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雾重,b市秋意渐浓,晚间的气温比往年同期更低,像是提前进入了冬季。淮山医院vip病房区刚结束晚间查房,医生护士相继离去。
刘叔坐在床边,把削好的水果分成四瓣,装进盘子里。
一阵凉意刺骨袭来,他放下手里的活起身,走到窗边合上窗户。刚转身,轻盈妖娆的高跟鞋声音就从病房外传入。
刘叔回头。
孟夫人脸色淡淡地进了门,蜀绣旗袍贴合着曼妙曲线,外罩一件式样简单的针织衫,气质高雅,虽年过半百,仍美艳不可方物。
她径自在床边坐了下来,侧目,病床上的年轻男人双眸紧闭,双腿打着石膏,清瘦憔悴。
“查房了么。”江曼青道。
刘叔垂眸,神色间甚是恭敬,“医生刚离开。”
江曼青静静看着床上的儿子,“少爷今天一直没有醒么。”
“刚用过晚餐,才睡下。”
“晚餐吃的什么?”
“上周才动完手术,医生叮嘱,饮食务必清淡。陈妈熬了乌鱼粥,少爷喝了半碗,吃了些小菜。”
江曼青点头,没再说话了。
静坐片刻,床上的男人微蹙起眉,双眼缓慢睁开。
“醒了?”她笑起来,还是那口吴侬软语的腔调,“要不要喝点水?刘叔专门给你削了水果,妈妈喂你吃一些?”
孟井然面容平静,“不用了。”
刘叔悄无声息地退出病房,反手合上门。
两人独处,半晌无言,没有半分寻常母子间的亲密。
忽地,孟井然道,“爸爸呢。”
孟夫人笑了下,说:“哦。你出事之后,你爸爸专程从非洲赶回来守了三天,直到你做完手术才离开。没办法,非洲那边的分公司才刚落地,很多事情必须他亲力亲为。”
孟井然面无表情,“原来是这样。”
孟夫人沉默了会儿,又道,“你爸爸陪着你的时候,你意识还不清醒。千万别多心,你是你爸爸的亲儿子,在他心里,你当然比什么都重要。”
孟井然静了静,勾唇,嘴角弧度讥讽,“我是爸爸的亲儿子,所以在他心里,我比什么都重要。可是我也是您的亲儿子,为什么差别就这么大?”
“……”
话音落地,江曼青的脸色瞬间便沉了几分,语气微冷:“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在埋怨我。在你看来,是我不择手段拆散了你和尚萌萌,但……”
孟井然寒声打断她,“难道事实不是这样么?”
江曼青吸了口气,盯着他,漠然道:“妈妈不认为自己有错。”
孟井然露出一个自嘲似的笑,嗓音没有温度,“当然,孟夫人怎么会有错呢。”
三言两语一番对话,将原本就岌岌可危的母子关系推入冰点,病房中没有一丝声音,只余下死般寂静。
江曼青抿唇,眼底冷色毕现,旋即又恢复如常,淡笑,“算了,你好好休息吧。公司里还有事,妈妈先走了,有什么需要就告诉刘叔,他知道怎么做。”说完转身欲走。
孟井然却又低声开口,问:“宋芝然现在情况如何?”
江曼青面无表情,极其寻常的语气:“除了左眼失明之外,没什么大碍,对她坐牢不会有影响。”
“……”孟井然僵了瞬,眉心用力拧起一个结,“坐牢?”
江曼青回头,“那个疯女人把你害成这样,我当然要把她送进监狱去吃牢饭。”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脸,眼底柔和,“这件事你不要管了,好好养病。”
孟井然偏头避开她的触碰,凛目,“撤诉。”
“为什么?”
“这件事是我对不起她在先,她要怎么对我,我都无话可说。”
江曼青低声笑了下,淡道,“井然,孟家给宋家的补偿已经够多了。宋孟两家的联姻最初就是一桩买卖,是宋芝然自己不知足。为了你,我不能这么轻易地放过她。”
孟井然突地冷笑,“为了我?您到底是心疼您的儿子受重伤,还是想报复宋太太几次三番对您不敬?”
