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相比于夏鸿,祁殊当然还是更信任贺衡一点。
他倒也不是不信任夏鸿。只是一来夏鸿到底出身茅山——虽然茅山这一辈的弟子他见一个算一个道德底线都很高,但直面自己师长的错误,对谁来说都是一个心性的挑战。而贺衡跟茅山没有丝毫牵扯,相对来说自然更让人放心些。
二来,从心底来说,虽然贺衡不同符阵,论能力当然比不上夏鸿,可信任本就是个玄之又玄的东西,更何况经过这一阵大大小小各种乱七八糟的事,两人现在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共患难,祁殊显然更习惯贺衡待在自己身边。
“还是贺衡跟我去吧,不好多麻烦您的。”
祁殊客客气气地拒绝,又委婉地劝他,“夏老师,这件事跟您没有关系的,您不用多想,也不需要弥补什么。”
夏鸿并没有被安慰到,仍旧是很羞愧的样子:“师长行事不端,我们这些小辈就该力劝才是……怪我,我最开始知道地府和我茅山一同设下阵法的时候就该劝阻师父的。”
祁殊心说你劝了人家也不会听的啊。
他一向秉持着冤有头债有主,不会无缘无故迁怒旁人,况且夏鸿也从来没有和茅山同流合污过,不应该被排斥在外的。
祁殊想了想,很诚恳地道:“夏老师,如果您有时间的话,就麻烦您在这边看顾一下我师父。一会儿我会把团团也叫来,这边的阵法还需要您费心一下。”
夏鸿摆摆手:“不要这么客气……不过,你是要做什么?这边也要设阵法吗?”
“现在师父在医院里,我也不想贸然带他出去,毕竟这里的医护条件更好一些。”
祁殊从来都很相信现代科学,况且现在去办住院手续医生也不一定肯放人,“团团是鬼修,可以引罡气入阵,我去外面找地方摆阵,这边做个传送。”
小道友总会有些让人眼前一亮的点子,但这次显然更别出心裁一点。
“你是怎么想到这种办法的?”
夏鸿还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方法,“之前有试过吗?确实可行吗?”
不是我想出来的,是师父想出来的。
之前师父试验过,确实可行。
但夏鸿根本不知道前一段剧情,问出来的话在这种时候就格外戳人。祁殊神色微微暗了一下,还是不想让自己破坏了大家的心情,只简单地道:“之前试过,可行。”
“那就好。”
夏鸿不疑有他,还是很震惊小道友的每一次大胆的常识和想法。但现在显然不是感慨的时候,他想了想,主动问道,“团团怎么过来,需要我去接它吗?——我开车来的,比较方便。”
“不用的,团团是鬼修,可以自己开鬼道过来。”
祁殊说着,凝神感受了一下,“应该快到了。”
贺衡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等等,医院里好像不让猫猫狗狗的进来,团团可能得隐个身。”
祁殊:“……”
多大本事,一个鬼修就会隐身了。
“没事,它应该会直接附到这个小纸人上。”
祁殊从兜里摸出来给他看,“之前在宿舍,团团一般就待在这里面的。”
一个多月了,贺衡才知道原来这张小纸人才是团团的猫窝,很稀奇地接过来,翻过来调过去地看了一遍。
……难怪之前小室友的小纸人身上会出现字。
原来不是团团短暂地附身到了上面,而是回窝睡觉去了。
贺衡捧着小祖宗的猫窝,捧了大概五分钟,就见那张小纸人突然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贺衡一惊,下意识地背过身挡住了病房里的监控。
医院里的灵异事件已经够多了,还是不要再添一项“纸人在家属手中复生,疑是病人附身讲遗言”这种容易引发轩然大波的小道新闻了。
团团在小纸片里伸了个懒腰,纸片上龙飞凤舞地显出了一行字。
“到底怎么回事啊祁殊你也没跟我说清楚谁出事了出什么事了人在哪儿呢”
贺衡:“……”
贺衡一口气读下来,累得深呼吸了三口才缓过来。
“团团它不会用标点符号吗?”
贺衡提议,“我觉得可以学一下。”
团团:“……”
小纸片上又出了一行:“滚你妈!你爹会!别教你爹做事!”
贺衡:“……”
贺衡无奈:“好好好,乖乖乖。”
祁殊任他们插科打诨了一会儿,勉强配合着笑了一下,以显示自己确实“被逗笑”了,才轻声跟团团道:“师父现在昏迷不醒,我想去外面摆阵回溯一下经过,需要在这边做一个传送的阵法,要你来引罡气入阵。”
团团想说果然接一个活就没完没了了,但现在现在是有正事,它也很担心师父,就没多说什么,只浮出一个“好”字。
夜里十一点,夏鸿和团团留在病房,贺衡开着夏鸿的车带着祁殊离开了医院。
祁殊不解:“可我你还没成年吧,已经考了驾照了吗?”
