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督倚着雪白的墙。有点想抽烟。但是他摸了摸口袋,有烟,没有打火机。
空气里有消毒水的味道,这里是医院,宠物医院。
他的正对面有一块锃光瓦亮的玻璃,可惜玻璃上却没有他的倒影。人群来来往往,或者直接穿过他的身体。神色匆匆。
这是什么,梦
如果是的话,那这个梦岂不是太真了。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宠物医院的大门打开了。
陈督抬头,却没想到在这看到了阮玉。
阮玉抱着他的狗跑了进来,大约是一路跑过来的,他的脸上有两片云霞似的潮红。
在他路过身边的时候,陈督忍不住伸出手拦了他一下。
当然不可能有什么用。阮玉毫无察觉,径直往前跑过。陈督想了想,迈开步子,跟着阮玉进了急诊室。
阮玉正在说着“医生。医生呢拜托帮我看看,我的狗把玩具吞下去了。”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过来看了看,又伸出手在哈士奇的腹部变着位置压了几下,语气严肃“先拍个片,准备做手术,可能卡食道了。”
躺在病床上的哈士奇气息奄奄,腹部微弱的一起一伏。
陈督不喜欢狗,但是看惯了狗崽儿生龙活虎的模样,乍一眼看到它气息奄奄的样子,也不免有点感叹。
“阮先生,我们必须要告诉你,异物卡住的位置非常危险,您的狗进行这个手术,风险非常大”
阮玉在一边听着,脸色蓦的一白,最后签字的手都是抖的。
很快,护士给它打了麻醉,狗被推进了手术室。
阮玉在手术室外坐立难安,他掌心合十,做出了祈祷的动作,头深深低下,几乎要埋进膝盖里。
等他再抬起头,陈督看见了他红彤彤的眼眶,和强压住的泪意。
阮玉和他一样都是无神论者,但是真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也难免寄托于天意。
陈督在一边站着,看了半晌。
最终迟疑的,慢慢抬起了手,摸了摸阮玉的脑袋。
“没事的,它不会有事的。”
可惜他什么也触碰不到,宛如伸出手揽住了空气。而阮玉自然也什么都感觉不到。
等待手术结果的时间漫长又压抑。除了祈求上天,并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一个小时后,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
医生摘下了口罩,看向了他。
阮玉在哪瞬间屏住了呼吸,然后他听见了一声充满歉意的话语“非常抱歉我们没能救下它。”
“没没关系。”阮玉的嘴唇颤动,他问,“是全麻吗”
医生回答“是。”
“那挺好的,走的时候,不痛。”阮玉点点头,道。
医生一脸沉重“请您节哀顺变。”
“谢谢”阮玉回答他,他的目光越过了医生,望向了手术室内,慢慢询问道,“崽崽呢”
早已停止了呼吸的哈士奇从手术室里被推了出来。
盖着一块白布。
被压抑了许久的泪水夺眶而出,他往后退了几步。
阮玉的背后站着陈督。
陈督脸上有些茫然无措,却下意识地摊开了双臂,张开了一个怀抱。
阮玉却穿过了他,背抵到了墙上,靠着墙一直往下滑,最终慢慢蹲在了地上。
他捂住了嘴,却有抑制不住的哽咽从他的嗓子里挤了出来。
狗崽儿在他身边呆了十五年。是他母亲送给他的十三岁的生日礼物。
小小的幼犬,犬牙细细的,咬人都不会痛。毛茸茸的一团。
它从小就很活泼,还特别会撒娇。每次见到阮玉,就一个劲往他怀里钻。
可惜却再也没办法睁开眼了。
狗崽儿的尸体转送去了处理中心。
陈督跟着阮玉回到了家。此时天色已晚,阮玉却没有开灯。外面昏暗的光洒在了他啊的脸上,他死气沉沉。
这并不是之间他和阮玉的家。
陈督有些意外,因为这个地方他来过。
那天他梦游完,就站在这个小区里,手里还提着食盒。
很奇怪,他之后,反而像是刻意遗忘了这件事一样,无知无觉。直到今天,重新跟着阮玉到了这儿,他才想起来有这么一件事。
他非常意外。
阮玉坐在了沙发上。冷的一个劲的打哆嗦。就在这个时候,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陈督垂下眼眸看了一眼,发现来电显示人是“陈督”。
我
阮玉举起了手机,看了眼屏幕。然后选择了接听。开的是扩音器。
陈督听见了他自己的声音“刚刚才想起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
阮玉的生日陈督有点茫然,那就是十月十六日。
所以,他是回到了过去
可是,记忆里的过去并不是这样个样子。他明明记得,那时候狗崽儿还没死。
阮玉迟迟没有回复。
电话那边的人有些疑惑“阮玉”
“陈督。”隔了很久,阮玉才开口说话,他把自己抱得更紧了一些,低声说着,“崽崽死了。”
