤积的盐要送去哪里,可运送需要人力,只有乞丐丢了才会不引人注意,还能博得一个清明的好政绩。”
温归远漆黑的眸底跳跃着火光,愤怒而厌恶。
“可这些盐哪里去了。”路杳杳抱膝问道,“一路走来盐价基本上都在高涨,反而是靠近江南一带,盐价平稳,按理既然缺盐,自然是从源头都要盐荒。”
“这些盐务被水千森之流吞没,然后当成私盐贩卖了吗?”旭阳抱剑,一向含笑的脸上紧绷着,锐利而冰冷。
“不知。”温归远眉心敛下,带来一点阴郁之色,“去查水千森……
“救……”咣当一声。
玄铁匕首落在石头上发出沉默的声音。
一直在入风口沉默的路杳杳突然发出短促惊恐的声音。
温归远脸色一变,一抬头,就看到路杳杳被一个黑色人影裹挟着,快速地消失在黑暗中,地面上只留下自己刚才递过去的匕首。
他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旭阳脸色大变,立马追了出去,结果到了门口时,那人已经消失不见,与此同时,他只看到另外一道黑影很快也消失在眼前。
是卫风。
他心中一松。
“人呢?”温归远低沉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说什么,贩卖给邻国!”江月楼从小憩中睁开眼,眼睛微睁,露出不可思议之色。
旭日乔装而来,神色紧张不安。
“是的,这是台州太守交代的,这是他手中一部分的册子,他还特意交代了越州太守水千森的恶性,掠夺乞丐,顺着水路贩卖给邻国,罪行累累,罄竹难书,这是他的供词。”
江月楼眼皮子一跳,强撑着身子接过东西看去,脸色越发阴晦。
“他们竟然养了私兵。”
“以盐养兵,这是造反。”
大昇文武分治,太守管吏治,长史管军队,互不干预,相互制约。
“是,而且就在不久前,江仪越不见了。”
旭日脸色极差,两侧的拳头紧握,异常冷峻。
“我们截到一份信。”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牙槽紧咬。
江月楼手指一抖,眼皮子剧烈地跳动着,咳嗽几声,强压着喉咙间的痒意,喘息着说道:“不好,杳杳和元遥在石峰山。”
他一掀被子就要起来,叶甄连忙扶着他,苦口婆心地劝道:“不行啊,你这身子刚刚有点起色,不能乱来了。”
江月楼扶着他的手艰难齐声,脸色凝重摇了摇头:“水千森和江仪越阴险狡诈,我必得去。”
旭日见他这般虚弱,也是跟着劝道:“我已经带了全部精兵,一定没事的。”
江月楼抬眸认真看他:“在江南的地盘,不能硬来,替我把清宴叫来。”
“我们也该给他们送去一份大礼了。”
他一张脸苍白无血色只是淡淡说道,眼神却是阴郁。
路杳杳被人颠得脸色发白,被人放了下来,直接吐在那人身上。
“胡闹!”还未等她回神,就听到耳边有一个惊怒的怒斥声,“把她劫来做什么。”
竟然是江仪越。
她心中一凛。
“我胡闹,你也不看看现在越州成了什么样子,我越州城现在都叫那个清宴控住了,要不是我被人护着跑了出来,早就被他们抓了。”水千森咬牙切齿地声音响起,阴毒的目光落在她背上。
路杳杳做出痛苦虚弱的模样,扶着墙壁,娇弱无力的模样。
“清宴不是路家的狗吗,我就把路家人抓过来,我看她如何轻举妄动。”水千森冷笑着,怨恨地盯着面前可怜兮兮的人,“没想到吧,堂堂路家千金,东宫太子妃今日也会落到我手中。”
“我今日受的屈辱定叫你们百倍偿还。”
路杳杳躲在角落里,低着头,纤弱的肩膀微微发抖,时不时发出一点抽泣声。
这里就她一个女子,众人见她这般软弱模样,也不再管她,只在不远处站了两个人守着,其余人都三三两两地围着,其中一身狼狈的水千森和匆匆而来的江仪越正围着一张地图交头接耳地说着。
声音不大,只能隐隐约约听到水路和盐这样的话。
这里是一个洞穴,模样竟然和之前的那个差不多,只是没有这么长的甬道,路杳杳眼角小心地扫了一圈,手指紧紧攥紧。
——越州大概率是出事了,不然清宴也不会骤然发难。
——只是不知道,倒是怎么了。
她眉心蹙起,心中逐渐不安,连着肚子都觉得有点疼。
一阵又一阵地抽痛,让她脸色逐渐发白。
“那我们就拿她祭刀。”不知说道什么,水千森看向路杳杳,面无表情,眼带杀气。
江仪越脸色微变:“不可,路寻义会疯的。”
“你觉得我们今日抓了她,路寻义知道难道不会暴怒。”水千森冷笑,斜了他一眼,“我今日把她抓来就是因为这人留不得了。”
江仪越倏地一下站了起来,面容僵硬:“她不能死。”
“她好端端为何让清宴来,好端端遇刺,好端端今日上山。”水千森脸上匪气横生,让这张圆润白皙的憨厚脸顿时狰狞起来,“这么多巧合,分明是早有预谋。”
他笑容越发森冷,看着角落里捂着肚子,脸色惨白的人,狠狠说道:“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懂什么,分明是路寻义或者温归远指使的。”