“孟少爷。”
江曼青神色冷漠,“你该休息了。”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眶充血,沉声一字一句,“就像当初,您死命反对我和尚萌萌在一起,究竟是因为她有个吸毒的父亲,还是因为,她恰好长了一张让您格外讨厌的脸呢?”
孟夫人眸光骤闪。
未几,她声音很轻,“你说什么?”
孟井然嘴角上扬,眼底却一片荒寒,“妈妈,您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自己。您不爱我这个儿子,甚至不爱爸爸,从始至今,您爱的人只有自己。”
“……”
江曼青静了瞬,转头看窗外,仿佛丝毫不为所动,“你才刚死里逃生,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休息吧。”转过身,拧开房门款款走出。
孟井然唇抿成一条线,死死盯着那道背影,忽然笑了起来。
或许他的人生,从原点开始就是个错误。
否则,怎会一直错到现在。
病房里开着暖气,气温适宜,一开门便有寒风吹面击来。
江曼青紧了紧身上的针织衫外衣,反手刚关上门,余光里就瞥见了一道人影——管家刘叔沉默地站在走廊上,微垂着头,看不见脸上表情。
“咔哒”一声轻响,房门的锁合严。
孟夫人表情寻常,径直向前未拿正眼看他,只在经过时顿足,目不斜视地淡声说:“刘叔,少爷住院的这些天,你不分日夜守在这儿。真是辛苦了。”
刘叔仍旧恭恭敬敬,“都是分内的事,何来辛苦。”
“我说你辛苦,并不单单指这几天。”江曼青侧目,眼角视线落在中年男人的侧脸上,看见花白鬓角,“你在孟家待了近三十年,劳心劳力鞠躬尽瘁,的确是很辛苦。”
刘叔道,“夫人言重了。”
江曼青欺身朝他靠近了些,轻声说:“刘湛,你老了,我也老了,很多事情既然在心里藏了这么多年,就该安安稳稳地带进棺材。你说是么?”
刘叔沉默须臾,道,“是。”
她又道,“你的嘴一向很严,我也一向对你信任。人届中年,千万别辜负了这种信任才好呢。”
“夫人放心。”
“我知道,少爷从小就和你亲近,连我这个当妈的都不一定比你了解他。你和少爷交流多,亦师亦友,这是好事。”嗓音压低,带着几丝寒意,“但是记住,别在少爷面前胡说八道。不该提的人别提,不该讲的话,别讲。”
刘叔静默,头垂得更低,良久才道:“是。”
孟夫人弯了弯唇,“记住就好。”
司机开着车在医院门口等候,江曼青出来之后直接上车,头靠着后座椅背,目光透过车窗看向外头,夜景繁华斑斓。
“夫人,回老宅么?”司机问。
“去公司吧。”
“是。”
汽车发动,江曼青握着手机闭目养神,未几,拨出去一个电话。
接通,背景嘈杂喧闹,对方的声音夹杂醉意,还有浓烈至极的不耐烦:“妈的,谁啊?”
江曼青漠然,“是我。”
对方明显愣了下,旋即笑了起来,“哟,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您居然亲自给我来电话了。不知夫人有何贵干?”