对面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崽崽”是谁,然后回答
“我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
“请节哀。”
客套,疏离。
陈督觉得要完,因为阮玉抖的更厉害了。眼泪跟珠子一样往下掉。
他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心脏,觉得从里面蔓延出了一种叫做后悔的情绪。
很酸很胀。也很陌生。
他想,他果然见不得人哭。
阮玉没有再回答,直接挂掉了电话。
他的头埋进了膝盖里。
隔了一会儿,陈督听见了哭声。
陈督坐在了他的旁边,哪怕知道阮玉什么也感觉不到,依旧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他的背。
“不要太难过了伤身。”
他不免觉得自己这一举动有点猫哭耗子假慈悲,但是至少此时此刻,他的怜是真的,那有些微弱的爱也是真的。
怜爱怜爱,又怜又爱。
阮玉哭到了大半夜,终于镇定了下来。
他开始收拾家里的东西。狗玩具,牵狗绳,食盆,狗粮大概是怕睹物思人,那些和狗崽儿有关的一切都被他锁进了最里面的小仓库里。
等全部收好,天已经蒙蒙亮了。阮玉躺在了床上,隔了一会儿,又起身,开始吃药。
氟西汀。
他的生父就是因为抑郁症自杀去世的,陈督当然知道这个药是干什么的。
吃完药后,阮玉再一次的蜷缩回了床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陈督坐在了床边看着他。
他们结婚七年,陈督却很少仔细的打量他。
眉如远黛,目似点漆。
他比少年时更让人惊艳。
没忍住,伸出手理了理阮玉的刘海。刘海理所当热的纹丝不动。
他问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呢”
“是因为我吗”
陈督绷着嘴角,最后,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气。
他梦见阮玉已经不是什么很稀奇的事了,最近几个月,他基本每天梦里都有他。
但是从没有任何一个梦这么清晰,又这么久。
时间流逝的感觉如此难耐,甚至让他怀疑,这可能不是梦。
可是如果不是梦,又会是什么呢
大概是思虑过重,阮玉第二天就病倒了。
他烧的有点神志不清,跌跌撞撞的爬起来,给自己找了药,接水的时候却不小心打碎了杯子。
玻璃摔碎的声音清脆。水撒了一地。
阮玉的脸色茫然。
他跪在了地上,用手慢慢的把玻璃的碎片揽在了一起。
阮玉的一双手被划出了细小的豁口,却宛如无知无觉,殷红的血珠滚了出来,滴落在地上,却被地上的水晕染成了淡淡的粉色。
陈督是个正常人,对鲜血有遗传自祖先的恐惧,这一幕简直让他觉得刺眼了。
还扎心。
“不要弄了阮玉。”
他在阮玉面前蹲下,想握住他的手,却什么也没能握住,就像穿过了一片空气。
阮玉却仿佛在那一刻察觉到了什么一样。
他停下了动作,抬起了头,左右四顾了一下。
这里空无一人。
刚才那一瞬间的温热,大概只是一个幻觉。
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被来势汹汹的高烧屏蔽掉的疼痛感后知后觉的涌入。
阮玉站了起来,用清水冲洗后处理了一下伤口,找出了创口贴,慢慢贴上。
陈督跟着他来到了客厅。
阮玉坐在沙发上,两只伤痕累累的手握在了一起。
他小声的,带着哭腔,特别委屈的说了一句话。
“妈妈,疼”
陈督在那瞬间,心猛的一抽。
然后很重很重的沉了下去。
他神色复杂的站在原地,最后坐在了阮玉的身边。然后慢慢抱住了他。
他当然知道阮玉感觉不到。
然而他这一举动,只是为了让自己好过而已。
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安慰。
阮玉在家烧了三天,又烧又吐,因为都没怎么好好吃饭,吐出来的全是酸水。
到最后,大概是真的觉得撑不过了。他直接拨打了120。
好在这些在急救车上也能处理。
护士替他打上了吊针。到了医院,阮玉缴了费。分到了一张病床。
陈督跟着来到了医院,又是那种让他极其不适的消毒水的味道。
医生和护士在一边窃窃私语“烧成肺炎了居然是用急救车拉过来的。有点可怜”
又有人说“我把了脉,这个oa怀孕了他自己到底知不知道”
“那岂不是有些药不能用”
医生想了想,回答说“能用还是能。但是还是跟他说一声把。不然以后出了意外,闹起来怎么办”
护士应了声,“好。”
陈督在一边沉默的听着。
有点难过。
又觉得有些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