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言意前不久才经历过撞马车,这次的暗箭虽让她也受了惊吓,反应过来后倒是十分冷静。
她往下边的人群里看了一眼,伪装成普通百姓的杨岫和邴绍不动声色向姜言意点了下头,按捺着没动。
先前姜言意姐弟险些被马车撞倒,杨岫邴绍是楚昌平派来保护姜言意安全的,却都不在场,二人心中自责得很,说什么也要回姜言意身边来做事。
此番前来募捐,姜言意表面上只带了霍蒹葭一人,但杨岫邴绍都在暗地里盯着的。
富商们的护卫此时也赶上前来,护着自家主子躲进了来福酒楼。
安少夫人还没经历过这样的凶险,被丫鬟搀着站起来时,腿软得厉害,脸色也一阵阵发白。
她方才就坐在姜言意身旁,那支箭射来的时候,她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是懵的,现在心也跳得厉害,仿佛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去。
姜言意见她的丫鬟几乎快扶不住她,忙搭了一把手:“安少夫人可还好?”
安少夫人手上冰凉,她勉强冲姜言意点了下头:“无碍的。”
她只是个旁观者都吓成了这样,险些丧命于利箭之下的姜言意却一脸从容,安少夫人心里不由得对姜言意有了几分敬佩之意,能被辽南王看上的女子,总有些过人之处的。
今日换做任何一个世家贵女,怕是都做不到像姜言意这般镇定。
姜言意扶着安少夫人进了徐掌柜单独为她们准备的雅间,又对门口的侍者道:“去请个大夫来。”
侍者忙出去请大夫。
姜言意虽知道霍蒹葭武艺不错,但还是有些担忧,也怕一些富商心怀鬼胎,借此机会派人抢走募捐的银票,安抚好安少夫人后,她便出门去寻徐掌柜。
徐掌柜眼下正焦头烂额,碰上姜言意,作揖作得都快跪到地上去了,犹如大难临头般道:“楚掌柜,今日这场意外,当真是飞来横祸,王爷若是查起,还望楚掌柜替徐某说句话。”
姜言意自然知道放冷箭的人不可能是徐掌柜安排的,她问:“募捐的银票在何处?”
都这个时候了,徐掌柜是万不敢再贪图这笔财的,忙道:“我锁进了库房里,有不少小子看着,出不了意外。”
姜言意却道:“人心隔肚皮,今日募捐的钱财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若有人假扮贼人抢走银票,这局面可得徐掌柜自己收拾。”
能在胡家倒台后立马坐上商会一把手的位置,徐掌柜也不是个蠢的,跟商贾们打交道多年了,谁是什么德行他比姜言意更清楚,眼下被姜言意这么一点,他也知道万不可掉以轻心。
又朝着姜言意深深作了一揖:“谢楚掌柜提点,楚掌柜大恩,徐某没齿难忘。”
嘱咐完徐掌柜,姜言意转身正要回雅间,就见方才出门去请大夫的侍者已经领着一位女医往楼上去。
都护府大街的药堂就那么几家,坐堂的大夫姜言意也差不多都认得,上楼的女医身形臃肿,姜言意对此人没印象,想来那女医也不是都护府大街附近的大夫,怎地这么快就赶过来了?
大抵是有了先前女游医的教训,女游医又一直没落网,据称是她精通易容术,让搜查的官兵也无从下手。
姜言意现在看到女医神经就紧绷。
她去来福酒楼大堂转了一圈,杨岫邴绍现扮做食客混在大堂,见姜言意下楼来后,就不动声色跟着她绕去了后院。
“东家,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杨岫问。
姜言意低声道:“方才酒楼的侍者领了个女医上楼去给安少夫人看诊,我担心她是前朝的方姓女医。”
姜言意说的女医他们有注意到过,只不过那女医身形臃肿,头发花白,显然是个上了年纪的医婆,酒楼又有女眷受惊了,二人这才没多想,被姜言意这么一说,便也警惕了起来。
杨岫问:“这可如何是好?”