嘈杂的背景音在远去,接电话的人似乎走到了安静处。
她淡道,“我的人应该已经和你联络过了。”
那人笑,“哦,您说让我出国的事儿?放心吧,我这人最守信用,您让我滚多远我就滚多远,绝对不给您添任何麻烦。”
“嗯。不过走之前,你可能要再替我办一件事。”
对方沉吟了会儿,道,“您是老熟人了,只要价格公道,别说一件,三五件都成。不过……”顿了下,嘿嘿地笑,“这是收手的买卖,您可得……”
孟夫人温柔地笑,“多劳多得,钱不是问题。”
“好!您爽快,我当然也爽快。”
凡事都是熟能生巧,这句话放在拍戏上头也实用,一连十天过去,尚萌萌已经能在短时间内进行自我和角色的无缝切换。
吃过午饭,j市的阳光比前几日更灿烂,影视基地一望无边,各朝各代的庞大建筑群在日照下舒展身姿,远望去,好似铺陈开的一部史诗。
下午有一场重要的戏。
尚萌萌趴在穆城的长腿上看剧本,微蹙着眉,念念有词。
穆城浏览着合资合同的文档,未几,随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未几,软软的小手戳了下他的大腿,可怜巴巴的:“我渴了。”
穆城低眸。
她托着腮,宽袖袍底下露出一截白生生的手臂,纤细奶腻,双颊微红,发饰下的额头布着一层很薄的汗珠。
他脸色淡淡,把刚刚喝过的茶杯递了过去。
尚萌萌没接,喜滋滋地瞧他,“你想喂我啊?”
“自己……”
她根本不给他机会辩解,打断道:“谢谢喔~”然后捧着他的大手喝了一口。
一圈唇膏印子刚好烙在他刚才喝过的地方。
穆城好笑,没说话,径自拿卫生纸给她擦汗,微蹙着眉道,“一头的汗。你很热?”
尚萌萌指了指身上的华丽戏服,“起码十斤。”说完摆手,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好了你不要老是跟我搭讪打扰我,我要看剧本。”
坐在后面的阿力被呛了下——
十分钟前,她说手机没电,问老板借了次充电器,八分钟前,她说无聊,借他们老板的手机刷微博,边刷边吐槽,五分钟前,她说台词难背,三分钟前,她说累,两分钟前,她说渴。
到底是谁打扰谁
准夫人你没看见老板的文档整整半个小时就没翻过页吗……
穆城被她气得笑了一声,“我跟你搭讪?”
尚萌萌不理他,捧着剧本专注研读。
忽地,“萌萌姐!”
白小艺小跑了过来,从食品袋里拿出一串冰糖葫芦递给她,微微喘道,“我刚才和陈姐去吃,给你带了一串回来。”
尚萌萌笑盈盈的,“谢谢哈。”接过来,眼风一扫,发现食品袋里还有一串,挑了挑眉,明知故问:“这串给谁的?”
“……”白小艺表情一僵,干笑,“我、我觉得挺好吃的,留着晚上吃。”
尚萌萌信她才见鬼,举着糖葫芦遥遥一指,“言影帝的休息区在归一殿那边。”
白小艺争辩:“我真的是买给自己吃的!”说完就红着脸转身走了,走到一半跺跺脚,又折返回来,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归、归一殿在哪儿?”
尚萌萌:“……”
几分钟后,好心人阿力带着白小艺往归一殿去了。
尚萌萌笑着摇头,咬了一口糖葫芦,包在嘴里,继续低头看剧本。
头顶传来一道嗓音,不咸不淡,“我喂你喝水,你不回报点儿什么?”
她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手里的糖葫芦递过去,很大方的语气:“张嘴。”
穆城没什么表情,看了眼举到面前的糖葫芦,一伸手,打开了。
“……”呵?
尚萌萌盯着他眯了眯眼,嚼烂嘴里的那个,吞了,又包了一个。
右边腮帮鼓起。
他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大手拧过她的脸,低头,唇瞬间吻了上去。
尚萌萌眼睛猛地瞪大。
是不是要上头条了……穆氏夫妇在片场公然**……她居然连头条的内容都想象出来了……
男人的唇和她柔软的唇相触,有力的舌撬开她的牙齿,慢条斯理在她嘴里滑了一圈。她的心都跟着颤。
只有短短几秒钟。
穆城的唇离开,面容冷静,指尖勾了下她的脸蛋,“乖。看剧本。”然后视线就回到文档页面上了。
尚萌萌心跳飞快,脸烧烫——他把她嘴里的糖葫芦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