“没成年,没驾照。”
贺衡一边挂挡踩油门一边道,“但是我之前暑假闲着没事学过,放心啦我之前开过好几次,开得很稳的。”
祁殊忧心忡忡:“不是稳不稳的事,无证驾驶会被抓的吧。”
贺衡觉得小室友实在是多虑了:“你看这地儿多偏啊,再说都半夜了,也不会有交警查岗的。”
祁殊越听越虚,总觉得他这话像是在立flag。
没准出了医院的停车场一拐弯就能碰到一整队临时巡查的交警。
但现在大半夜的确实不好打车了,让贺衡无证驾驶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祁殊就本着小心为上的想法,在副驾驶和车顶都贴了两张开运符。
双重保障,贺衡更安心了,很熟练地打着方向盘倒车:“咱们去哪儿?”
祁殊摸出了自己那串五帝钱:“稍等,我算一下。”
祁殊出来得匆忙,平时也没有随身带罗盘的习惯。夏鸿倒是日常备得齐整,可他别人用惯了的东西祁殊突然接手也需要时间磨合,现在根本来不及。祁殊权衡了一下,只从夏鸿那里要了几包朱砂和符纸,现在只能用那串五帝钱不断起卦来确定方位。
他手里几枚铜钱摆弄得飞快,贺衡往前看着路,余光里甚至感觉副驾驶上小室友的手都已经晃出残影来了。
“先往东开,九百米之后左转,路边应该有一棵杨树。”
贺衡:“……”
贺衡腾出一只手来解锁手机打开了地图。
但是地图也没法告诉他九百米是多远。
祁殊一时语塞,只好退而求其次:“你往前开吧,该转弯的时候我告诉你,到时候停下来我再重新起卦。”
贺衡好奇:“不能直接确定位置吗?”
其他的时候都可以。
祁殊也甚少碰到这么棘手的时候,很详细跟他解释:“这次的阵摆起来不太容易,不仅要根据星象门方位走——星象每天甚至每时都在变,我要算准了再合方位。还得找一个四周没有高层建筑的地方,旁边最好能集全五阴木,不过这个没有也没关系,但是要……”
“祁殊。”
贺衡打断了他,轻声提醒道,“你太紧张了,缓一缓。”
祁殊整个人一僵,连手里的动作都不由自主地停了。
车前排安静了片刻,祁殊缓慢地放松了紧绷的肩背,慢慢靠到了椅背上。
“这么明显吗?”
祁殊不由得苦笑,“我以为我面上还算稳当。”
贺衡靠边停了车,转过来面向他:“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紧张着急都很正常,我理解……但是缓一缓吧,至少稳住心神。”
祁殊用手盖住脸,又偏过头去,从指缝里看车窗外面。
他们转到了医院后面,这里太偏了,几乎是一片漆黑,远远的才能看到一盏路灯。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祁殊哑着嗓子,几乎是自暴自弃地说,“回溯阵法我从来没试过,我才四品……那是正一品天师才有可能成功的阵法,我不知道我行不行,我真的不知道。”
他虽然说着不知道自己行不行,但几乎已经完完整整表现出来了“我做不到”。
祁殊在玄学一事上,给贺衡的感觉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画着符还能跟自己聊个天,好像从来就没有不行的事。
但是今天不一样。
看来今天的阵法真的很难。
这一瞬间,贺衡突然恨自己为什么之前没有学过哪怕一点的玄学。
哪怕一点儿呢……
贺衡猛地想了起来,主动建议:“老夏也会摆阵吧!要不你们俩一起去吧,会不会更容易一点?”
品阶的事哪里有叠加出效果的呢。
祁殊轻轻出了一口气:“没什么区别,这种阵法只能一个人来做的。我试试吧,不行再想其他的办法。”
可看小室友这个样子,明显是没有什么其他办法了。
这种时候,贺衡也是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除了真真切切帮上忙,其他说得再多再花都是白搭。
祁殊抵在车窗玻璃上,靠着冷冰冰的触感缓了一会儿,抹了一把脸。
贺衡小心翼翼地递过去一包抽纸。
“不至于。”
祁殊看起来像是调整好了心态,只抽了一张把车窗玻璃上的水汽擦干净,又重新拿起了自己那串五帝钱,“走吧,总得试一试。”