姜言意道:“定然是冲着我来的,她要想救姜言惜,就不敢冲我下死手,先前那只箭,或许是想引开蒹葭。”
“安少夫人还在房里,未免万一我先上去,你们二人一会儿扮做酒楼的小二进来添茶水,看我眼色行事。”
杨岫邴绍纷纷应是。
姜言意这才转身上楼。
雅间里,安少夫人坐在八仙桌旁让头发花白的医婆把脉。
“少夫人受了惊吓,好生静养几日便可,老身开个安神的方子,照着这方子抓药吃上几回就无碍了。”医婆声音出奇的慈祥平缓。
安少夫人向她道了句多谢,又对姜言意道:“楚姑娘,你也让这位女大夫把把脉吧。”
姜言意在进屋前还不敢确定这医婆是不是姓方的女游医,但进屋后闻到她身上那股跟一般的大夫不太一样的药味,基本上就可以确定了。
当厨子的旁的不行,嗅觉和味觉却比旁人敏锐些。
姜言意先前风寒刮痧,闻到过女游医身上的药味,跟这医婆身上的如出一辙。
未免女游医察觉,姜言意装作不知她身份的样子道:“那支箭没伤到我,倒是城东那边又出了一桩纵马伤人的命案,官府的人被耽搁在了那边,不知何时才能过来。”
她故意这么说,是想让女游医放松警惕,毕竟官府的人来得晚些,她的机会就多些,不至于走极端拼个鱼死网破。
方芷易容后跟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无异,听到官府的人会晚些过来,眼神微动。
安少夫人心善,听到临近年关又出命案,难免唏嘘一番。
方芷在这时道:“我瞧着这位姑娘气色不是很好,有阴虚火盛之态,老婆子行医多年,医术还是过关的,姑娘若是信得过老身,不妨让老身替姑娘针灸一番?”
姜言意心说她信得过就怪了,推脱道:“多谢大夫好意,出门在外不太方便,回头我请您来府上诊脉吧。”
方芷贸然提出要针灸,姜言意这番婉拒也让她找不出理由再开口。
方芷只得笑着应是,她去收拾自己药箱时,手摸向药箱隔层里的迷烟竹筒。
“客官,小的来给您添壶热茶!”
正在这时,杨岫拎着茶壶进门来,邴绍端着一盘糕点跟在他后边,方芷已经摸到了迷烟竹筒,见这情形,又只得先把迷烟放下。
姜言意不动声色观察着她,在杨岫邴绍把东西放到桌上时,给了他们一个动手的眼神。
说时迟那时快,杨岫回身一个扫堂腿就将毫无防备的方芷扫到在地,在方芷反应过来之前,邴绍上前直接将她一双手卸了,方芷惨痛出声。
安少夫人吓得花容失色,从凳子上站起来,惊魂未定看向姜言意:“楚姑娘……这是……”
姜言意见方芷被制服,也松了一口气,道:“此人是官府缉拿的要犯!”
邴绍将方芷脸上的人.皮面.具一扯,安少夫人看到一脸褶子的老太太瞬间变成了个一脸凶相的中年妇人,还被吓得后退一步。
官府的人很快赶了过来,安少夫人这才知道姜言意之前说的纵马伤人只是骗那女医的。
姜言意本以为来的只是些官府的小喽啰,到窗前一看,瞧见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脸肃冷的人,还愣了愣。
他怎么亲自来了?
一朵雪花悠悠从窗前飘落,长街两侧屋舍鳞次栉比,檐上积了厚厚一层雪,道旁落光了的叶子的枯枝上结了冰霜,远远望着仿佛真如琼枝玉树一般。
封朔一身戎甲,身形比松柏还笔挺几分,面容肃冷,他□□比寻常战马还高了半头的乌云马打着响鼻,呼出的热气在空气里形成一道白雾。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封朔在马背上抬眼朝这边望来。
纷飞的雪花多了起来,一大片一大片往下落,好不容易晴了半日,竟是又下雪了。
姜言意看到封朔收回目光,从战马上翻身下去,似直接往酒楼这边来了。
她心口没来由地快跳了几下。
酒楼里果然不出姜言意所料,有个富商瞧上了这场骚乱带来的机会,找人假扮同伙抢商会募捐的银票,好在徐掌柜经姜言意提点后,已将银票换了地方。
同徐掌柜交涉了解当时情况是府衙的宋录事,封朔径直上楼来寻姜言意。
面相上安永元比封朔凶狠了不少,但安少夫人敢罚安永元跪搓衣板,却不敢多看封朔一眼,从封朔进房门后她整个人就大气不敢喘一声。
姜言意见状,想着官府的人来了,可以由官府的人送安少夫人回去,安全上也有了保障,便让安少夫人先回去。
安少夫人求之不得,客套话都没跟姜言意说几句,带着丫鬟就匆匆离去。
姜言意哭笑不得,睨着封朔道:“瞧你把人吓得。”
顾忌着杨岫邴绍还在房里,封朔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只看了姜言意一眼道:“怎就没吓到你?”