啪地一声巨响,手下的石桌露出一点裂纹。
“路家和东宫赶在我们的地盘如此嚣张,我就要杀鸡儆猴给他们看。”
江仪越眉心紧紧皱起:“不不不,你不明白路寻义的性子……”
“我就是太明白了,你难道要看他一直在长安城压着我们白李两家一头,这才是他今日在我们的地旁如此嚣张的原因。”水千森看着他开始犹豫的脸,诱惑道,“杀了她,路寻义方寸大乱,这才是我们翻身的机会。”
“我已经看厌明州那两个人的嘴脸了,处处给我们使绊子。”
“路家一到,江南可就彻底是我们的了,那些盐哪里需要这么小心地运出去,我李家接着水运,你白家借着商道,天下财富便是源源不断。”
路杳杳忍着肚中疼意,听着两人疯人疯言,心底不由冷笑。
“那你打算如何?”江仪越一咬牙,破釜沉舟地问道。
“把太子殿下引来,然后一举拿下。”水千森以手做刀,狠狠一落,眼底闪着疯狂之色,“江南水道众多,太子和太子妃回程的路上路遇风暴,尸骨无存,天灾而已,怨不得我们。”
“反正已经死了两任太子了,也不介意多来一个。”
他最后竟然还颇有闲情逸致地开着玩笑,眸底的光在跳跃,脸色越发凶横残忍。
江仪越打了个寒颤。
路杳杳把原本不小心掉在地上的金钗握在手心,闭着眼虚弱地靠着,耳边是水滴落下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洞穴内潮湿极了,和之前的洞穴完全不一样。
“他们就在隔壁的溶洞。”
“我已经派人去把他们引到这里了。”
“石峰山最多的就是石壁,这里又在悬崖边上,正好。”
路杳杳心中咯噔一下。
石壁。
壁画。
原来如此。
石峰山本就是群山起伏的构造,按理这种天然洞穴应该遍地都是,所以这一个两个的洞穴都是天然形成,洞顶极高,大小各异。
她心中顿时清明一下,睁开眼朝着外面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正好看到一副壁石画。
是了,北面那个出名的壁石画。
传说这面墙常年被隐藏在迷雾中,很难寻到,当真是灯下黑,这样光明正大可以储存盐的地方。
她之前应该只是被人带着绕了好几圈,其实被带走不远,那片树林之所以迷路,便是有人故意为之,谁知道他们竟然又阴差阳错去了隔壁的洞穴。
一时间,也不知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路杳杳轻轻吐出一口气。
“你们杀了我,我爹一定会杀了你们的。”路杳杳的声音可怜兮兮地响起,大眼泛上红意,眼珠含在眼眶。
水千森猛地转眼看向她,阴森笑道:“没事,还有太子和太子妃陪着我们一起上路,我们也是值了。”
路杳杳带三分泪,哽咽着开口:“我什么都不知道,都是殿下让我做的,你杀了我,我爹爹一定会给我报仇的。”
她说的颠三倒四,形容可怜,一双大眼睛慌乱不安,虚张声势地威胁着。
水千森冷笑一声。
“我,我……”路杳杳哭得格外伤心,期期艾艾,哭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吵死了。”水千森大喝一声。
路杳杳被吓得一个激灵,抬起红肿的眼睛,哭得越发凄惨,声音也越发大了。
“算了算了,吓唬女人算什么。”江仪越见人握上了刀,打着圆场,“让人带到后面去休息吧。”
水千森气得可有可无地挥挥手。
路杳杳被人带到后面的小隔间里,隔间无人居住,冷冷清清,只在头顶留下一个小小的洞穴。
路杳杳坐在稻草堆哭了好一会,哀哀怨怨,凄凄惨惨,一唱三叹,只把两个守门的也哭得受不了了,不得不往外走了好几部,大骂好几声晦气。
她见人走远了,这才一边嘴里哭着,一边在小隔离小心翼翼地转着。
这个隔间实在干净,除了稻草一点东西也搜刮不出来。
她摸了摸靴边的匕首,这是她爹爹亲自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自小被她贴身带着。
这把刀开过封,最难得的是,匕首上还有一个暗扣,一按下变成突出能承受千金的金乌丝,只是距离不长,堪堪只有三米。
她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皱了皱眉。
长度是够的,只是素来没有锻炼的小胳膊小腿,靠着一根丝,凌空而上是断然爬不上去的。
她捂着肚子,泄气地坐在稻草对上,愤恨地搓着稻草,打算做成一个长条看能不能缠到细丝上,让她扑腾上去。
就在此刻,她听到听到头顶有个鸟鸣声,清脆悦耳,连绵不绝。
她一愣,猛地抬头。
只见那个洞穴中露出半张熟悉的脸。
卫风!
一根绳索从头顶缓慢又小心地滑了下来。,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