这句话不像是在撩人,但姜言意就是莫名觉得脸热,她赶紧说公事:“你瞧我帮你抓到了谁!”
封朔挑眉往地上看去,他没见过女游医,但审完大牢里的前朝旧部,又让画师按着供词画过女游医的画像,结合那些特征,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前朝皇后身边的大宫女?”
方芷狠狠呸了一声:“乱臣贼子!我大齐的江山绝不是尔等鼠辈坐得稳的!”
封朔冷笑:“坐得稳坐不稳,你大齐国也灭了十余年了。”
方芷脸色瞬间难看了下来。
封朔吩咐在门口待命的邢尧:“把人带走!”
邢尧很快带着侍卫进屋拖走了方芷,封朔看了还在房内的杨岫邴绍一眼。
二人假装没看到他的眼神,垂着脑袋杵在屋内就是不肯走。
封朔何许人也,自然能猜到这大概是楚昌平吩咐的,最终他只揉了揉姜言意的发顶:“回头给你记功,但以后不许再冒险!”
他是听说有人放冷箭险些伤到姜言意才从西州大营赶过来的。
姜言意心中高兴,眉眼间都是笑意:“我募集的军资粗算也有十五万两!”
这个数目是封朔没想到的,他颇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你拿刀子抵着人脖子逼他们捐的?”
若不是顾忌杨岫邴绍二人还在屋内,姜言意很想掐着他胳膊上的肉狠狠拧上一圈。
她咬牙切齿道:“才不是。”
封朔看她跟只炸毛的猫似的,嘴角扯出一抹笑意,罕见的温柔,“走吧,本王亲自送你回去。”
姜言意怕霍蒹葭遇到什么危险,让邴绍去找人,她前脚才说完,后脚下楼就遇上了霍蒹葭。
霍蒹葭手上还拿着那柄血淋淋的关公刀,距她一丈之内压根没人敢靠近,发现她往那边走,围观的百姓就自动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但霍蒹葭垂头丧气的,一脸灰扑扑,仿佛是个自认倒霉的倒霉蛋。
见了姜言意第一句话就是,“东家,我下刀太狠,忘记留活口了。”
先前杀光了袭击面坊的人,姜言意说想要个活口,霍蒹葭就一直把这事记到了心上。
姜言意没料到她懊恼成这般竟只是因为这事,宽慰她:“没事,已经抓到主谋了。”
霍蒹葭一双眼这才又亮了起来。
得知主谋就是害死她爹的那个女游医,霍蒹葭恨不得拎着大刀立马去砍脑袋,姜言意给她说官府还得审讯女游医,霍蒹葭闷突突道:“审完之后要砍脑袋就让我去。”
她转身把关公刀还给来福酒楼的伙计,伙计接过大刀,看着上面还没干涸的血迹,一阵腿软。
女游医入狱,军资也筹到了一部分,姜言意只觉脑子里那根绷了数日的弦一下子松了。
她心情好就喜欢钻厨房捣鼓,问霍蒹葭和秋葵她们想吃啥。
霍蒹葭在面坊顿顿啃馒头下泡面时,经常听邴绍说姜言意做的柴锅饭锅巴是一绝,她过来许久了,还没尝过姜言意做的柴锅饭,当即说要吃柴锅饭。
杨岫邴绍总不至于跟一个小姑娘争,秋葵虽然更想吃腊肠煲饭,但霍蒹葭瘦瘦小小跟个豆丁似的,她不自觉就让着她些,最终晚饭是柴锅饭。
冬种的嫩土豆和翠绿可人的豌豆用大油混合着香油下锅一炒,土豆块和豌豆上都裹了一层淡金色的油光,素菜和动物油结合,激发出的香味总是格外诱人。
姜言意只放了些盐,有些食材需要浓油赤酱,但柴锅饭吃一个原汁原味才叫地道。炒入味后她往锅里加了些水,让底部的土豆和豌豆不至于被烧糊,再把煮至七成熟的米盖上去,再沿着锅边淋上之前沥米沥出来的醇香米汤。
米饭的香味几乎全煮进了米汤里,用米汤烧柴锅饭,出锅后大米的香味会更加浓郁,烙出的锅巴口味也更好,并且更容易粘连,毕竟米汤里淀粉含量颇高,只不过对火候的把控要求更高。
为了搭配柴锅饭,姜言意还炖了个排骨汤,汤里加了沙参、黄芪、当归、茶树菇这些药用食材,排骨炖得软烂,用筷子轻轻一碰就骨肉分离,肉质入口软嫩,一点不柴,汤鲜香醇浓,温养滋补。
之前腌制的腊肉姜言意用老盐菜配上蒜苗炒,还没出锅呢,一群人就被香味勾得受不了,守在厨房门口等着开饭。老盐菜被腊肉爆炒出的油浸炒过后,别有一番风味,挑一箸老盐菜扒饭,撑死了都还能再来半碗。
霍蒹葭这顿饭吃得太饱,最后只能瘫在火炉旁挺尸。
郭大婶伤了手,杨岫和邴绍非常自觉地承包了碗筷。
难得有清闲的时候,姜言意在火炉旁给两个小丫头讲话本子,霍蒹葭还时不时会应姜言意一声,以前最喜欢听姜言意讲故事的秋葵倒是一门心思都放在了纳鞋底上。
姜言意光是看那鞋底子的大小,就知道她肯定是给罗铁匠做的。
想到年关一过,这傻丫头就得嫁人了,姜言意竟突然有了点老母亲般的伤感。
她对秋葵道:“以后到了他那边,他若是敢对你不好,一定要回来同我说,可别傻傻的受气。”
火炉子的干柴噼里啪啦燃着,秋葵愣愣地抬起头来看姜言意,眼眶慢慢红了,点点头说好。
霍蒹葭捧着肚子艰难换了个姿势,冷萌冷萌道:“他敢对你不好,我砍他脑袋!”
这话成功吓得秋葵扎到了手。
她连忙道:“他对我挺好的,每次过来看我,都会给我买糖人或糖葫芦。”
霍蒹葭说:“我爹以前也给我买。”
她觑了一眼秋葵用来纳鞋底的粗布,问:“西州这么冷,你纳鞋底时镶快羊皮进去保暖些。”
她以前跟着她爹走南闯北的时候,来北方地界,她爹都会找人订做一双羊皮靴。想起往事,霍蒹葭眼底有些淡淡的伤感。
秋葵手捏着针在鬓角拂了拂,才继续下针:“铺子里都只卖整张的羊皮料子,我用不了那么多。”
用来做衣物的羊皮可不是直接从羊身上剥下来就成,还得经过许多道工序处理,被这么一处理,价钱也翻了好几倍。
霍蒹葭闻言便道:“那羊皮卷轴反正没用,你把它裁下来纳鞋底吧。”
她看向姜言意:“东家你觉得呢?”
秋葵也眼巴巴看着姜言意。
姜言意现在也全然没对那羊皮卷轴抱任何希望了,道:“拿去用吧。”
秋葵一听,连忙欢天喜地去拿那羊皮卷轴,她比着罗铁匠的尺码用炭笔画了个鞋样子,拿起剪子就开始剪。
姜言意失笑摇摇头,正感慨之余,用剪刀剪鞋样子的秋葵突然惊奇道:“这是什么?”
姜言意回头看她:“怎么了?”
秋葵拿着羊皮卷轴过来给姜言意看:“花花,里面有东西!”
姜言意看到羊皮卷轴最中间的地方因为剪开后露出来的隔层,愣住了。
难怪池青他们捏着边缘找隔层找不到,原来是在最中间。
她取出隔层里两块巴掌大泛黄的的图纸,借着火光细看,发现图纸上确实是地图,只不过字迹只有芝麻大小。
现在外界都知道藏宝图是假的,不再盯着西州这边,结果藏宝图居然是真的!
姜言意心口怦怦直跳,如今封朔若是暗中派人去寻这宝藏,不仅不用担心绿林抢夺,还能不动声色把西州的军防都做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姜言意:闷声发大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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